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丹桂飘香。万峰插天,层林尽染!
黔北播州,韭菜坪。
一个中年妇女急冲冲从林中荒道跑来,甫一进屋,便对儿子说道:破儿,你赶紧走!不管发生什么事,别再回来!
少年约摸十六七岁,并不太清楚母亲为何总是这样,自打记事起,已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的情况,每次母亲都会让他先跑,隔几天母亲又会找到他。他经常会问母亲,这是为什么,可母亲从来不会告诉他。
听到母亲的话,少年点了一下头,便发了疯似的跑下坪去。韭菜坪地势并不高,不过坪前坪后倒都有路,只是坪后的路已经荒废,人迹罕至。少年很快便淹没在坪后的杂草中,一点不见踪影。
这少年名叫冉破。
冉破跑了一会儿,躲在草丛中直至太阳下山。估摸着危险已去,便蹑手蹑脚窜出来,寻到家中,已然不见母亲身影。他四下里探探,几乎确定母亲不在,又试探着喊道:娘—娘—
可是一点回音没有。他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便着急起来,手足无措。他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也不知为什么常年搬家,每到一地,母亲耕种,自己帮忙,闲暇之余母亲教他学字读书。十数年来,除了种地习文,其它的他一概不知不会,甚至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现在,唯一的亲人也不知去向。冉破在家待了几日,他希望母亲还会像以往一样再次回家,大不了再搬一次家便罢。不过过了很多时日,母亲依然没有回来!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冬天。韭菜坪已经白茫茫一片,雪积过膝,寒风凛冽。冉破窝在炉灶边,满脸红黑,眼里都是泪。
忽而木门嘎吱一声,风裹着雪便涌进来,还不及细看,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一个清秀姑娘便跨门槛进来了。老头背上一把刀把斜插,精神焕发。姑娘一袭白貂,大约二十上下年纪。
冉破正欲上前,老头开口说话了:小伙子,我们是进山打猎的,不巧风雪蔽道,可否暂避片刻?说罢便把门关上,也不等冉破同意,径自来到炉边,和姑娘一并坐下。
冉破和姑娘对视一眼,脸烫伤一样,不住得点头。
“你一个人?”老头又问。
“嗯!”
“你的家人呢?”老头又问。
“本来我和娘生活在这里,可是半年前发生了一件事,娘再也没有回来。”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姑娘开口说话了。她这一问,冉破感觉脸更烫。
也不知怎么回话,只是暗自悲伤。
“你,叫什么名字?”老头问。
“我叫冉破。”他很小声答到。
老头向姑娘望了一眼,忽然厉害起来,“小子,总算找到你了!”说罢便一掌冲胸而去,冉破尚无反应,如沙袋一般由窗户掷出,陷落在雪地里,殷红的鲜血喷口而出,奄奄一息。
雪花漫舞,大风割面。老头和姑娘紧跟出来。冉破挣扎着,问:“你们为什么要杀我?我娘是不是也被你们杀了?”老头望了一眼姑娘,便道:“反正你也是将死之人,看你一片孝心,就让你死个明白。”冉破苦苦地睁大眼睛。“我们并不知道你娘的下落,不过你可以去地府问问。”说完就提运掌力,欲行杀戮。
说时迟,那时快。老头掌力到处,一团黑影从雪地闪过,掌风扑空,一魁梧男子已然救下冉破。
男子开口道:“好凌冽的掌法!却是用来杀戮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前辈真是不赖啊?”说完哈哈大笑。冉破又是一口鲜血喷涌,昏死过去。
这男子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三个青年,总骑着四匹白马,看形状不像一般人。老头盯着他,胡子上雪已凝冰。道:“照阁下看来,却不算手无缚鸡之力了!”他心知来者不善,就要展开比试。
姑娘一把拉住他。对男子道:“这位壮士,江湖恩怨江湖了。你我素不相识,何必故意为难?”
男子心想“好俊俏的姑娘”,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我等习武之人立命之主。且不知姑娘与这位公子有何恩怨,在下斗胆做个见证”。
“此事关系重大,我劝壮士还是不知道的好。”
“若我执意要知道呢?”
“那就只有让阎王告诉你了。”姑娘说完,示意老头一同出手,男子也功力非凡,三名随从见势参战,风雪中一片混战,雪乱风紧,掌声、拳声、刀声、嘿哈声交织。
这男子一柄大刀虎虎生威,左劈右砍,但却不能伤老头分毫,他背上的斜刀自始至终未有出鞘之意!姑娘只身对战三名随从,却是毫不费力,宛如白貂飘雪,只十数回合,一招排山倒海,三名壮汉便躺进雪地里,没有声息!
男子见势不妙,长刀铲雪,做了一个障眼法,携冉破逃下坪去。待老头和姑娘揩拭雪气,早不见二人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冉破迷迷糊糊地醒来,沉重的内伤让他每呼吸一次都生不如死,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以为到了阴曹地府。
他扫视四周,却是锦帐红床,殷香弥漫,必是大方之家。不一会儿,檀门打开,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走了进来,看见冉破,便快速放下手中的铜盆,走过床边来,关切问道:“公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禀告父亲。”
说罢便关门出去了。冉破脸上一红,心头热乎乎的。
良久,姑娘回来。说:“父亲有重要的事,已经启程去了重庆,不知何时回来。你就在我家养伤吧!”冉破不敢看她,只听得耳朵根也烫起来,忽的咳嗽一声,豆大的汗珠挂满脸庞。
姑娘马上拿热毛巾为他拭汗,冉破闭上眼,却是动弹不得。半晌,问:“敢问小姐,这是在哪儿?”
“看公子伤迷糊了,这是我家呀!你呢——是我父亲从雪地里背回来的,险些丢了魂,是我父亲为你运功疗伤,你已经昏睡七日了。”
“啊?令尊救命之恩,结草衔环难以为报。敢问小姐,令尊怎么称呼?”
“倒是父亲救了你,可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名?你昏睡数日,我……我家却是没有一个丫鬟的。”
冉破脸又是滚烫。“那,小姐沉鱼落雁,芳名岂敢容污!”这一说,倒是姑娘红晕铺脸。
“我叫刘莹。家父是圣朝名将刘綎。”
“小生不胜荣幸,得遇将军相救,得睹盛世美颜。”冉破兀自感慨。
“那,公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呢?”
“小生……”他犹豫一下,以死换来的教训叫他不自觉撒了生平第一个谎。“冯双。”
接下来几日,刘莹每天来照看冉破,很快他身体恢复,只是面对刘莹,总是不自在。这天刘莹照常来送点心,冉破很高兴,两人便聊起天来。
“冯公子,你是本地人吗?”
“这,我也说不清楚。自打记事起,我与母亲相依为命,但不知为何几乎年年搬家,所以我也说不好到底是哪里人。”
“为什么要搬家呢?令堂今安在?”
“我的母亲,半年前便失踪了,至今杳无音信。”
“对不起,我看公子所学匪浅,定是书香传家。对了,你有去找过令堂?”“这……”“人海茫茫,何处寻去!”可是他转念一想,是啊,母亲失踪半载有余,自己何不去寻找呢?唉,真是百无一用!“对呀,我应该去找母亲。”说罢便作势往外走。
刘莹拉住他,道:“公子,你现在还有伤在身,且今雪海茫茫,岂不折了身子,到头来一无所获。”
“可是,母亲生养天恩…我现在却不知她在哪里,更不论报养了。”说罢暗自神伤。
“不如你就在我家养着,等我父亲回来。他到这里公干,好歹遍布耳目,我想要找到令堂不是难事。”她想了一会儿,“再则,父亲临行前曾说,你受的伤很重,他已经尽力而为,却不知是哪一派的掌法,只怕药王来时,方能为你治愈。他从重庆回来就会请药王同往。你吃了神仙草,暂时不会有事,不过十数日后,恐难支撑。这么邪乎的掌法,也是个残暴的主!”
她这么说着,冉破忽觉心口一阵恶痛。
“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把你伤成这样?”
“我也不知。我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的都是风林溪水的生活,决不曾想到有此飞来横祸。”
“听家父讲,伤你之人武功了得,绝非善类。可我看公子也不会武功,又是温文尔雅,断不会做出有伤他人之事。这真是怪……”
冉破见刘莹这般关怀自己,心头又热,脸颊绯红。却说:“我猜——他们定是误会了人!”
刘莹转过来,问:“认错人?”
“对,当时他们问我是不是冉破?不待我说完,便要杀我!”
“冉破?”
“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冉破脸又红了,因为再次说谎。
“我想公子猜得不错。”刘莹似乎想到了什么。在冉破迫切的眼神里,她便把所知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这冉破原本是钓鱼城冉氏之后,其先祖冉琎冉琏当年修筑钓鱼城,抵御几十万蒙古铁骑十数年攻击而岿然不动,为世所赞叹。兄弟二人集毕生心血,苦思勤修,将筑城秘术编撰成书,名《镇关图》,为冉家传家之宝。
二十年前,播州土司杨应龙袭位,欲永固海龙囤,便向冉鸿索要。可是冉鸿一家却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近来万历皇帝顺应天意,欲改土归流,杨应龙反心日盛,秘派多路人马寻找冉鸿,却又传冉鸿已死,仅留一子——冉破,于是为得《镇关图》,加紧寻找冉破。可是朝廷也担心此图落入杨应龙之手,为平播徒添伤亡,于是派刘綎前来觅图。
刘莹讲到这里,冉破打断道:“你是说,令尊也是来寻冉破的?可是,那老头和姑娘……”他的脸又觉红了,“为什么要杀我呢?”
“听父亲说,杨氏一门擅踞播州,数百年根深蒂固,庙堂之上江湖之中,树敌甚众。此番其急寻宝图,欲与朝廷抗衡。其实多少人欲借朝廷之手除掉他,又岂会容许他寻得宝图?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在他之前找到冉破,逼其交出宝图,当然有些江湖人士只怕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我想要杀你的人就是把你误会成冉破!”
冉破听到这里,半知半解。自己可从未听过什么《镇关图》,更未见过。但听刘莹一说,自己真是凶多吉少。又问:“那要是令尊寻到冉破,会怎么处理呢?”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父亲身为朝廷命官,自然要听皇上的,我想,可能会劝其弃暗投明,交图立功吧!”
“可是,若冉破无图可交……”
“那我想他就是明着要和朝廷作对,父亲可能会把他押赴BJ听候发落。”
“我,我想他不会和朝廷作对。”冉破有一点慌张。
“我想他一定会和朝廷作对。杨家入主播州以来,冉家世受恩惠,两家世交甚好,杨应龙和冉鸿还是八拜之交呢!我看呀,这个冉破一定不会乖乖交图的。”
刘莹说到这,冉破一下就慌了。心想真是天降奇祸,才出地府,又入阴曹,为今之计,只有趁刘綎未归,走为上策。当晚,冉破便摸黑离了刘綎在播州的行宿。
可普天之大,竟无去处!父母不知去向,自己身受重伤,不知能活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