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匹骏马和后面十几只健骡壮驴,在冬天干燥的土路上声势赫赫跑出一片烟尘。打头的一位年轻人,三十左右年龄,头扎玲珑猎冠,身着暗花蜀锦藕色袍服,骑一匹黄骠马,马鞍左旁挂描金反曲骑弓,右系箭壶,箭尾皆是雁翎。腰中鞓带勾着一只银吞口宝剑,后面三个服饰用具差不多的年轻人,也骑着良驹,意气风发的跟着。数十步后稀稀拉拉跟着吃灰的是青衣小帽的仆佣之人,有的骑着大青骡子,有的骑着壮驴,手提着朴刀棍棒,斜背着柞木弓或者弓竹,腰挎箭斗,箭尾乃是各色杂毛。牲口屁股后头挂着猎物,兔子野鸡为主,大猎物只有一只狐狸一只猄。
“老蒋,让儿郎门打起精神,一会回家吃肉喝酒!”打头的公子哥是曲水镇沈家的长子沈应松,前天陪着三个江陵府来的长房的本家兄弟戏猎,带齐了仆人用具给养,在青牛山后山射猎。猎到五十余只野物,这些江陵府来的本家兄弟人人兴高采烈。听见大公子放赏,带队的管事老蒋叠声催促后面的人加力气跟上。
一行人打马飞驰,眼看一处弯道,路边一堆土斜挑了一只幡,幡面是蒙童学写字用的粗糙黄纸,上面几个螃蟹爬的大字:仙草专治成人肾虚幼儿遗尿。写的歪歪扭扭,绝对不是什么高人所为。
一行人大笑不已,转过弯,百步前方又是一根幡,同样斜插在土堆上。同样的粗糙黄纸,只是那丑字写的是:诊金可付猎获之狐狸。
“吁!”已经打马奔出数十步的沈应松勒住缰绳,打马回头,指着奔前而来的老蒋说到:“派个人去拿那幡,顺便看看土堆是新土陈土。”
“大少爷,土是新堆的。”老蒋把扯来的幡递来。
“有谁这两个月走过此处的?可记得有这物事?”沈应松马鞭一指后面跟着的一群人问到。
“大少爷,我上个月从江陵回来路过,肯定没有。”一个健仆回答道。
沈应松略惊,毕竟自己昨天才猎到那狐狸,今天有人就要以狐狸付诊费。况且,这症状乃府中秘事,如何被人写了出来。
几个本家兄弟看见沈应松面色深沉,纷纷问候。他翻过那幡,下面一行小字:请至青牛山东脚下田家村田有源家寻田余道。猛然想起一件事,这田有源家,不是出了一个神童的那家麽?有趣有趣。于是举鞭向着田家村方向道:“老蒋,调头,去会会这神童。”
田老蔫惊慌失措的看见十几个健壮的汉子把自己家团团围住。一个藕色锦袍的官人左手扶着一柄银吞口雕花剑鞘宝剑,右手一推柴扉,目中无人的走进来,嘴巴却客气的问道:“老丈,田余道在此否?”
田老蔫一时发懵,这田余道好像是老儿子的名字吧,这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莫非青牛惹祸啦?正在吞吞吐吐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一声稚气的回答:“田余道正是在下,未请教官人高姓大名?”
沈应松低头打量,一个总角童子,唇红齿白,眼珠子灵动,正在作揖行礼。
果然不类农夫之子,沈应松心里先下了个比较认可的评语。他拿出扯下的一圈幡面,摊开递给田青牛说:“这是你写的?”
“正是在下。”田青牛一边说,一边两眼仔细踅摸着外面骡马屁股上挂的猎物。果然有一只青色狐狸,虽然嘴巴有血沫,那黄色的口唇还是明显的。“既然公子愿意交换,小子这就去拿那仙草。”
“慢来。你知道某家是什么症状?需要什么药物?若是不说出子丑寅卯来,沈某这青峰可不是桃木做的。”沈应松倨傲的说到。
嗯?难道自己猜测有误?这沈大公子居然出乎意料,不是酒色之徒,没有肾虚之症?那他为什么要拐个弯来这里?田青牛脑子急转弯,为什么为什么?有了,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小儿遗尿,虽然不算是重症,但是会造成孩童害羞自责,持续时日可能会精神自闭,严重者自暴自弃。为父母者不可不察也!”
沈应松脸色一滞,眉心一蹙。田青牛心里一喜,这下子猜对了。
沈应松当机立断,朝门外招招手,蒋管事翻身下骡,提起那只狐狸,放到田青牛脚旁边。青牛蹲下摸摸,下颌处还是温热的。
“你如何得知我猎得此物?如何知晓我儿之病症?”沈应松压低声音问道。
“沈官人见谅,乃是一友人相托,我只是经手之人。但亦可见沈官人乃是有福之人,鬼神庇佑。”田青牛的回答要是个几十岁的人,完全正常,但是一个套着五六岁皮囊的孩子说这些可就让人刮目相看了。沈应松只得不再继续追问了。
田青牛拿出那颗血珠草果子,递给沈应松道:“加蝉蜕两只,以旧瓦片焙焦为药引,一起文火煎泡露水饮之,泡到水中无色则罢。另外,忌饮蜜水,不可久坐长卧,每日最好练习拳脚,流汗为益。”
沈应松亲自提笔在马背上记下了药方,抬腿上马,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他,还是个孩子啊!
一行人来的快去的也快,轰隆隆的蹄声音很快消失在村口。
“这狐狸皮好,给我做个衣裳。”四姐一边嫌弃一边拿手指戳着这狐狸。
“去去去,它还活着嘞。”田青牛把狐狸拖到牛棚,拿它姐姐留的金疮药给伤口止血,给它喝水,盖上稻草,忙碌了好一阵。
很快,天黑了。保家仙出现在牛棚里面,造成了旁边的鸡窝又是一阵骚动。不等家里人出来,田青牛第一个跑过来说:“姐姐,幸不辱使命,你赶紧把它带走吧。记得带上我的符箓,遇上我师傅可能有用。”
保家仙宫妆打扮,夜色中绝美。“哟,修道之人应该无情无亲的,你这样子可不行。”
“你要这么说,下一次不要找我帮忙。对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沈家讨要你弟弟。”
姐姐凝视着田青牛,看见他眼神清澈,不像是玩笑。苦笑道:“信不信沈家会把我弟弟锁起来,逼着我做事情?不说了,你看姐姐美吗?”
她往空中一窜,一位宫装美女飘飘然迎风起舞,曲裾飞扬,长袖翩翩,就是那月宫嫦娥呀。
扑通扑通扑通几声,田老蔫两口子,二哥三哥四姐全部跪倒在地,磕头不已,口称神仙。
咯咯笑声中,保家仙说:“奴家扈嫦娥,记得没有?”
“不该许你当嫦娥姐姐的,得祸害多少人!”田青牛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