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二日戌时三刻,扬州城城南。
陈炳一路奔逃,不顾身上的大汗淋漓,在离酒楼大约二百步距离的时候,他猫在巷子里喘匀了气息,四处打量是否有人跟踪。陈炳觉得自己惹上了事,可能弄不好会让那几个衙役送命。
之前东家王明说过,中了火铳铅弹是无药可医的,需要开刀把铅弹从肌肉中取出来,还要消毒消炎才能治愈。这个时代只有江宁府城南大院的刘庭旺学过这个医术。王明之前给过刘庭旺《麻沸散》的药方,还有一些简单开刀手术的学习资料。也不知道刘庭旺学得怎么样?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听说过他做过一例手术,据说开创性手术非常麻烦,很容易就将人疼死。
陈炳顾不了那么多了,心想着那个捕快不识趣,好说歹说,给钱行个方便他们都不愿意,他只有出此下策了。不一会,陈炳见街道上的一队官兵走过去之后,再也没有了人四处游动和跟踪自己,陈炳蹑手蹑脚地回到了酒楼。
一脸担心的姜龙看到狼狈、疲惫的陈炳,焦急地问道:“陈兄弟,你没事吧?怎么去了那么久?”
众骑哨队员也纷纷地围了上来,陈炳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径直地走到了房间的中央茶桌边,从水壶里倒了满满一碗茶水,“如狼似虎一般“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喝完茶的陈炳大声叹了一口气,道:“我中了埋伏!衙役早就把四合院给围住了,院子里面灯火通明,理应是没有抓到人,乔原和刘勇可能出了城,否则不会派人埋伏在附近围捕我了!”
姜龙和众人听了陈炳的分析之后顿时放下心来。但是,陈炳紧接着的话又让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得知陈炳晚上经历了如此大的曲折之后,王申不淡定了,紧张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要离开这家酒楼!否则我们会被一锅端掉的!”
陈炳脸色肃穆,他说道:“此事皆是因为我而起,官兵要抓就抓我,我离开此地,以免连累了兄弟们!”
姜龙冷静地思考道:“陈兄弟,事出有因,都是我让你出去探查的,大家都不用出去!这里很安全,长兴酒楼的掌柜的儿子和媳妇被鸡冠山土匪害死了,如今我们杀了刘老三,他是很感恩,把我们当恩人一样对待,应该不出卖我们的!”
“人心隔肚皮,不能单纯地把这种侥幸托付在他人手里,店里的小二那么多,万一明天城里贴出海捕文书,上面有陈炳的画像怎么办?”王申看了一眼刀疤脸的陈炳,担心地说道。陈炳脸上的刀疤太明显了,也太好辨认,和他在一起整个队伍很难得脱身。
陈炳觉得王申说的有道理,于是淡淡地说道:“我还是走吧,不能连累你们!”
“不能走!我们是一个队伍的,万一你要是有个不测我如何和东家交代?扬州城没有我们的藏身之所。城门已关闭,要想逃出城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姜龙脸色铁青的不想让陈炳独自在扬州城四处躲藏,何况陈炳往哪里去躲?
“回来的时候,掌柜的看到你了吗?”姜龙看着陈炳的脸问道。
“看到了,他还嘱咐我不要四处乱跑!”陈炳把下楼的遇到掌柜的事说了。
姜龙道:“我等会和老掌柜去谈谈!陈炳,这城门没有开之前,不能离开房中半步!等城门开了再找机会出城!”
陈炳见姜龙如此说,他内心有些感动。姜龙是骑哨的副队长,安宁军第一要务就是要听从命令。出发前,梁超交代了骑哨队员要依照姜龙的吩咐来做事,姜龙这样说,众人再无异议,只能静观其变。
姜龙让众人好好休息,他去和老掌柜去聊聊,或者给一些银子封住对方的口舌。顺带让每个队员们在房间里窗户上放了绳索,以备及时能跳窗逃走。姜龙选的三间房都是靠着后院的小巷,便于随时可以潜逃,等他们进入小巷之后不远就是一片棚户贫民窟,官军找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翌日,大清早,王申化妆成青衣小帽打扮去四处打探消息。果然在酒楼的街头就看见了扬州府衙的捕快们,正在四处张贴《通缉令》,王申好奇地挤进去围观的人群,就看到一张陈炳的刀疤脸赫然在其中。
有个书生看着贴在墙上的通缉令,不由念起来:“通缉犯,名不详。约二十三岁左右,身高九尺,脸上有刀疤,长相丑陋,左边嘴角下面有一颗黑痣。该疑犯于腊月二十一申时,在花街柳巷杀老三赌场老板刘勤、周远等十三人逃遁。酉时,又打伤府衙捕头钱斌、捕快王七和刘杨等三人继续潜逃。此人罪大恶极,影响极其恶劣!如发现此人,举报官府赏银五十两!”
围观的众人听到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纷纷议论了起来。
“刘勤不是刘老三吗?他死了?死了好啊!这个害人的玩意儿,真是恶有恶报!”
“嘘!慎言,慎言!”
“这个画像一看就不像好人,有刀疤有黑痣,一看就那么丑,绝对好辨认!”
“乖乖!五十两啊!这是我半辈子的收入了!知府衙门真是豪爽啊!”
“这个人不像是我们扬州人吧?我们扬州人绝对不会长得那么丑!”
于是众人话风一转,话题谈到颜值上去了。王申不想在此多待,他需要快点把这消息告知姜龙队长,让兄弟们也有所准备。王申到街边离酒楼不远的周围看一圈,再四处打量之后慢慢地进入酒楼。王申心想:看来姜队长这样安排是对的,要等这一阵风声过来才能回去!
王申进入酒楼,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酒楼大厅里的桌上坐下了。他斜对面不远就是掌柜的柜台,他要观察一下酒楼里的舆论,顺带监视一番酒楼掌柜的反应和神色,再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在自己背后跟着进来。
做骑哨久了,王申自然而然就养成了反侦察的习惯,以免自己被人跟踪或者锁定。
王申坐在酒桌上吩咐小二,端上早上吃的饭菜。早上长兴酒楼主要是黄面玉米馒头、酱菜和白粥。这算是长兴酒楼的早餐特色,如果想喝酒自然可以点酒,酒楼里有花雕和高粱醇,还有一些冷菜,如冷卤水猪肉、鸡肉、油炒黄豆等下酒菜。
王申要了馒头、酱菜、再要了一瓶花雕。花雕是黄酒,度数少,大清早不太适合喝高粱醇,喝得晕乎乎地这么办事?为什么喝酒,因为喝酒能打发时间,能名正言顺的在酒楼里待的时间长一些,多打听一些事和了解风声,不被人有所怀疑。一份馒头和稀饭喝完,干坐着肯定会有些显眼。
王申刚坐下不久,隔壁桌就坐了四个大汉。想必是街头的力士,作一些下力气的活,他们穿着比较破烂,不过还没到衣不蔽体的地步。四个汉子嗓门很大,王申有些不适应,他刚入座就听到隔壁座的几个汉子大呼起来:
“听说了吗?花街的赌场的刘老三被人杀了!官府的悬赏要抓凶犯,都出到了五十两了!”坐在王申附近的魁梧汉子开始带节奏了。
“这官府真是豁出去了呀!平时官府的人都是扣扣搜搜的,为何要花那么大本钱了?”另一个汉子接茬道。
“听说这个好汉杀了刘老三,然后又打伤了钱捕头,衙门肯定是要面子的!”第三个汉子满脸胡子吃了一口酒嚷嚷道。
“唉!只希望这个好汉不要被抓到了,刘老三,钱捕头都是什么货色?我呸!”第四个汉子愤恨地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酒楼老掌柜迅速奔走过来规劝四个大汉小声一些,以免招惹是非!汉子们哪里能听劝?还想继续对老掌柜的想说几句,还没开始叫嚣就看到一队官军拿着长矛和刀牌,大约有二十多名官兵如洪水猛兽一般涌入了长兴酒楼。
汉子们看到官兵来了,顿时就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言语。
官兵出来一个穿着红衣军袄,头戴八瓣铁盔,身穿皮甲的汉子,大约有二十七八岁,个头不高,一副冷峻的脸如同对人说,你们这些都是欠我钱不还的!他走到柜台边,对着空旷的酒楼大声嚷嚷:“掌柜的在不在?”
王申见到有官兵来,不禁心里一惊,一口花雕差点呛到了鼻子里,他忍住咳嗽以免引起官兵们注意,让自己陷入了不利的局面。他只有忍住不动,淡定地喝着酒吃着菜,眼睛里看着官军们的动作。
只见老掌柜一脸笑意作揖,道:“军爷!我就是掌柜,请问军爷有何事?”
穿皮甲的官兵拿出手里的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着是陈炳的画像,大声问道:“酒楼里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如果有快快通报,有赏钱!如果知情不报被查出来,你有窝藏包庇之罪!是要吃官司的!”
顿时,老掌柜脸上神色有些复杂,他眼里仿佛看到了光。老掌柜是认识王申的,他下意识地想往王申这边看,王申急忙对着老掌柜一瞪眼。老掌柜吓得缩了回去,无奈地把头摇了摇,但又有些犹豫和纠结的神色出现在脸上。
披甲官军没有时间观察老掌柜脸上丰富的神色,等会他还要搜索下一家酒楼的,忙得很!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句:“有没有见到过?”
老掌柜顿时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吐出了淡淡的声音道:“没,没见过!”
披甲官军对着身后的官军们把手一挥!喝道:“搜!”
顿时,冲入屋子里的官兵们分成两队,一队在一楼盘查,一队上了二楼去盘查。王申脸色不由紧张起来,额头的冷汗吓得冒了出来。他看见拿着刀牌的官军开始对每个人的脸型一一查验。
两个官军拿着图纸走到王申身边,对照王申和手里的图纸打量一番,走了!再去看下一桌!王申紧张地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小心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暗自担心二楼的会出事,他不禁摸了摸腰间鼓鼓囊囊的火铳还在!
王申看向老掌柜,老掌柜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站在柜台前瑟瑟发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任何人。
直到王申看着楼上的一队长枪官兵下了楼,听到二楼搜寻官兵来报,二楼没有嫌犯的话语之后,王申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老掌柜也是一脸窘迫的神色差点也快绷不住了。看到官兵们走出了酒楼,老掌柜长叹一口气,脸色复杂地坐在柜台的椅子上半晌没动。
江宁城,卯时二刻。
天刚露出鱼肚白,王铁柱、李淼押着一辆大车从西门出发了。李彬亲自拿的令牌给王铁柱,让他从西门城外绕一圈再从东门外去到青龙山。因为西门离李字营比较近,西门都是李子营地把守城门,所以出城也方便。
如果从城中心走穿到东门去,人多眼杂,以免露馅。李彬是考虑到这个细节的,还有来的大车也是厢式大车,让人看不到大车里装的是军服。
出了西门,王铁柱打着哈欠,懒懒的牵着缰绳,催促着马车缓缓向前行去。他的任务是要求辰时三刻左右到达目的地,也就是用两个时辰内到青龙山。要求那些还没有军服的新兵们全部换上官军的军衣,军衣不过也只有七百五十多件,换装也只能换装约七百五十人。
王明送走王铁柱和李淼之后,他再也睡不着了。今日之事还是有风险的,虽然李彬承诺会万无一失,也准备好了银子来给兵部主事好处,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王明也不是没有考虑这个后果,万一要是东窗事发之后,王明想到在青龙寨再立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