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藏风心无杂念,空明澄澈,手中执剑,剑锋在雨幕中划过,无甚凝阻。他已将清幽之剑式练得十分熟悉。
不知不觉间天将明,灰白的天穹上仍有雨滴纷落,打在徐藏风早已浸满了秋水的发丝上,衣服上,复又滚落在地,汇成涓涓细流,流入那一片烟雨朦朦的大湖中。
徐藏风正好又练完一轮剑式,忽听见身后传来哒哒的声音。他转身一看,雨水阑珊里,李冰雪一身雪白长裙,手持一把青色油纸伞,俏立雨中。
李冰雪清亮的声音传来:“藏风哥哥,你晚上又不睡觉,却来这里耍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现在还在下雨呢。”
“你瞧瞧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鞋子里都浸满水了,走路都得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李冰雪将油纸伞撑了过来,挡在徐藏风头顶。
此时撑了伞也没什么用了,徐藏风身上早已湿透。
他见伞面太小,李冰雪又把伞向他这里倾斜,雨水便落下来打在李冰雪肩上,他忙攥住李冰雪握伞的手,将伞推了回去。
“雪儿,你怎么会在此处?”
“我当然是来找你啦,今早我去看你,发现你又不在房间里睡觉,猜测你来了此处,便过来寻你。”
“傻丫头,万一我却不在此处,你岂不是白来一趟,还要淋雨,你看看你,裙角都浸水了。”徐藏风蹲下身来,捏起李冰雪染水的裙角,拧了拧,将水分挤干,又掸了掸上面沾染的泥水。
李冰雪脸上笑嘻嘻的,从背后取下一个包裹。打开来看,却是一套干爽的棉布长袍,还有一双洁净的靴子。
徐藏风一时无言,半会儿才道:“雪儿,你可真是天才。”
此时秋雨渐渐止歇,只偶尔一滴雨水落下来。徐藏风走到一棵柳树后将湿透的衣袍脱下,换上干净的衣裳。
李冰雪见他换好了衣服,又拿出一张手帕来,帮徐藏风擦干了头发。
此时天已大明,四野经秋水洗涤,清爽澄澈。徐藏风二人在湖边走了一会,便回了金陵去。
徐藏风实在是累了,回屋便倒头沉沉睡去。梦中仍在挥动手中长剑。李冰雪轻掩房门离去。
也真是奇了怪了,白书离一旦离开,便杳无踪迹,任你怎么寻他,也无法找到其丝毫影踪。徐藏风自大睡中醒来,便去寻找他师傅,却无论如何也找不着。
他只能作罢,不再寻他师傅。本想再去玄武湖畔练剑,但一想白天人多眼杂,自己一人于湖边练剑,难免惹人眼球,带来诸多不便。
于是他就只能在屋前院中习练。李冰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偶尔还学着徐藏风动作来回舞动几下。
如此待得天色向晚,李冰雪才自回屋中去了。徐藏风则早早睡下,以养足精神,赶在明日丑时前醒转,再赶往玄武湖见他师傅。
这次,徐藏风倒是按时醒来,并没有被他师傅扛着丢到某个奇怪的地方。
他拿好自己的古剑,出了城来,直往湖边赶去。一路上静悄悄的,只偶有夜鸟啼鸣。
他到得湖边,却不见白书离身影。他四处寻找,将湖畔都要找了个遍,也未见他师傅踪迹。
徐藏风坐下来,心想是他自己来得早了,又或许是师傅又去他房间里扛他去了,来得迟些也是自然。
他坐在那里平定气息。待得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身后果真有声音传来。
徐藏风忙转头看去,只见那人娇娇小小,身着白裙,却不是白书离。那人走得近了,脸蛋上挂着笑脸,却是李冰雪。
“雪儿,你又胡闹,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跑到这里来作甚?”徐藏风语气微带责意。
“那藏风哥哥又来这里作甚,这里有什么人吗,我怎么看不到,难不成哥哥和女鬼幽会?”李冰雪扭头四处看了看,自是看不到任何身影。
“休要胡说,是我师傅吩咐我来此练剑,他说好在此等我,此刻却没见踪影。”
“你师傅?就那个白书离啊,我瞧他就不是什么好人。昨天把你独自留在这淋雨,今天怕是自个睡大觉去了,却把你晾在这里。”李冰雪言语间甚是直白。
徐藏风摇摇头,伸出手来将李冰雪身体转了回去,“雪儿,赶紧回家去,别在这耽搁了,女孩子夜里不睡觉到处乱跑可不行。”
李冰雪偏偏不走,要在这等着跟徐藏风一块回去才好。
徐藏风无奈,任她坐在一旁,自己则拿起剑来开始习练。
此时天上却有淡淡月光洒落,照在古剑上,映出十分幽暗微弱的光芒。
徐藏风不再去想其他事情,舞动长剑,复又进入清幽之初境中去。他练得一轮又一轮,只觉丹田处气息流转越发顺畅,觉胸中似有一口长气要舒发于外。
徐藏风隐而不发,只当是寻常“风吹草动”。
他练完第五轮,正在做个金鸡独立,剑指向天的姿势,忽地发现李冰雪倚在柳树旁,竟已睡去。
他停下身,走向前去,脱下外袍,遮盖在李冰雪身上。只见她双目闭合,睫毛很长,鼻端气息轻轻流动。
看着李冰雪恬静的面容,徐藏风忽觉自己清幽之初境又发生了些许变化。此前他只求自己心无杂念,视身外如无物,又取幽之寂然,使心内无尘,无牵无挂。然他此时却从心中升起一股信念来。
何等信念?保护眼前之人,佑她一生平安。
他又忽地想起,拜师那晚,白书离也曾叫他要保护好李冰雪。他轻轻一笑,只觉天意要叫他如此。
徐藏风也不再练剑了,将李冰雪轻轻扶起,背在身后,慢慢向金陵城中走去。
徐藏风远去之后,湖畔有个身影曾短暂地立于湖畔,复又瞬间消失于暗夜中。
李冰雪趴在徐藏风背上熟睡,吐气如兰,呼在他耳畔。如此走了许久,二人终于回到十三镖局府邸中。
徐藏风将李冰雪放在自己床上,自己却躺在床边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李冰雪闺房在哪里,深夜里又找不到人问,只好出此下策。
清晨,李冰雪悠悠醒转,见躺在一旁地上的徐藏风仍在酣睡,莞尔一笑,自回屋中去了。
又过了一日,玄武湖畔依然不见白书离身影。徐藏风无奈,只好背着又悄悄跟过来的李冰雪往回走。
这回他有了经验,知道李冰雪闺房所在了,将她放在她自己床上。
正当他要离去时,忽地看见李冰雪枕边放了一块玉佩。那玉佩自是徐藏风之前所持那枚。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外表十分精巧的匕首。其长约九寸,刀柄握手如月牙,刻印有梅花之状,刀鞘亦有梅花点点,煞是好看。
徐藏风看了一会,不再理会,轻掩房门退了出去。
接近正午时分,沈庸让沈怀送了一封书信过来,说是白书离留给他的。
徐藏风独自一人在房中,将信拆开,只见上面写着:
“藏风,幽之剑意之大要我已说与你听,此后你依我之言习练,休勿懈怠。至于后半部玄之剑势,你自行于手稿中参悟便可。
仍要牢记,‘自觉’乃是世上最好的功法。我若不自觉,便没有‘幽玄八剑’。因而你之所悟,不须尽与我相同,一切皆看自己造化。
每日你也不必再那么早去湖畔了,一切随你。你若想像李剑仙那么风光,那也随你。
此外,还有一事。习练幽之剑意之人,虽以清幽之初境,亦可用幽远之化物。只是此法强行借力,伤残己身,稍有不慎,便即陨落。因此我不教你具体之法。若你日后不幸猝遇强敌,或可借此解除危机。抑或身死道消,难以逆料。全凭你自己参悟了。
我逍遥世外,不再回来。——天下第二白书离。”
徐藏风看罢,心中惶惑。刚拜了师傅,还没三日,徒弟没跑,师傅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