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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话 始作俑者

    又是一夜,站在无事殿前望着星起星散,化羽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次日,暮光起身,昨天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脸上又恢复了随和模样。他照旧伸了个懒腰,瞥了化羽一眼问道:“你还在啊?”

    化羽一愣,随口回了句:“我不该在吗?”

    “我还以为你早迫不及待地去找他们了。”

    化羽清楚这个“他们”所指为何,于是照实答道:“想过。但我答应过你。”化羽应过暮光,自此以后诚心跟随,只听他一人号令,即便这位神君个性奇怪,但承诺就是承诺,他不会忘。

    “还记得。行,也不枉我——”暮光突然咽回了似到嘴边的半句话。他想起天帝昨日对自己说的那四个字,他哪里是在祝自己生辰快乐,分明是在问:“这下如你心意了吧?”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或许自己把整件事想简单了。

    算了,做都已经做了,既然自己好胜心作祟想收服这个野性难驯的小家伙,这架子就不能掉,撑也得撑住了!

    “神君,”化羽想问昨日之事的后续。

    暮光摆了下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着急,有关神阶的刑罚是要天帝亲自批示的,诏令未至,就还没有定论。”

    “那——”

    “别担心。他们几个不会被重罚的。”

    “我确实不懂。流光司印是自己承认了往昔过失,但琼极少史和——剑仙,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也要受罚?”

    “无论事出何因,以下犯上就是过失。索性殇戈的确有罪,他们所告不虚,所以只会治一个以下犯上的罪,罚几下也就完事了。”

    “罚——几下?”

    暮光熟知仙律更了解天帝的脾气,自然没有乱说。

    此时,苍清崖、花子卿和司剑同在仙刑司等候发落。

    苍清崖被勒令回苍无境禁足,百年内不得离境。而花子卿和司剑则被罚各领十下戒鞭。

    此时,九天鼓声响起,三界诏令下达:殇戈因私自修习仙界禁术读心术被罢免仙职,褫夺封号,降上神为仙阶,罚入文昌阁任书山抄录。

    听到这个处罚,苍清崖不由嘴角一挑,“修习禁术?这个罪名如此惩罚,相比之下帝君对我还是宽容得很喽?”

    已经双双跪在刑台的花子卿和司剑不禁相视一愣。花子卿只是惊讶没有说话,司剑却忍不住开口道:

    “怎么是读心术?昨日根本没来及提!”

    花子卿此时心中已经有数,不由叹气道:“你不是同迟光神君讲了吗,也算控诉过。”

    “可这根本不是关键!”话音刚落,第一鞭先后落下,二人牙关一咬都未吭声。

    司剑接着道:“算了,天家顾及脸面可以理解。不过,既然殇戈认罪,君书玉就该无罪。昨日,你为何拦着不让我提?”

    “你没看昨天的情形,你觉得帝君乐意听吗?”

    “啪——啪!”

    “君书玉是冤枉的,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不然呢?你听方才的诏令,哪一句提到殇戈陷害同门了?倒不如私下里去求灵宝天尊,找个时机、找个由头赦了冷仙倒还有可能。不过,我劝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司剑知道花子卿说得在理,殇戈苦心经营的仙途几乎被一撸到底,也算是重罚了,但罪名却避重就轻。还不是天家的脸面为重,所以,纵然君书玉冤枉,她的案子也注定无法摆在台面上伸张。

    司剑心中的不平难以抑制,脱口而出:“大家忙活半天,难不成就这样白费了?”

    “啪——啪!”

    花子卿挨的是打神鞭,比司剑挨的戒仙鞭威力更甚。他忍着剧痛侧眼看向司剑,眼神中的诧异和无奈分明在说:“什么叫白费?他不是冲你来的?你这么做不也是为自己清除后患?”

    十鞭落定,身体的疼痛让司剑冷静下来,之前曾经萌生的怀疑再次袭上心头,甚至更加强烈。那个仙履阁的仙童既然有殇戈做后台,也如愿坐上了仙位,怎么会轻易被花子卿审出实情?回想他的种种表现,总觉得哪里不对。

    还有御仙阵那件事,虽然事后都未再提,但司剑一直觉得其中有蹊跷,甚至怀疑过花子卿。但照眼下来看,他和殇戈不是一路。

    既然花子卿不是殇戈的人,又具备轻易破解殇戈阴谋的智慧,当时怎么会着了他的道,成为他的棋子?

    如今殇戈倒台,花子卿将会代行主仙之职,未来很有机会擢升为上神,坐稳主位,怎么看真正的受益者都是他,也只有他!

    司剑想着,暗暗打定主意,待自己去求了灵宝天尊,为君书玉讨还个说法,便要去弄清心中的疑问。

    九天诏令一下,化羽也是大为不解。怎么就只定了个偷习禁术的罪,别的提也没提?

    暮光显然毫不意外,“结果比形式重要。只怕这个结果,尚不能如意。”

    化羽却没听懂他句中深意,只是问道:“那冷仙是不是可以脱罪?”

    暮光摇摇头,不置可否道:“那就看剑仙的了。你——帮不上!别想了,走,带你去熟悉一下天庭各司。”

    化羽突然有一种预感,原以为成了仙和司剑之间的距离就会被拉近,但似乎他们往后更会渐行渐远。但是,他无法反抗。

    化羽跟着暮光穿过天庭数不清的雕栏玉砌,心中却不显波澜。想自己年少初上四羽阁时,曾为那里的美景惊叹不已,料想仙境也不过如此。如今,自己不仅走过仙境,更是上到天庭,天宫琼宇何等壮阔,于眼中却也不过千篇一律的奢华宫阁。原来,被惊艳的从不是眼中风光,而是当时心境。

    他们首先来到天机阁。

    化羽抬眼望着一层堪比几十层楼高的楼台,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天机阁,掌管凡间兴衰命运的地方,也不知何时他才能如愿在这里当值?

    “这就看傻了?这里早不比过去了,现在还在运转的也就这两层。上面一层主管凡间未来运,下面这一层记录凡间过去和现在事。走吧,咱们去下面那层。”

    他们顺着阶梯而下,走了很久很久,途中无人经过,手边尽是数不清的卷宗,密密麻麻罗列得整整齐齐,看得眼晕。暮光不时停下,抽出一份查看,然后在手中的册子上记录着什么,化羽只能捧着笔墨在旁候着。

    暮光好像记了很多,但他们还没走到底,他却合上册子,“够了,先到这儿吧。”然后就掉头回去了。

    接着,他们来到神木殿所辖四时宫。

    暮光向一个仙官打听:“今日哪位水君当值?”

    仙官回话:“回神君,司水衙坐镇的是南海水君。”

    暮光长舒一口气,嘀咕了句:“那就好。”便抬脚走了进去。

    化羽不禁奇怪道:“为何是南海水君就好?”

    “你误会了。我是说,只要不是北海水君就好。”

    化羽更加诧异,正想继续发问已经到了地方,暮光让他在外面候着,然后掏出一个竹筒举在手里兴冲冲地走进司水衙。

    暮光在司水衙办完事又带着化羽走了几处仙司,然后在神木殿正宫前再次将化羽抛下独自入内。

    化羽在门外等得无聊,左顾右盼间恰逢一群仙女路过,每一个都华服美冠,手中捧着精致的宝盒,看面容或妩媚、或清丽、或雍容,美得千姿百态。

    “莫不是天帝也要选妃?”化羽不禁暗自嘀咕了一下。

    “她们是花仙。”一个声音温婉道。

    化羽回头一看竟是云兮。

    “今日是花仙们述职的日子。她们手中拿的都是送给花神的礼物。”云兮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化羽身侧,“四时花序应季当值,但每位花仙都希望自己的花期能够更长一些,这才穷尽心思以讨花神欢心。久而久之,竟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昨日局面复杂,化羽还没来及跟云兮说上话,在此遇上正好关切一二。

    “你和云朵姑娘都还好吧?”

    “多谢挂念,我们无事。朵儿修行时日尚短,飞仙一事未上议程,昨日那些话不过是哄骗殇戈的,是——”

    “是暮光神君教你说的?”

    “嗯。”

    “早知是那样,我便不该让你出头。”

    “不能这样说。帝君和各位神尊面上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若是没有大家的齐心,也不可能扳倒殇戈。我倒是后悔昔日自己没有勇气,没能早点站出来指证他的罪行,让他还有机会做更多坏事。”

    听到这句不禁让化羽感慨良多,也顺便想起许多往事。那年那日,城门前目送齐萱远嫁,自己曾将花钗插回她的发间,虽无心逼迫却还是暗示她能够复仇的方式。

    “荼蘼花钗能否让我看一下?”

    “你说的是这个?”云兮说着摊开手掌现出一枚花钗。

    如此近距离再看,化羽不禁微微蹙眉。

    “这不是荼蘼花钗。”云兮说道,“只是依着记忆中的样子仿制的。”

    “那昨天?”

    “昨天,殇戈分明是慌了。否则,连你都能看出真假,他怎会上当?而且,即便是真的花钗,也没有我说的那种法力。他和天化元君素来交好,这点分辨的本领本应是有的。索性,天化元君在场却没戳穿我,可见,他所谓的交情也不过如此。”

    对于人情冷暖化羽不想多加评论,想来仙界与凡界也无大差。而真正的荼蘼花钗应该从未离开过她的凡世主人,并且随她一同埋在黄土之下。那一段过往此时于化羽也真正画上了句点。

    说话间暮光已经从阶梯上走下。

    云兮于是向化羽告辞,“我正要去拜见神谷元君,得空记得来芷兰宫喝茶。”说罢冲着几步开外的暮光施礼,待他走下台阶自己才从一旁向上。

    暮光看了眼云兮的背影,悠悠道:“她怕是迄今为止最平庸却的确是最美艳的玄女。”并且拿眼神瞟着化羽,“佳人有约,可惜你小子无福消受哦!”

    化羽以为暮光误会了自己和云兮的关系正想解释,对方却不理会,紧跟着说道:“准备得也差不多了,走吧,咱们去凡界走走。”

    “去凡界?为何?”

    “当然是公干。你以为做神仙就整日待在这九天,吹吹牛皮,聊聊八卦?我也是有正经仙职的,自然要履行职责。”

    化羽一听这话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眼前这位可是衰神,他的职责是——想起在仙刑司迟光神君说他的那句话,天,千万别让自己猜中!

    受刑完毕,司剑便去寻灵宝天尊,结果被花子卿不幸言中,碰了一头软钉子。对此,司剑始终不解,或许正如君书玉所说那是她逃不过的劫数,是一段注定的修行。

    司剑满心烦闷,却还是按照计划来到书山,不想,已经有人抢先一步。

    殇戈低头翻着书目,俨然已经开始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对于来访者,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是来炫耀还是示威?”

    “是惋惜!”花子卿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

    “看来是未达目的?”

    “是啊。你犯的那些事足够下洗仙池的,如今,实在是便宜你了!”

    “我犯的那些事?花子卿,我做过的不否认,但乾坤殿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交代?”

    “交代就是——你记恨化羽,忌惮司剑,故意设圈套陷害,不想害错了目标,反而激怒了他们。”

    殇戈鄙夷一笑,“原来,你做这些是想激怒司剑,好让她和你联手对付我?”

    “是你一心阻止司剑封神,是你因为和化羽的过节处处刁难,是你激怒了他们。”

    “没错,我是有计划对付司剑,却不是这种方式,那个仙童也不是我安排的。如果是我来做,绝对不会弄错对象,更不会给对方留有余地。乾坤殿是你的手笔。”

    花子卿“呵呵”一笑,没有否认。

    殇戈继续道:“现在回想起来,你早就想到这一天了。从你诱导我将化羽留下作为牵制司剑的棋子开始就在布局了,司剑才是你真正的棋子。”

    花子卿再次笑出声来,“以我一己之力怎么能斗得过你?”

    “那我就恭喜你成功了。幻虚境今后是你的了。”

    “你以为我是为了主仙之位?”

    “不然?”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花子卿突然怒道,“自私、自大、卑鄙下作无耻!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为自己做过的孽忏悔,你根本不知廉耻不懂悔过,所以我不是要你服罪,而是要彻底把你击溃。我保证,你的今天不会是最坏的结局,我会继续看着你下坠,直到无间堕仙。”

    花子卿瞪着殇戈,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竟突然现出一副暴戾狰狞的面孔。

    殇戈突然抬起眼眸,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四目相对火光四射,他的声音却平稳中透着一股不屑,

    “花子卿,你还是太年轻。很多事你还不懂。日子还长,想看就慢慢看吧!”

    花子卿不明白沦落至此的殇戈是哪里来的底气,不过是强弩之末强撑着一口傲气罢了,“那我就拭目以待!”

    看到门外的司剑花子卿才猛吸一口凉气,方才是自己太过激动大意了,殇戈应该早有觉察,所以,他才故意说那些话。也罢,既然被撞破了——他于是笑笑,问道:

    “来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

    “聊聊?”

    “这也是我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