两人又聊了许久,多是些修行中事,也让道缘颇开了些眼界。相会终有一别,哪吒还要去追捕那孤九老道,便不多留,临行前,他看着周身只剩短打衣靠的道缘,建议道:“先生若是不愿学争斗之法,何不去寻些法宝傍身?若有一二件好宝贝时,也免得今日尴尬处境。”
“我省得。”
送走了哪吒,道缘也开始认真思索他的建议。若是能有法宝傍身,当然不错;可又该去哪里找寻呢?
忽然间,他想起了孙悟空的那些经历,想起了孙悟空还未到手的那一身披挂,和那根上穷碧落下黄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铁棒。
“东海龙宫?”他呢喃自语,“说不得,还真应该去龙宫走一遭,也看看那定海神针铁的模样。”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眼前还有一桩大祸未完。道缘抚了抚前胸,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胸前说不出的憋闷,周身灵力运转至此处便晦涩难忍,他甚至不敢再沉心修炼,因为前胸几处经脉大穴是几乎所有神通、术法都避不开的路线,此处受伤,相当于在他修行路上设了个拦路大石,由此也可见孤九老道的阴狠。化解此伤还需要水磨工夫,但有些事等不得,道缘当即驾云,沿着大道向都城方向赶去。
自谷城县到都城,自是只有这一条官道,可道缘大开法眼寻了一路,眼看得都城已在眼前,他居然没有发现常其一行人的踪迹。那村子到都城之间,快马也得半日路程,如今不过日头稍斜,怎得就丢了这人行踪?
忽然想到了什么,道缘按住云头,掐指闭目开始占算。可越是掐算,道缘眉头越皱得深,往日里点指成卦,便是测算天地之变也信手拈来,可今日之卦却如笼烟罩雾,常其不过一凡人,可这解卦的卦象却总是与他避开,或是落在他亲朋故旧之身,或是落在他家产地业之上,却总不能确定下他本人现在何处、所做何事。道缘又试了几次,连他瞒着夫人私会的小妾都算到了,可就是摸不准他现在位置。道缘长叹一声,收起了手,收手的那一刻,他身形一晃,嘴角又溢出了些鲜血来。
他用的本是前世自学的卦算之法,并不牵扯道法灵力,可此次卦算常其时,却如同凡俗卦者妄窥天机,竟有些心神不稳之感,又牵动了身上伤势。
道缘明了,并非是常其本人牵连了什么天地大秘,而是有人帮他遮挡了天机,隔绝了卦算之术的窥视。而愿意不顾麻烦做此事者,除了那孤九道人,还能是谁?
“纵然他本无意,有了今日之事,这孤九道人只怕也得跳入此彀。因为我而丢了一件本命法器,想必他此时想已恨我入骨,若寻不到我,还得去找云落的麻烦……”
思至此处,道缘也不由失声苦笑。不过是道路相遇,自己也本无意争斗,怎么到头来阴差阳错,还给自己和徒儿平添一个大敌呢?
他忽然一怔。
随即,他调动元神,内观脏腑,外观周身,一片淡薄的功德之光笼罩举头三尺之处。他还记得,上一次如此自观时,还是救下谷城中人,天降功德那一次,那时他头顶除了一片功德华光之外,还有一抹黑赤之色,视之如干涸血迹,可如今,那抹血迹已然不见,功德之光也较原来稀薄了许多,几不可视了。
道缘叹了口气。
因果之事,果然最是无常。自己帮南云五千五百老弱改了命数,就合在在此处命犯克星,遭遇死劫;可又因着自己略有功德护身,虽受了重伤而不致命陨,又有三坛海会大神赶到救下一命。也难怪卦者轻易不肯泄露天机,似这般因果无常现世便报,哪一日自己横死荒郊,都不知是因着那一天哪一卦结下的因得了恶果,又有几人愿意舍弃己身,为他人作嫁衣裳呢?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里转轮王的一句话。
“那算不上什么祸事,只是于你的因果上有些牵扯罢了,你道心圆融,也不必太在意。”
现在想来,转轮王怕是早知道有今日一遭。若非自己道心圆融,只怕那孤九道人使出种魔解心之术时就要沉沦失落,逼不出孤九道人的本命法宝,也就等不到哪吒大神赶来。
只是,若如此想的话……
“恐怕,大神此次是捉不到那孤九道人了。”
道缘在半空中喃喃自语。
正如他所料,千里之外,哪吒手持尖枪,身周丫丫叉叉满是法宝,一双法眼四处观望,脚下却无动作。
“这该死的孽畜,竟真能躲了我耶?”
哪吒在天边怒喝一声,震得漫天云彩都散去,现一副红日当空的艳阳天,哪吒却愈发地气恼。
“若被我擒得,必送你去斩妖台上,也吃孤一记砍妖刀!”
这孽障本是天上仙兽,一时不察,被他偷了珍宝,逃下界来,虽不曾杀生害命,却惯于引诱凡俗,尤好祸害修行人,惹下了不少祸事,仙灵气早化作周身黑云妖雾。玉帝日理万机,闻听此事也是震怒,哪吒于凌霄殿上自请缨来捉拿,在人间追了他半年有余,却屡屡被他脱身。今日侥幸收了他一件本命法宝,令其实力大损,可他似是被吓破了胆,比往日里逃得还快三分,方才还看到他奔向此处,一转眼时,却又寻不到他了。
“这孽障,究竟偷去了什么宝贝,竟能助他这般潜藏?”
哪吒也颇为不解。他本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下界时走得又匆忙,只知这孽障盗了珍宝,实不知他究竟偷了何物。哪吒乃是三界有数的斗战之神,被他盯上的妖魔轻易走脱不得,这孽畜在天宫时也不过尔尔,如今一下界来,便能屡次自他手中脱逃,怎么想也是那被盗仙宝的功用。
只是如今思虑无用,他也只能架起云头,沿着不多的线索继续追寻。
他这里追索着妖魔,道缘在都城寻了半日,把常其几处院落都寻遍了也未见其人,心中担忧云落处境,只能回转至谷城县。到谷城时,天色已经黑透,白日里做工的人也都安歇了,道缘在空中略一观瞧,便寻着一处窝棚,使个隐身法,落了下来。
此时,云落已经回了住处。虽然做了一日苦工,可他并没有多少疲累感,唯二让他觉得难熬的就是这住处与饭食。不过,今日比昨日还好些,昨日里气味入鼻心中便烦躁,饭菜进口便有呕吐之感,今日却能勉强应付下来,还能与旁人谈笑。云落心想,应当是有了一日缓冲,自己已经适应了过来,再待几日,自己就能适应这穷苦日子了。
能吃得此苦,就算是入世法有成了吧?
“只是,不知师尊现在何处,可别忘了我这徒儿啊……”
今日里,他心中总是不安,越是想到师尊,这不安就越是浓烈。他虽不修卦术,可也常听大道,略懂得因果牵扯,心想怕不是师尊真遭了什么难事,自己才心有所感?
“师尊啊,您可千万要保重啊……”
心中担忧师父,又想起七年来师父对自己的照顾,感念之下,他几乎都要流泪。
只是,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清缓的脚步声。
刚要流下的眼泪瞬间被他收回去,云落立刻躺倒闭目,呼吸也刻意放缓了下来。他知晓得,这南云国的将军也修些武者之法,耳力不逊于他这道基初肇、识海已开之人,若听见他在房中不曾安眠,难免又要有些事端出来。
只是,听着步子,也不像那几位甲不离身的将军,究竟是何人深夜至此?
“装什么样子。且出来吧。”
熟悉的、略带笑意的话语传入耳中,云落一愣,登时就是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也不在乎什么外人了,三两步冲出门来,眼前正是他记挂了半日的那个身影。他鼻头一酸,眼泪如丝线般坠落,大礼拜见道:“师尊!这两日间您往何处去了,让徒儿记挂得好苦啊!”
这半日里他胡思乱想,连那最坏的盘算都时不时萦绕脑海,此时一见道缘无事,少年人的情绪本就不做隐藏,登时便难以抑制。道缘将他扶起,伸手为他抹去了泪,笑道:“也听了七年大道,如何作此小儿情态!我不过是遇见些许波折罢了,如何竟似我大难不死一般。”
“是,师尊,是徒儿失态了。”云落擦了擦泪,言道:“只是白日里心神不定,总觉得师尊遇到了什么麻烦,徒儿却只能在此处干等,实在是等得心内焦躁。师父,您今日当真没遇上什么灾祸吧?”
“无甚大事,这不也还在你身前吗。”道缘微微摇头说道,“不过,若是你心中有感,我却不能瞒你。此时,和你还略有点瓜葛。”
“与我?”云落愣住了。
“嗯。”道缘微微颔首,语气比之前严肃许多,“我且问你,今日,你是否见了一个名为常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