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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静女其姝

    苦慧禅师见地上棋盘,不禁惊叹,道:“东离二尊主,如此雄浑之力,世所罕见。不过当真要论棋道,贫僧却不认为二尊主的棋道修为会比胜于武道修为。”说罢,他一拂双袖,横飞至大佛右膝上,与东离长卿遥相对望。

    姜云恪见东离长卿指气划盘、豪气干云,只是好奇他们二人对弈,以何物作为棋子?

    如是他所惑,楼清姝仰望着左右佛膝上的东离长卿、苦慧禅师,发声问道:“舅舅,你这棋盘划得这么大,要以什么作为棋子?”

    东离长卿只笑不答,伸出右手,于身前虚空中一阵游转,竟将无数落雪气凝成子,转对苦慧禅师道:“大师,虽说这奕棋黑子为先,不过眼下您手中黑白俱无,只怕长卿要先落一子了。”说罢,他手心翻转,那枚以雪凝成的白棋倏然笔直落向棋盘上中心点。

    “奕棋之规千年不变,二尊主岂可坏了!”苦慧禅师并不想让其得逞,只见他隔空一摄,前方江中一枚灰色、呈椭圆之状的卵石破冰而出,径直冲向东离长卿所落的棋子处。

    东离长卿的棋子被卵石激散,不过他以气控住,片片雪花将卵石托住,不让其落下。苦慧禅师道:“二尊主此招甚妙!”他用力一点,那枚卵石激转,将雪花转得四散击飞,再次用力,在卵石即将稳落于棋盘之际,东离长卿平喝一声“流风回雪”,霎时那卵石周遭的落雪如流逆淌、如风回流,使得卵石定住也似的滞留在空中,仅距落棋点半尺,分寸不落。

    姜云恪虽不懂得奕棋之道,见二人为争落定首棋,不肯相让半分,看似争棋,实则在暗中较劲。凌云寺众僧凝神静看,不发一语。倒是楼清姝,在上善若水楼,常看公羊先生一人对弈,略知一二,细声问道:“姜哥哥,你说我舅舅与这苦慧大师,谁能占据首棋?”

    “应是二尊主。”姜云恪道,他深知修炼离阳神诀之人,内力有如渊海之深,而且那苦慧禅师之前与玄门兄弟对战时,虽没落下风,却也占据不得半点上风;而东离长卿,能轻而易举、随手将玄门三杰中刀法为最的玄拓打败,二人修为高下,拙优可分。此番二人兀自以内力争落首棋,谁也没落,但时而久之,必定是那东离长卿胜券在握。

    然楼清姝却笑着摇头,道:“我舅舅的内力虽胜过苦慧大师,不过他却会输给自己。”

    姜云恪不解,问道:“输给自己?”

    楼清姝道:“单比内力,当今天下,能胜过我舅舅之人属屈指可数、凤毛麟角之数,然而他太过自负,容易得意忘形,苦慧大师参禅半生,心性如松似尘,定会寻找契机,将首棋落入棋盘。”姜云恪却是不信。

    东离长卿一招“流风回雪”将苦慧的卵石定在棋盘上微尺之处,而又右掌一震,将卵石震飞在棋盘之外,随即御气控雪,凝成棋子,笔直而落。眼看就要落入棋盘,苦慧大师目漏笑意,斜手一挥,卵石如惊鸿坠空,折冲回落,势如破竹,再次将东离长卿的棋子激散,稳落棋盘中,首棋落定。

    苦慧禅师笑道:“二尊主,看来这制敌先机的一子还是归于贫僧。请!”作出请下姿势,东离长卿神色淡然,道了一句:“占取先机,长卿未必不能后发制人”,他凝雪成子,落入左下角的棋点,苦慧禅师凭空自江中摄来卵石,落下第二子,紧挨第一子。

    此二人奕棋,一人以凝雪为棋,一人以卵石为棋,下至第三十子时,东离长卿的棋子却被苦慧禅师的棋子围住,气门不通,稍落下风。不过,东离长卿却不惊不慌,似成竹在胸,自西往东,落入一子,竟杀出重围。苦慧禅师道了一句“好棋”,思忖着如何落下第三十二子。

    瞧着棋盘中,东离长卿的势力,散落如长河,弯折如沟,一时竟难以包围。不过,他内心生出疑惑,他的棋子占据外围,任由东离长卿棋子如何布势,终究会自断生气,其中难道另有玄机?当下也不迟疑,将第三十二子落入正北方位上,东离长卿却不顾自己的棋被围追堵截,自管布势,自西向东斜上蜿蜒。

    二人下至第五十七子时,双方陷入僵局,东离长卿不知如何继续布势,苦慧禅师亦在思忖如何将东离长卿的势力大范围掩杀殆尽,二人各据佛膝左右,神色凝重,时近酉时,天色黯然浓重,落雪未滞。众人也不知饥寒,只关注棋中局势,任由雪落己身。

    只是,东离长卿、苦慧禅师始终再未落一子,其时天寒夜黑,凌云寺众僧围坐下来,又考虑到姜云恪二人,便又回了寺里,搬来干柴生了一堆火,并且带来干粮与水。

    姜云恪与楼清姝得凌云寺众僧照顾,心生感激,又想得知此局棋的胜负,便也围坐在火堆旁,这一坐便是一夜过去了。楼清姝靠在姜云恪身侧熟睡过去,他自己也睡意浓浓。待第二日醒来,众僧加了干柴,又为二人送来素食。

    众人注意力尽放在棋局中,却没人关注到在乐山大佛上,已然站立着一位青衫男子,凝目俯瞰着棋局,正是公羊先生。经过一夜的思虑,僵局已被打破,东离长卿的势力全然被苦慧禅师的势力围住,而不能一举绝杀。

    在凌云寺方向,有三人正往这边来,为首者正是东离栾,在其左右两侧,乃是东离焱、东离淼二兄弟。三人才行至佛下,大佛右侧,一人影沿着岩壁飞来,却不落地,御气凌空而坐,瞧得姜云恪一阵好奇,东离栾便拱手笑道:“夏侯兄,许久不见,更添龙虎之气了。”

    此人正是邙海宫宫主夏侯逍遥,此人轻功绝卓,踏江翻山,好似在咫尺之间,其生性古怪,凡有道路,皆绕道而行,常沿着绝崖峭壁飞行,在川蜀一带,素有“西蜀御寇”的誉称。见着东离栾有礼赞问,他拱手回礼,道:“只闻大尊主痴于武学,想不到对奕棋也颇为感兴趣,群不嫌弃在下拙技,待二尊主、苦慧大师分出胜负后,你我二人对弈一局,如何?”

    东离栾却苦涩一笑,谦然道:“承蒙夏侯兄看得上,不过在下棋艺不精,与你对弈,怕是笑柄百出。”随后,他抬眼仰视,道:“若夏侯兄有心找一对手,公羊先生却是比我更适合。”

    “先生也来了吗?”楼清姝喜道,然后抬眼望去,果然是见到一袭青衫飘摇而立。

    夏侯逍遥顺他目光看去,见大佛之顶,公羊先生迎风而立,风雪中青衫飘动,风骨似雪,他朗声道:“公羊先生,意下如何?”

    “可!”公羊先生只一个字,却豪情斥怀,夏侯逍遥与东离栾对视一眼,再不说话,目光游移至下方棋局中。

    “哈哈哈……想不到川蜀地界中,除却蜀山论剑以外,竟会有这等引人心弦的事。”就在此时,一道如若洪钟般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却不见人影。东离长卿、苦慧却是潜心于布势、破势,心外无物。夏侯逍遥纵声道:“江尚真,这么多年不见,你这破嗓子还是这么破。”此声竟是千里传音之术。

    “哈哈哈……,你这瞎猴子嘴还是这么欠,你等上片刻,江某人与你一较高下。”江尚真的声音仍是震荡山野。夏侯逍遥再次纵声道:“哈哈……并非我夏侯逍遥自傲,以你的棋艺,便是那三岁孩童亦能胜过你,你还是呆在你那‘真君庐’过这寒冬吧!”江尚真似是被气到,道:“瞎猴子,你等着……”夏侯逍遥笑而不语了。

    众人不语,默观棋局。此时,棋已下至第一百零三子,局中情势已复杂,众人可知,东离长卿全程落下风,他的棋势犹如困兽之军,于重重围困中挣扎。不过,在苦慧禅师脸上,却出现凝重之色。

    姜云恪完全看不懂局势,明明是苦慧禅师占据上风,却面露忧色。那东离焱、东离淼站在楼清姝与他身后,或是也不懂棋道,只得静待最终结局,楼清姝轻声在姜云恪耳边道:“姜哥哥,你看舅舅的棋子布局像什么?”

    姜云恪盯望半晌,只见东离长卿的棋势如一条长河,自西而东,倏又斗转,似是一个勺子,却看不出像什么。楼清姝神秘一笑,道:“若是这棋下到晚上还分不出胜负,夜空中也能瞧见星辰,你便能知道是什么了。”二人再不说话,紧盯局势发展,东离长卿看似落入困境,然总是处于主动,每落一子,皆让苦慧禅师皱眉思忖许久。

    众人静心观棋时,一阵琴声自江面悠然荡来,除却潜心奕棋的东离长卿、苦慧禅师二人,所有人循声往江面望去,只见一帆扁舟滑着冰面而来,州上一白衣男子盘膝抚琴而坐,其声悠悠然地唱着《诗经·静女》篇:“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