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县县衙,面对尚提举咄咄逼人的态度,县令李士翘还在努力保持着文人气度:“尚提举,这县税按律应上解州府,哪得提举自用。”
尚提举依旧是神色阴柔,用长长的小手指甲刮去茶盏中的浮沫,颇为不屑的说到:“洒家是没这个资格,我来讨取贵县的米粮,乃是供民夫修造圣上蓬莱仙山上大殿之用。若是李县令不服,洒家这就上报我义父索大使,让他来书信和李父母讨要,如何啊?”
李士翘心里颇为恼怒,这尚提举听说只是汴梁城中一个小唱,不知道怎么搭上那索太监,伺候舒服了,这一次索大使外放,这小唱居然得了个提举小官,还狐假虎威的天天要县衙供奉,收集乡间无赖充当皂隶,四出收刮加派。这一次加派的数额巨大,已经有乡绅来县衙投告了。李某人是正经科举官人,又不是索大使那样的太监,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地方乡绅的感受。
心中虽然愤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李士翘捋捋胡子说到:“有索大使之命,当然可以。既然如此,请尚提举写下文书,自然可以放行。”
尚提举面色稍霁,双手一拍,一副戏台上的身形,吊着嗓子说到:“洒家这就写文书,李父母快快交割,义父大人一直在催促洒家去那瓜皮渡应差。”
李士翘一阵恶寒,心中却是万分庆幸这瘟神要走了,只是这后续如何安抚多交税的乡绅,倒是让人头疼的很,至于今年这同样不合规矩上千人的衙前大役,只要没有牵扯到乡绅,李县令就当它没有发生过!忙不迭的退后两步说到:“那下官就祝索大使飞黄腾达,尚提举官运亨通了。”
尚提举如那女戏子一样飞了个媚眼给李士翘:“那洒家就承李父母吉言了。”
田老蔫和两个儿子走了三天,到陆溪县才歇脚两天,第三天一早就又被赶起来了。衙役们大声呵斥着,要大家赶紧吃饭,吃完饭接着上路。十几个村子的人混杂在一起,抢夺着稀稀的糜子粥。
一片西里呼噜的喝粥声音中,莫家村的莫大嘴声音直往田老蔫耳朵里面钻:“你们看啊,这一次这衙前役全是征的我们这些小村,我们这些小村一没有秀才,二没有官人,三是人少,这明明白白的就是欺负我们啊,你们说是不是?”
“这一次加派的税把我家粮食全抢完了,我浑家她们村就只是加派了三斗。你说说,这么不公平,这家里的老小怎么活?”一个王家庄的汉子说完,眼睛都红了。
众村夫感同身受,议论纷纷,那莫大嘴还是一如既往的嘴巴大声音大:“我看那提举不男不女的,就像是个兔儿爷!净干坏事!”
众村夫哄堂大笑,却听得一声尖锐的怒吼:“你等是死人吗?由得刁民贱人污蔑上官?”
鸦雀无声中,骑在马上的尚提举颤抖的手指着莫大嘴,气的满脸通红,鼻翼扭曲。几个剌虎皂隶手提刀棍铁链,三下五除二扑倒了莫大嘴。一个剌虎谄媚的跪问道:“提举爷,怎么处置?”
“给洒家狠狠地打,看谁还敢污蔑上官,污蔑朝廷!”尚提举应该是真的愤怒了,尖锐的嗓音犹如村里的泼妇骂街。
片刻后,民夫队伍逡巡出发,远远的路边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田老蔫吓得紧紧的牵着两个儿子的手,三个人大气不敢出,只顾着低头夹杂在人群中赶路,生怕那莫大嘴的魂魄追上他们似的。
瓜皮渡口正在火热朝天的扩建,同时修建一条通往相武山的驿路,用途是搬运相武山采的十几块灵石,几条巨木,到瓜皮渡下水,走曲水,下长江,转运河,最后抵达汴梁。附近数个县的民夫,就是来服这一次的衙前役的。各个村子来人按村自行布置住宿窝棚。
除了田有清,田家村的六十六人和其他村的人一样,没有特殊,都是刨土挑担。田太爹是族长,所以田有清是包工头,负责对接衙役派工,传达衙门的命令。
这样过了两个月,那驿路完工还是遥遥无期,人人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病倒了好几人。这几天,连田老蔫这种从来不打听事情的人都听说隔壁县来的民夫有人腹泻,已经有人死了。马上天气要变冷了,这徭役这么干下去,感冒伤寒腹泻都会流传。这消息让所有人人心惶惶。也不知道谁发起的,所有人都开始消极怠工,衙役剌虎打骂威胁也无济于事。
尚提举正在急得团团转,来了两个云游释僧,说是这瓜皮渡怨气冲天,需要做法消噩,无需供奉银钱香火,只为集德集福。
尚提举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如何不肯,命各色人等给与方便。那两个释僧果然是好本事,他们一个村一个村的去做法讲道,还烧符水给大家喝,据说能治腹泻。那些村夫果然情绪好转,神色正常了。
今天,终于轮到田家村。两个释僧和大家一起吃饭,喝的是糜子糊糊,没有特殊化。没有表现出吃不惯的样子,田家村的人对他们的观感马上好了不少。
“这天下的穷汉子为什么受欺负,因为大家没有拜我白荷老祖。”年轻的释僧给穷汉解释他的观点:“只要拜了我白荷老祖,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有兄弟姐妹能出主意,有难事互相帮忙,有病大家可以喝符水治病……”
正在说话间,一个年轻的村民突然一倒,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妈呀,田三驴发羊癫疯了,赶快给他咬个衣服,小心他把自己的舌头咬断喽!”
“师傅,赶快施法救救他吧。”村民七嘴八舌的恳求着。
两个释僧有一点尴尬说到:“我们的符水是治腹泻的,这个无能为力。”
“我们这里也有个能烧符水治病的人!”有好事者一指田老蔫家的田黑狗。
两个释僧转头看见田黑狗身上已经破旧的道袍,吃了一惊道:“原来这里也有道家弟子!失敬失敬。”
“没有,俺和俺弟学的,也不知道成不成。”田黑狗一如既往的害羞,连忙摆手。
“这位小施主,露两手看看?”老释僧劝道。
田黑狗掏出一个瓷瓶子,反转碗底,掏出一点点粉末,用口水和开,然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用手指头蘸粉末,画了几个鬼画符,然后烧了,搅入一碗水中,几个村民撬开三驴的嘴巴,把符水灌入。
一会儿,三驴就安静下来,眼睛也睁开了。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特别适合加入我们白荷教。待我过两天引见堂主,做个香头不成问题。”老释僧亲热的拉着田黑狗的手说到。
“这香头是做什么的?”
“好比一个小官,能管几十号人,稀罕不?”
“有工钱不?有工钱俺就稀罕!”田黑狗的回答非常接地气。
“有工钱,还有仙女,保你喜欢!”年纪大的释僧笑眯眯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