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云一行五人穿过长长的过道。甫一迈步进入大明宫广场。
边上早已经候着五个内侍,一位四五十左右,头戴无翼乌纱帽,身穿红色圆领袍,革带,皂皮靴。一身云纹妆花纱上面绣有飞鱼的打头走上前。
“老奴戴权见过凉王世子殿下。”戴权微微躬身一礼说道。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世子殿下快请随老奴往紫宸殿走一趟,陛下正等着接见世子殿下。”
戴权见过礼后,笑意一敛,分明表现出没时间了,快跟上!
徐北云在戴权五人转身往前带路时,嘴角抽了抽,景顺帝莫不是也瞧上了他的香水。
戴权打头急步走着,身后的四位小内侍紧随其后,徐北云无奈,只能快步跟上。
他身后的四名锦衣亲军倒也是稳步跟来,他们四人负责护送徐北云出到皇城。
这下当今天子召见,他们自是跟随一起。
戴权似是对他们四人瞧不见似的,自是不会停下脚步让他们离开。
一行众人穿过宽广的广场。沿着汉白玉的阶梯,朝紫宸殿赶去。
此时的天色将要入夜,宫里的内侍和各殿宫女开始掌起灯来。徐北云一行此时倒是比来时遇见到的人还要多。
身穿宫装的丽人提着各种类形的宫灯,穿行于各处宫殿的阶级前。她们的共同点是:所有人走起路来比普通人要着急快速。
也不知道是宫里的规矩如此,还是因为大冬天的,她们各人身上穿着并没有太厚重。
许是因为皇帝觉得穿得过于厚重有碍观瞻。或是…又是旁的什么。这也只有深宫中的皇帝才能知道了。
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戴权才在一处灯火辉煌的殿门处停下脚步。
“请世子殿下于此处稍等,待老奴入殿禀传。”
徐北云停下身子,点了点头,伸手示意戴权请便。
戴权与四位小内侍迈步进了殿内。徐北云与四名锦衣亲军停在殿外等候传召。
眼前正殿殿檐拱、额枋、梁柱,装饰着青蓝点和贴彩画。
正是十数根红圆柱,琐窗,朱漆门,同台基相互衬映,彩鲜明,雄伟壮丽。
此时远处的殿群灯火通明,金黄色的琉璃瓦在夜色微光中,却更加让人觉得辉煌。
徐北云倚在雕镂细腻的汉白玉栏杆前,抬首望了望夜色中的大明宫。
一层层红砖琉璃瓦,紫柱金梁,都极尽奢华之能。
这真真是应了那句:未睹皇居壮,安知天尊;这一诗句。
一会,戴权趋步从殿内走了出来,来到殿门外。压低嗓子道:“世子殿下请进,陛下当下正在火气中,殿下当慎言,切莫惹陛下生气。”
徐北云一边迈步往紫宸殿内走去,一边在心里仔细思量,景顺帝生气是否与他有关。
难道是畅春园一事让他大为发火?可是这也不该啊,魏老头是太上皇的宠臣,与天子无关。突然,徐北云剑眉下的眸光一凝。
徐北云随着戴权穿过正殿,往偏殿一处御书房中前行。
彼时的戴权脚步缓而稳,脚步似飘在地板上,不闻一丝声响。
戴权在迈步进入内书房第一时间出声道:“启禀陛下,凉王世子徐北云觐见。”
徐北云随着戴权的话语一落,身形出现在内书房里面。趋步向前几步,在距离龙案桌前十数步大礼一拜:“臣;凉王世子徐北云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朕安,起来吧。让朕好生瞧瞧,朕的大名顶顶凉王徐克的儿子。”
徐北云从地上起身,抬首望向龙案桌后端坐着龙椅上的天子。
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以金丝云纹而成的五爪金龙团绕胸前。头上戴着金丝翼善冠,白面无须。
景顺帝的身形比太上皇强壮多了,年龄大概在四十上下,应该也是在三十多时候才登的基。
只是让徐北云好奇的是,此时的古人年过二十大都喜欢蓄须,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成熟。
不过,也许是天子九五之尊,不需要蓄须来彰显吧。
龙案椅上的天子也在仔细打量着这位凉王世子,徐北云当然不值得他这个九五至尊上心,景顺帝打量的是未来凉王的承爵人。
“唔,听说你去了太极宫,朕的父皇可有为难于你?”
徐北云欠身一礼,摆正身体后恭声道:“回陛下,上皇待小臣极为亲切。如果不是小臣追着上皇讨要世子的年俸。
上皇差点就给小臣留了御膳。后来上皇让夏守忠那老货把小臣给赶出了太极宫。还让小臣找陛下讨要小臣的年俸。陛下您看?”
唔,太上皇确实是叫夏守忠带着徐北云滚出太极宫的。实际原因是徐北云一直追着太上皇讨要世子的年俸。
徐北云垦请太上皇批个条子,他好去礼部有司追讨。太上皇最后无奈,把他给轰了出来。
太上皇和景顺帝确实不愧为父子,两人都喜欢黑脸。也都喜欢对着徐北云黑脸。
“此事朕从不过问,你当下在神京的身份何况也不是凉王世子。且先留着吧。”
“要不?陛下赏赐小臣一点吃的?小臣一吃饱,许是就不会想到要讨年俸了。”
徐北云讪讪一笑,徐北云到现在确实是很饿了,白天就吃了王宁买的几块馍和桔子。
后面在畅春园也没有吃到东西,才刚一回到桂花院,就被卫哲带入宫了。
景顺帝什么都想过一点,唯一没有想到就是徐北云这么的混不吝。他…竟敢找太上皇讨要俸禄。
从他的云中号,以及北凉香水来看,这是一个钻入钱堆里的人。
这是景顺帝初见徐北云给的判断,但身位天子的他。岂能轻易下结论。
如果徐北云真是一个只爱钱银的凉王世子,那么他就该要高兴了。且看之。
景顺帝瞟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戴权,戴权马上会意,转身脚步无声地出了内书房。
待戴权出了内书房,景顺帝若无其事地叙说着闲话。
从徐北云踏进皇城始,他就已经得到传报。他父皇在太极宫召见凉王世子,说了什么他是极想知道的。
可惜他当下在位才五年,他的手虽能伸进太极宫里。但却进不到甘露殿。
所以太上皇与凉王世子说了些什么,景顺帝一概不知道。
登基五年来,他一直笼罩在太上皇的阴影下,曾数度因太上皇插手朝政一事,深深地觉得无力之感。
而凉王事关辽东大盘,近年朝中勋贵纷纷跑到辽东哪边置地大办庄田,他们这几年来是吃得油头粉耳。
这也让景顺帝认为,辽东那边大有可为。
去年好不容易抓到徐克的小辩子,当他正准备着手把整片辽东收回手中时。
徐克夜入太极宫,与太上皇密聊了一整夜。也不知道怎么就打动了他的父皇。
最后景顺帝被召到太极宫,出来后。就有徐北云凉王世子的旨意。自徐北云以下世袭三代。
最后降至国公为世袭罔替到五代,未来降至国公后。北凉地方民政交回朝廷,这就是徐克的让步。
唯一让景顺帝不知道的是徐克徐应了太上皇什么。这两点也许就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
景顺帝想起这些,略微有点失神。
方才通政使司左通政递上来一个折子,让原本心情不大好的景顺帝看了,心中怒火差点压不住。
却是之前郑次辅当着内阁首辅杨奇瑞的面,言明要革新大周现有的税赋。杨首辅听了,当着景顺帝的面当即表示赞同。
方才左通政递上来的却是郑琮大学士奏明:税赋革新腰斩于内阁阁推。
登时让雄心壮志的景顺帝犹如哑了火。
说到大周的税赋不得不感叹大周太祖的眼光。
大周开国之初,因为华夏大地多国政权林立。
太祖每灭一个政权就收笼上来无数的财富。
这也是大周与前面所有朝代不同,太祖赏赐功臣不像前朝一样,以无数的田赋来表章有功之臣。
太祖为了防止未来的土地兼并,他想了一个点子。
所有功勋将武直接发方银钱,只给那些有功之臣赐一些极少的永业田。
足够百口人左右的永业田,这个永业田是不需要他们激税的。
且是世袭,除非家里没人承袭香火、又或者是被除爵。朝廷才会将永业田给收回或者查抄。
官员手里有太祖赏赐下的大量银钱,只能用来购买官府分派的口分田。
兜兜转转,太祖赏赐出去的大量银两,没多久又躺回到了朝廷的国库中。
这恰是太祖商人出身的嗅觉,总不能让银两统统躺在文武百官的家中地窖。
朝中所有官员武勋不限购买口分田,但需要对应的品级多少才能够购买多少。否则谕制,田产一律充没查抄。
口分田也是按照品级来税收,可以理解为:官做得越大,缴纳的税赋则越少。
这也是太祖变相拉笼文武百官的政治手段。
后来有人上奏折禀明:民间原本一些大户本身就有许多庄园田产。如果按照这条律法实施,那就只能朝他们举刀了。
太祖不愧是商人出身,他直接想了个法子。民间庄田无数的良善大户,可以以银两购买大周推出的一种勋爵。
这种勋爵不吃朝廷俸禄,只是制定为名下合法拥有的田产数量。
当然,明面上不是什么人都能申请这种勋爵,要求是方圆百里良善大户人家才行。
更需要当地地方官员查证一翻,确认无误后方才会赐下。
太祖成也商人败也商人,因太祖商人出身。
他害怕天下读书人看不起他,为收天下读书人之心,故而极其善待读书人。
只要科举成为举人,则可免除一定的田赋且朝廷还按月发放俸禄。
这一条律法被太祖写入祖宗旨意里面,后世皇室不得更改。
当然,太祖还是留了个心眼,免除的是‘一定’田赋而非所有。
但一些地方官吏为了网罗人才,或者亲近那些有名望的大儒,皆是会默视这个‘一定’这个数量。
大周承平近百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民间田赋一事,早已糜烂不堪。
这才是景顺帝力求革新大周田赋一事。毕竟从他登极之后,户部尚书天天哭着喊穷。
景顺帝在心里仔细计较一翻太上皇召见徐北云的真正目的,最终无果。只得低头批起奏折来。
“陛下请恕罪,小臣被夏内侍赶着出太极宫,又被戴总管急忙忙地带来觐见陛下。小臣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哎哟!不行了…”
徐北云偷眼打量批阅奏折的景顺帝,当下也不顾礼仪,直接一屁股坐在以桑蚕丝作为经线编织而成的地毯上面。
并且用双手去按捶着小腿的关节处,一边轻按,一边轻哼出声。
景顺帝瞧见后眉毛跳了跳,无须的白脸上面无表情,不过他倒也不去开口斥责。
以眼不见为净,埋首批起朱红来。
内书房赐座一般只有大学士或者上了年纪的勋贵觐见,才有可能得到陛下的赐座。
徐北云区区一个凉王世子还未够资格被天子赐座。
徐北云自然是知道这个规矩的,他很乖巧并自觉地席毯而坐。
至于他君前失仪,景顺帝只当他还是个小孩。毕竟他现在才不到十五岁。
嗯?想到这里,景顺帝心里不由一动。凉王世子马上十五了。
“朕听说,凉王正在替你物色未来的世子妃?”
徐北云闻言,讪讪一笑。脸上挂着一丝羞涩,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我父王说除了未来的正妃人选他老人家做主外,其他的都由我自己挑。”
他把正妃二字咬得很重。
“你是我大周凉王世子,未来的凉王妃何等重要。自是交由礼部有司来主持。至于凉王所说,且让他和礼部有司合议一下吧。待明年于全国挑选适龄未婚女子,以充世子妃,以及两位侧妃。”
景顺帝抬了抬龙首,虎目润含一丝笑意地望着徐北云。随后继续埋首批起折子。
可是批着批着,景顺帝的脸上青筋隐现,嘴角一抽。差点控制不住就要破口大骂。
只见徐北云已经躺倒在地毯上面,似自言自语地道:“上皇说要把小王爷封到河间府,怎就会追问我的建议呢。
还问我应该给小王爷配多少卫的兵士。哎!小臣只是个读书人啊,不懂这劳什子武备军事。也难为我这个小胳膊小身板了啊…
来到陛下这,好不容易能混口赐宴吃,又被逼着婚事,哎!我只是想把我的云中号做大做强,争取当一个大周最富有的那个崽啊!”
徐北云话语刚一落完。
景顺帝埋首的脸色不由一沉,他先是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面前这个年少的凉王世子。
再俯首继续用朱红批起奏折来,
只不过他眸光深处射出的那一丝杀意,低头时还是被躺倒在地上的徐北云给捕捉到了。
徐北云当下确认,小王爷张晋是太上皇的软肋和景顺帝心中的刺。
只要他操作得当,可以从张晋这边入手,以谋取他所想和他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