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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探地府黄泉观景 访阴司樵客解缘

    云落法眼未开,顺着道缘指向看去时,只能看到模模糊糊一黑一白两团烟气,又觉得周身发凉,似是有两团冰冷的视线在注视他一样。百般不解之中,他只能望向道缘以求解惑。

    但这次道缘却没帮他,而是转言说道:“云落,你去那县中,给为师打二两老醋来,给你三个时辰。你且去罢!”

    “……是。”云落心思剔透悟性高绝,情知这是师尊有事不愿自己在跟前。心中虽然好奇,但毕竟师命难违,他也就只能拜别师尊,一步三回头地向着谷城县中走去。

    直到云落走远,道缘这才拱手行礼,歉然道:“劳烦二位久等,实是我那徒儿道基初肇,内外不稳,见不得两位真身。”

    “先生不必多礼,我等晓得的。”来人正是阴间黑白无常,两人对视一眼,黑无常开口道:“敢问先生,这谷城县今日当死之五千五百四十二人,为何仍旧太平喜乐,并未亡于地动?今日之地动,又为何方圆二十里竟未伤损一人?”

    “实在劳烦二位亲至,此事实乃鄙人一人所为。”道缘并不否认,而是大方应下,道,“只是看这县中多老小,不忍见骨肉分离之痛,方才插手此事。若有因果报偿、劫难加身,鄙人一人承担便罢。”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再回头,道:“先生倒是好气魄。只是,虽然先生真身已成,有些法力,但这平白干涉人间生死之事,先生怕还是要担些罪责。将来劫难加身,这五千五百四十二人的死劫都由先生一人承担,您所享受的那些功德愿力,可未必能护您周全。”

    无常所言相当的现实,这也是一般的修行者哪怕有些占验手段也不愿随意泄露天机的原因。毕竟本身尚在修行,三灾九难不是玩笑,若为别人挡了死劫,自己就要承受相当的因果,哪怕是已经修成道果的那些仙神,轻易也不肯破此大戒。西方如来曾于不可数之前世为顽童,打鱼头三下,今世纵然天生道体,修法时仍头痛三天以还其果报,因果之事,在此方世界可绝非虚言。

    “我已有准备。二位来此,可是要带我去那阴司地府,核定罪责?”道缘面向二人,笑道。

    “不敢,只是请先生去做客罢了。”二人同声道。

    “那……请?”

    “请。”

    黑白二人头前引路,三道人影隐于群山,原地却留下了道缘闭目盘坐的身姿。

    阴司,地府。

    黄泉渡,鬼门关,阴魂厉鬼皆纠缠,生前不德死后报,功名利禄尽枉然。

    地府乃阴气蔓延、生人止步之地,若无高深修为,肉身接触阴气便要折寿损阳,轻则一场大病,重则一命呜呼。四大部洲亿万生灵死后皆要魂归此地,受阴司核定生前功德罪孽,以备转生,故而阴司鬼来鬼往,常年忙忙碌碌。

    黄泉之宽不亚于八百里通天河,其中尽是生前作大孽的恶鬼,在此间受苦。黄泉之上自有金桥、银桥,引着善人往生,惟有奈何之桥,险峻崎岖,寒风阵阵,长有数百里,宽只三马并行,两旁无有扶手栏杆,又紧贴黄泉苦水。不断有恶鬼扒上桥梁,却转瞬即被他鬼扯下,往复循环,吵嚷不休。道缘在半空中看了,叹息道:“若只有苦水难熬,倒也其次,可偏偏有奈何能渡,却又不能尽渡。这河中大奸大恶之徒,又有谁愿倾尽全力,与他人作嫁衣呢?”

    “先生高见,这正是我阴司于黄泉之上架设奈何桥之真意。”白无常道,“令这世间大恶之人,于千般刑罚之中,受尽万种苦楚,却要给他们一丝梦幻生机,直至魂消魄散,融入黄泉之水。如此,方能令其偿还生前所造之罪孽。”

    “应当应分。”道缘摇头轻叹。

    过了黄泉,就是十八层地狱,十八层地狱各有名目,其间也多有鬼怪受刑,凡生前做恶事又不至投入黄泉的,皆在此处受苦,各受应尽刑罚之后,方能投入转世轮回,各有去处。地狱之后是阴山,过了阴山,就到了那阴司正殿,鬼门关处了。

    鬼门关乃是一座巨大城关,城内城外来来往往,多是鬼差缚锁着一队队阴魂。此刻,见黑白二人带着道缘于半空飞过,鬼队中登时响起阵阵号泣之声,鬼差们当即挥鞭乱打。眼见此情,道缘也不敢多留,跟随黑白无常越过城门,进了一处偏殿之中。

    这偏殿中无有阴魂,只有各类阴司鬼使、判官太尉来来往往。见黑白二人来了,多有鬼使俯身行礼,但也不多留,匆匆便过。三人来至在一小屋,屋前牌匾出赫然写着“南云国”三个红字。屋内长桌上,一本薄薄册子已经摊开摆放好了。

    “今日当亡之五千五百四十二人,其生死簿便在此处,只是因着先生参与,其上字迹已变,横死之册已变为正寿之册。先生既有觉悟,还需在此处留名,以备查询。”

    黑无常伸手点指,册子上空白之处多了一个方框,道缘欣然提笔,写下名字,其上华光一闪,随即便隐去了。

    黑白二人对视一眼,皆微微点头,白无常又对道缘说道:“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先生了。只是,先生既知此番因果,当也知晓轻重,却为何又作出这番大事?”

    “救护众生,只是其一。至于其二……”道缘忽然沉吟片刻,拱手施礼道:“两位尊使,劳烦通报十殿转轮王陛下,就说——当年界外无名子,今朝云山砍樵人,特来觐见了。”

    这才是道缘的主要目的。他真身虽成,但也少有元神出窍的经历,并不敢直接魂游地府,当年转轮王将他投入此界,他因此得了正修法门,长生在望,他总想着要亲到地府拜谢一遭,只是一直未能成行。前几日兴起衍卦,推算得南云国有此一劫,借着替南云国民化去死劫的这一遭,他果然等来了地府使者,也因此得以魂游地府,了此夙愿。

    此事虽非隐秘,可也不足为外人道,故而被他一直压在心里。今朝吐露而出,黑白二人也是一时惊愕,不由得脱口问道:“先生竟非此界之人?”

    “然也。我自他方大千世界寿终,却不知为何魂归此方阴间,被十殿转轮王陛下投至西牛贺洲云山之处,偶得机缘,成了真身。感念陛下大恩,特来觐见,还望二位尊使通禀。”

    “这……”

    黑白无常乃是阴间有数的使者,结成道果的鬼仙,自能看穿他人是否诓哄。而道缘身心如一内外通透的景象他们也看得出,心中又是一惊。曾经有诸多三界大人物来至阴司时,他们也曾旁观盛景,内外通透如一称为“道心圆融”,他们也是知晓的,只是为何,这般景象会出现在一个真身初成的修士身上?

    白无常心中转过不少猜想,又一次与黑无常对视一眼,拱手道:“既如此,先生且在此处稍待,容我上殿禀报。”

    “二位请便。”

    黑白二人转身去了,只道缘自己在此间偏殿留候。偏殿中书架最多,其上皆是各类生死簿,正寿者、横死者、夭折者,各有不同门类,分别摆放。偶尔也有阴司鬼使前来,见到道缘一个阳气旺盛的活人元神在此都有些疑惑惊愕,但也仅限于此,并无人上前搭话。阴间事务繁忙,阳世间时刻有人寿终,他们这些小鬼差一刻也不得清闲。但相比于地狱黄泉中受刑的那些恶鬼,他们又多了些自在,这些鬼使多是阳世间积德行善的好人,愿在阴司受差遣,若干年后想要转世投胎了,功德簿上还要记他们一功,转世轮回时能多受些好报,故而没人肯偷懒耍滑。

    道缘也没有去翻看生死簿,只在此间静坐,不多时,白无常回转,向道缘拱手道:“劳烦先生久等,请随我来,十殿陛下诏先生觐见。”

    “如此,须演礼否?”道缘笑问。

    白无常也笑:“先生说笑了,我等鬼神之辈,先生修道之人,何须在意些许世间俗礼?请随我来,十殿陛下适才听得此事颇有意动,想也是久候先生了。”

    转过偏殿,前后走过不知多少路途,终于来至在这阴司正殿之前。这正殿高大远胜凡间宫阙,只是并不华丽,反而自内而外透着阴森。寻常凡鬼行经此处便是两股战战,作奸犯科者只看一眼就要吐露真情。因着凡间四大部洲祭祀阎罗的香火不旺,这宫殿外也看不到什么香火愿力护持,更显得鬼气森森,愀然可怖了。

    大殿之中高坐着十殿阎罗的法身,各有阴司鬼使、判官太尉列作两侧,处置公务,并无人多看一眼。道缘略以法眼观瞧,便知道这殿中高坐的并非真身,只是各有一丝元神意念附着罢了,但他依然俯身拱手,以后学晚辈身份认真施了一礼。果然,黑白无常并未停留,从正殿经过之后,便引入一旁过道,进了后面的内殿。

    比起正殿的阴森可怖,后殿却显得平和多了,各色装饰大都与凡间仿佛,只是并无凡间帝王喜爱的珍禽异兽装饰。室内有一张坐案,一人身着常服,跽坐一侧,桌上摆放手谈之局,另一侧坐垫空无一人。白无常将道缘引入内室之后便自顾退去。道缘看着眼前一幕,自然知晓其中意思,却没有立刻上前去,而是整肃衣冠,拱手一揖至地。

    “凡俗樵客道缘,特来拜谢陛下。再造之恩,缘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