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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话 还想怎样

    秦丰查阅的这本古籍叫做《阴司纪要》,顾名思义是关于仙界阴司的。翻阅之下逸一方知,此书详细记录了地府的所有流程规矩,细致到每一个府吏的由来和职责。

    秦丰为何会对这本书感兴趣?逸一并没有简单地将其当做一个巧合来看待。秦丰不是一个简单的后生,连自诩聪明的自己都能被他一再算计,他会是一个容易认命甚至寻死的人?

    逸一突然明白了,何为向死而活,秦丰原来是这样打算的。

    所以,自己应该很难在凡间找到那本《修元经》了,它必定被秦丰藏得非常隐蔽。他了解有关地府的一切是为了在黄泉路上避开那碗“不回头”,这样他便能够带着所有记忆转世,他压根没有放弃修仙,不过是换了个身份重新来过。

    《阴司纪要》上有记载,如果一个人死的时候肉身被毁得面目全非,那么他转世的时候就能够得到一张全新的面孔,甚至连性别都有可能重新选择。这就是秦丰为何要自焚跳崖,他还真是心思细腻。

    猜到了这些计划又如何,秦丰已经身死,此时该在地府报到呢。

    只是,秦丰千算万算,却料想不到自己查阅的古籍年头已久。

    如今,凡间人丁数量和当时早已大不相同,加上适逢刚经历过大规模战事,那些亡魂到了地府想要投胎转世,除了照例要走的流程外,还要按照先来后到以及生前对世间所做贡献,祖上阴德等等来进行排队,一来二去耗上一两百年都是常事。

    这无疑就为逸一又多争取了许多时间。

    逸一心里清楚,若是还想找回《修元经》自己大概必须先要找到转世成人的秦丰了。但,茫茫人海,除非提前获知他投生的人家,否则即便是自己也是大海捞针机会渺茫。

    医仙与阴司本就没有交集,逸一本人更是和府君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就算他愿意放下身段去求府君,人家也不一定卖他面子,况且,这件事如果细究根由,唯恐自己解释不清再传扬出去就着实划不着了。

    就在逸一苦想办法不得的时候,司剑偏巧招惹上了府君的义子寒诺,一下子牵出许多人事,从而有了她与府君的五百年契约。

    “所以——”司剑这边还没说话,君书玉突然柳眉一挑开口道,“司剑当年和府君订下五百年的契约,是你的意思?”

    君书玉的问题直接而且尖锐。

    的确,所有知情人都有理由这样想。当年逸一为医治寒诺推算出需要五百年之久的时间,于是府君便订立五百年契约来惩罚司剑同时约束逸一。

    如果逸一只是希望司剑在地府当差帮助自己打探到秦丰的转世安排,那么所谓的五百年就有可能是他故意说的。

    当所有的目光看向自己,逸一知道任何辩解可能都会显得苍白,但他还是直言道:“不是的!”

    千年情谊和一句“不是”都敌不过怀疑的种子落地生根。逸一明白自己理亏在先,但他还是要解释,

    “我承认,司剑去做追魂使对我有益。但我不会因此算计朋友,更不会以牺牲医者道义为代价。救治寒诺,使其恢复如初,五百年我已是尽力而为!”

    逸一的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尤其那句“尽力而为”掷地有声!

    “一面之词。”君书玉冷着脸,全然不见平日里对逸一的和顺模样,“那么大一件事你都可以瞒到今天。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又有多少可信呢?”

    人当羞愧时会面红耳赤,逸一此时却脸色苍白,说白如素纸一点都不为过,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医仙。

    此时,一直沉默的司剑终于开口了,她问道:“当日,你让我交给秦丰的是?”

    “是药。”

    “药?不是一块玉?”

    “外形像玉石,在嘴里含化了,里面的药汁就会流出来。无色无味,不明根由的话仙家也发现不了。”

    逸一的声音很低,但回答却毫不含糊。接着,他就解释了其中缘由。

    虽然秦丰很细心,也做足了准备,但他终究凡人,还是低估了地府的手段,更架不住等待的煎熬。

    终于到了走上轮回道去往阴阳界的桥头,却不料那些地府差役们见多了各路亡魂的计量,想耍点手段把他们一个一个都骗过去何其艰难。于是,秦丰棋差一招还是被推到了领取“不回头”的摊位前。

    “不回头”就是凡间传说的孟婆汤,喝下去前尘往事烟消云散,半点记忆也不会带走,如果那样自己的苦心设计岂不全泡汤了?

    就在秦丰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地府差役朝他走来。

    秦丰大惊,因为那张脸他是认得的,那不是幻虚的剑仙吗?她怎么在地府,这一身装扮分明就是这里的差役!

    司剑是不喜欢管闲事的。但逸一相托她还是走了一趟,那些差役们大都知道她的身份故而都很给面子。她于是来带秦丰身旁,也不多话掏出一个玉坠子递给他。

    “这是逸一让我带给你的,说是当年给你的拜师礼。”

    秦丰接过玉坠子心头却是一惊,他知道此物根本不是什么拜师礼,而且跟随医仙修习多年,这看似石头的外形里面裹着药汁的秘密他是知道的。

    时间有限,秦丰纵有许多问题只能言简,于是问:“师尊他还说了什么?”

    逸一确实有带话,还说如果秦丰想听再告诉他。既然他问了,司剑便如实转告,

    “他说,他是懂你的,但世事无常,只望你能记住,邪术伤身,若害及无辜永世飞升无妄。重新为人,望你懂取舍,知珍重。”

    司剑只是原话转告,那个时候她以为这不过为人师者对爱徒的一片用心,便没有多想,但此时忆起才体会到其中实在别有深意。

    “‘懂取舍,知珍重’,这句话怕不是字面的意思吧?”

    逸一点了点头,“我知道,秦丰有可能过不了地府那一关,转世之后还是会忘记前世所有。那《修元经》就会成为一个久远的迷,或许我能找到,或许有一日突然在凡界出现,到时候再去解决麻烦以及承担责任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你去了地府,所以我选择赌一次。

    我给秦丰的是不回头的解药。如果他选择信我,就会吃下解药带着记忆转世,如果他不信,那就是命数,我认。

    你们一定想问我就不怕他重修《修元经》埋下隐患?我当然有所顾忌。但《修元经》里不都是阴邪术法,而秦丰的心性我也是了解的。

    最后关头我帮了他,他对我的恨就会减少,对我的忠告也会多信一分,他日重修《修元经》才会有取舍。毕竟,重新活一次他也是为了成仙,所以不敢冒险。”

    “啪啪”两声,君书玉一旁鼓起了巴掌,“都说七大仙界中幻虚仙君最善谋略,要我说精于算计还是得数医仙。不用说,后来秦丰的转世身份也是司剑帮你查到的?”

    君书玉的语气呛得逸一回不上话。话到此处一切明朗,秦丰转世投胎在源城百里氏,就是那个不愿娶妻生子,一心求道的百里三爷。这才有后来逸一和虚禹的一场交易。

    逸一起身躬身行一大礼,“对不起!”他的头很低,仿佛要把自己埋进尘埃里。

    “对不起什么?”君书玉快语接道,“是对不起你的隐瞒、欺骗还是利用?”

    逸一无语,君书玉的质问字字锥心,他的确不知道自己此时最懊悔,最抱歉的究竟是哪一点。错就是错了,他无话可说,心中却依然奢望被谅解。

    司剑也无语,作为当事人她无法做到释然,如果做这些事的不是逸一而是随便其他任何仙友,她可能都容易做出决定,但是面对逸一,平静的表象下她的心是慌乱的,是无所适从的。

    整个过程,接话最快,反应最大的都是君书玉。这也让一旁的化羽很是意外。这位印象中冷傲、冷峻也总能保持冷静的冷仙,今天的反应却是率直甚至急躁的。这不像她却或许才是真实的她?

    “司剑,我们走!”君书玉一把拉起司剑,似乎连一句话都不想再同逸一多讲。

    但化羽知道,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不当着所有人把话挑明,有些话可能就再也说不清楚。

    “等等!”

    作为唯一的小辈,化羽一直旁观不语算得上懂礼数,但此时突然开口却让三位上仙同时一愣。

    化羽上前一步说道:“话说到此,还有件事也该弄个清楚!”

    还有事?三位上仙嘴上没说却同时看向化羽。

    化羽却转向司剑,“师尊,当年您在通仙镇曾被几个游魂暗算,险些丧命,可有此事?”

    司剑惊讶,这件事她并没有讲过,化羽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险些丧命?”君书玉听后大惊,“司剑,他说的当真?你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

    逸一眉头一皱,“所以,你说妖王对你有恩指的是这件事?是他救了你?”

    “逸一,这怎么跟妖王扯上关系了?不对,你也知道此事?”

    司剑被左一句右一句问得有些烦乱,于是回道:“不是什么大事。化羽,你听谁说的?为何重提此事?”

    化羽不想牵扯那么多,便略过百事通那段直接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试想,师尊上仙之躯纵然暂时在地府当差,又岂是几个成了精的游魂能伤的?还是重伤?”

    这一点司剑自己也不是没想过,但是当时的自己封了九成仙力,一时大意被埋伏偷袭而伤到要害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况且事情过了这么久,她几乎都要忘了。

    “那几个游魂是成了精有些灵力傍身,不过,他们能够偷袭成功并且伤及要害却是得了仙家指点。”

    司剑方才脑海中一晃而过的想法化羽怎么知道,这些细节他说得一点不差,可这仙家指点又是从何说起?于是斥了句:

    “化羽,莫要胡言!”

    “师尊,如果没有确信的证词我怎敢诋毁仙家?”化羽说着眼神瞟向逸一,“据目击者证词,指点那些游魂的白衣仙者衣袂飘然,形容十分俊逸。”

    “俊逸”一词一出,三双眼睛不由自主地一齐看向逸一。

    此时,逸一的反应可谓十分剧烈,是方才面对指责时绝对不曾有的。

    他暴跳惊呼:“你们什么意思?你们不会以为是我做的吧?司剑,你觉得我会害你?”

    “抱歉,我不知道!”

    司剑看似平静的声音对逸一来说却是刺骨的冰冷。

    他摇摇头,紧攥双拳说道:“我逸一做过的每一件事无论多严重我都敢认。但是,司剑和书玉是我毕生挚友,我绝对不会伤害朋友,哪怕一丝一毫!”

    逸一说着猛然甩开衣袖露出手腕,一手搭在仙门之上,“我医仙逸一以仙脉为誓,若我从前做过今后做起伤害司剑和君书玉的事,让我断仙脉、毁仙骨,魂锁阴司无间堕仙,无归期!”

    这个誓言对仙家来说可谓够狠够毒了。

    化羽虽然对誓词听得半懂不懂,但他一直留意逸一的神情,自认为没有发现破绽,除非他演技已经成神,并且从一开始就入了戏。

    可自己这是突发事件,他不可能提前准备,所有反应都是下意识的。所以,化羽觉得他的反应还是值得被相信的。

    听到这样的誓言司剑和君书玉自然震惊不已。

    但君书玉还是不饶地回了句:

    “这我信。你不是还盼着司剑封神在九天给你做个靠山,还没利用够,你可舍不得她出事!”

    说罢揪了把司剑的袖摆,然后一个冷眼拉着司剑扬长而去。

    这是逸一料到的情形,他没有挽留,而是僵直地立在原地,一抬头却看到化羽,他没有跟上司剑反而留下了。

    逸一苦笑一下,“你还怀疑我?”

    “我不确定。”

    逸一转过头不想理他。

    “你刚才的誓言很重吗?”

    “无法再重。”

    “断仙脉、毁仙骨,我懂,可这阴司无间堕仙是什么意思?”

    逸一斜眼瞟了化羽一下,自己如此狼狈模样不仅被这小家伙全程围观,甚至落井下石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现在还有心思追问这些,对自己来说这已不仅仅是羞辱了,这家伙究竟还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