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走到书桌边,看见自己写下的《劝赈歌》
“年来蝗旱苦频仍,咀嚼禾苗岁不登。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釜甑【zeng】尘飞爨【】绝烟,数日难求一粥餐。官府征粮纵虎差,豪家素债如狼豹。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血斑。奉劝富家同赈济,太仓一粒恩无既。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天地无私佑善人,善人得厚福长臻,助贫救乏功勋大,得厚流光裕子孙”。
看起来刚刚陈倩就是一边看着这篇文,一边长吁短叹。
李信突然心血来潮,想看看两个老婆的脾气。
“你为什么对着它叹气,你觉得这篇劝赈歌有没有道理?”李信转身问陈倩。
“我是叹官人你呀,心里只想着百姓,自己却病倒了”。
“那你觉得我写得对吗?”
“我一个妇道人家,相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呗,相公说救百姓,咱们就救,相公说不救,咱们就当没看见”。
好家伙,李信直接一个无语,他从没想过会有一个女人把他的话当成人生信条,他说是对的就是对的,他说是错的就是错的。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一种灵魂深处牵着一条线的感觉。
那些做过大领导,开过大公司的人也许早就对这种感觉麻木了,但李信不一样,他上辈子只是个打工人。
“你觉得呢?”李信一边推开门走出去,一边问汤彩儿。
冷风灌进房间,李信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强撑着走出门。
汤彩儿不知道从哪里抱出一条大氅,吃力的给李信披在身上,这大氅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皮做的,甚是暖和。
“我觉得公子做的对,孟子说:
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我觉得做好人会有好报,就像我被公子救下来一样。”
这小妮子还是个文化人,李信心里想。
管家李福是个干瘦老头,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中年人迎了上来。
“使不得,使不得,李大官人病体初愈,不宜外出,待小人给大官人开一副药再将养几天,方可下地行走”。
“无妨”,李信朝大夫拱拱手,“躺了一天有些憋闷,就在庄子上走走,先生请先休息一下,等我回来再看不迟,福伯,你先准备些饭菜,等我们回来吃”。
说着招呼李福先把大夫引到一边,自己领着两个老婆出了李家大门。
李家虽然是李家村的大豪,其实并没有几个人丁。所有人算起来,不过几个粗使婆子,几个洒扫婢女,再加上李福和他两个儿子儿媳一家人。
仅有的两个看家护院的小伙子,还是李信娶陈倩并且把她带来李家村时,从陈倩和陈诚的表亲里招募的。
大概是因为李精白常年在外面做官,她夫人李刘氏向来身体不好,不宜舟车劳顿,一直留在李家庄,而膝下无子,也没有必要养一大家子人。
不过李家虽然人丁少,佃户却多,围着李家住着几百户农民,他们种的地全是李家的,就算有自己的地,也给投献到李家名下,借以免税。
李刘氏又是个实诚女人,早年间生不出儿子,老想着多积德行善,年纪大了以后彻底死心,对村民的态度却一直没改,收的租子是整个杞县最低的,还常年接济乡里,从不放高贷,因此李家村的农民都把李家当佛主一样供着。
就算现在世道乱了,李家也用不着雇什么打手护院,有些风吹草动只要登高一呼,李家村这几百个农民任他们驱使。
李信带着两个老婆走到村口的院墙边,早有几个村民迎上来请安。
为首的是李家的护院,名叫陈大柱,他和他弟弟陈二柱就是李信从陈家沟带过来的。
“少爷”,陈大柱放下肩上的铁枪,朝李信拱手道:“这些人在外边围了两天,怎么赶都不走”。
“嗯,”李信点点头,走到村口的栅栏边朝外面张望。
李家村的围墙只有半人高,村口的大门甚至不能称作大门,只是外边铺上几架拒马,拒马后面立着一扇破木头钉成的栅栏,
不过这些东西就足够挡住村外的灾民了,因为那些灾民老的老,小的小,连一个壮丁都没有。
而且他们全都穿的破破烂烂,三三两两的缩成一团,在这寒春里瑟瑟发抖,有些不甘冻死的灾民不时的哑着嗓子喊上几句,那声音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呼救声,倒像是猪羊被宰杀时发出的,而且是那种先被打得七荤八素的猪羊。
有些人显然还没到快死的程度,发现了出现在村口的李信,连忙爬起来走到拒马前面朝李信呼喊。
“李公子来了,李公子救救我们吧”。
“李公子大慈大悲,发发善心吧”。
“救救孩子,我的孩子”。
“娘,我饿……”
李信脑子轰的一下,身子摇摇晃晃,险些没站稳,还是陈倩反应快,连忙把他扶住。他这时才发现陈倩虽然长相柔美,身材却很矫健,力气不是一般的大,估计也练过武。
“相公,没事吧?要不咱们先回去”。
李信摇摇头,借着陈倩的肩膀缓和一下,逐渐恢复清醒。
他倒不是真那么虚弱,主要是刚穿越过来,突然被这么一群人盯着,简直跟魔法攻击一般。
即使是一个现代人,被几百号人哭喊着围上,也没几个能淡定的面对的,更何况他刚经历灵魂融合,幸亏有栅栏挡着,要不然说不得他真会直接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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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那个就是李信啊?怎么看起来病怏怏的?”
灾民最后面躲着两个带着斗篷的少女,黑衣少女对红衣少女问道。
“他养母刚过世,可能精神不太好,我上次见他时,他可精神了”,红衣少女轻声说,语气里面带着一种类似回忆的向往。
“你不是说他人又好,心又善,怎么只发一天粮食就完了,咱们都在这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出来施粥”。
“再等等,说不定发生什么事了,又不是你赶着嫁人,你急什么?”,红衣少女埋怨道。
黑衣少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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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清醒之后,又仔细扫了灾民一圈,发现这些灾民里确实一个壮丁都没有。
按理说不应该,逃荒的灾民里应该壮丁最多,毕竟成年人生命力最强,也最容易活下去。
说起古代灾荒,流民什么的,最惨的能到易子而食的程度,小孩子被大人吃掉都有可能,没道理大人被小孩子吃掉。
“这些是哪里的灾民?壮丁都跑哪里去了?”李信问村里的农民。
“他们都是开封那边来的,都是宝塔寺的佃农,家里壮丁跑去黄河上挖冰,谁想一个大浪全给卷进河里去了。家里没了壮丁,那些和尚就不要,都给赶下山,好几千人呐,老的老,小的小,跑到咱们村的有两百多人,其他人都跑别的地方逃荒去了。”
凌汛?这玩意是在一月出的吗?这么冷的天黄河能化开?李信心理叨咕一阵也没想明白,不过他已经知道现在是崇祯年间,这年月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别说凌汛,就算是天崩地裂也寻常的很。
他不再纠结这件事,沉思片刻,朝身边的陈倩咬耳朵:
“家里还有多少粮食?”
“够用,家里存粮多得很,别说多养两百人,就算多养两千人也够”。陈倩朝李信小声说道。
“这么多?”李信吃了一惊,他真是低估了明朝这些土拨鼠们屯粮的能力。
如果问别的地主婆子肯定不会这么回答,陈倩虽然没挨过饿,但家里只是小门小户,并没有那些大地主持家的手段和心思。
左右养母已经过世,现在是李信和陈倩当家,想做就做。
“你们先在这看着”,李信朝陈大柱点点头,领着两位老婆走回李府。
李福正跟请来的大夫在偏厅聊天,听说李信回来了,连忙带着大夫过来给李信看病。
“李大官人身体已经无恙了,就是还有些气血不足,精神不震,待我开一副方子吃两天,保证痊愈”,大夫见李信转了一圈什么问题也没有,说话也很是硬气。
大夫都这么硬气了,那诊金也不能吝啬,陈倩吩咐汤彩儿给大夫多拿些银两,先去客房休息,再叫家丁去县城抓药。
看过病,几人来到早已备好的餐桌边,李信一边吃一边对李福吩咐。
“我有事交给你办。
带上儿子还有从村里挑几个机灵能干的,用棉布沾上水,掩住口鼻,把村外的活着的流民筛一遍。
村里不是有些空屋和打谷的草场吗?临时搭几个棚子,把他们都安顿进来。
注意不要直接把他们放进来,先施一顿粥,再多烧些热水,准备些衣服,衣服找不到就从府里扯些粗布,裁成毯子。所有灾民吃一顿粥,然后洗澡,男女分开洗,洗完以后穿上咱们给的衣服。
他们自己带的东西,如果是财物就继续带着,衣服什么的,还能穿的就用石灰水泡一遍,洗过了再留着,不能穿的就挖个坑放一起烧了。
吃饱喝足安顿好以后,让大夫去给他们瞧瞧,有病的治病,看看传不传染,要是有什么会传染的大病,就给他们一些粮食打发走,不传染的病就让大夫开方子治。
村外要是有冻死的,也挖个坑放一起烧了,烧之后再埋”。
“哎,老奴知道了”。
李信眼看着管家答应之后立刻出去办事,心理盘算这老头虽然年纪不小,但是看起来挺精神,人也机灵,应该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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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两位穿斗篷的少女看见李福领着村民从村口出来,一边收拾柴草,一边架起大锅。
灾民们欢呼一声立刻围了上来,村民早有经验,指挥着灾民们不要拥挤。
“怎么样?我就说过李信是顶顶有名的大善人,你还不信”,红衣少女伸出葱白一般的手指点了点黑衣少女的脑袋。
“好啦好啦,小姐说的对,小姐看上的人是天下第一大好人”,黑衣少女哭唧唧道。
“牛金星那边也该成事了,怎么还不来?”红衣少女接着喃喃道,“这一次我要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