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家的茅草小屋里,大梁百姓的茅草屋一般是东西厢房两间,中间一个堂屋的格局。再就是篱笆围成的小院,要么就是土墙围城的小院。这个时代建筑设计落后程度令人发指,毫无新意。
陈平的妻子陈李氏上身穿着蓝色粗布棉袄,下身穿着厚实破旧深蓝色的大口裤子,麦色的脸上沾染了不少的黑色炭灰,想必是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擦到脸上了。她枯黄裂开口的手中端来锅里热好的饭菜,放在破旧的方木桌子上,低着声音喊了一句:“当家的!吃口饭吧,爹娘已经睡下了,你轻一点。吃完了我给你打洗脚水,洗完早点睡!”
陈平低头“嗯”了一声,一切习以为常。看着妻子在昏暗的菜油灯下缝补着孩子已经破洞了棉鞋,一针一线在窟窿缝了一朵小花,显得完美无瑕。
陈平低头吃着桌上的粗茶淡饭,看着自己的婆娘就静坐在身边不远处。陈平低语说了一句:“仙儿,厂里要招缝制的女工,按件计,一件十文。你要去吗?”
陈李氏静静地缝合着巴掌大的棉鞋上的窟窿,没有回话。和陈平成亲快十年了,她在陈家任劳任怨,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照顾孩子和老人身上。
见自己的婆娘没有回话,陈平只当她不愿意去。随即端着碗里的饭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整个屋子里安静极了,只听到陈平“吧唧吧唧”的吞咽声。
陈李氏放下手中的棉鞋,点上一盏菜油灯,默默地端着油灯走到后厨里。俄顷,一阵利落地刷锅点火的声音传过来。锅里放满了冷水,土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
陈平吃完桌上的饭菜,满身的疲惫感消失了一大半。收拾了碗筷之后,陈平把空碗全部端到了厨房里,顺手在锅里舀了一葫芦瓢热水,将饭碗清洗一遍。
“当家的!水快热了,等会洗了早点睡!明天一早还要上工呢!”陈李氏满是温柔地说道。
“哎!好!”回应完之后,陈平到西厢房里去取木盆。看着床上酣睡的儿子,陈平蹑手蹑脚的,确保不发生一点动响,以免惊扰了孩子。
拿着盆走到厨房,陈李氏给木盆里加了热气腾腾的热水,让陈平好好洗洗身上满是尘土的污渍。
陈李氏就坐在灶口的柴堆边,看着正在搓脸的陈平,轻声问道:“你们厂里什么时候要做衣裳了?”
“今天听工头说东家要建军服厂,说是要给护院和乡兵做衣裳!统一的服装要做几千套呢!东家的意思就是先问问我们这些工匠们家里女眷的需求,如果有时间就可以,只需作活细致,年龄不限!”说完,陈平用热毛巾敷在脸上,热气腾腾的毛巾缓缓在脸上袅袅升起。
“你们东家真是一个好人,他开厂就第一时间想到我们这些穷苦的人!”陈李氏满脸心事喃喃道。
“可不是!据说要招一千多人的会针线活的女工。只是让自己的婆娘抛头露面,很多家里的男人应该都不是很情愿的!”陈平已经脱了身上的棉袄,拿着毛巾在自己身上用热乎的毛巾擦拭身子,毛巾走过一圈之后,整个身子上冒出热气,陈平冷得直打哆嗦。
陈李氏拿来干净的内衬褂子递给陈平道:“快换上,免得着凉!”
陈平接过褂子赶紧穿在身上,再把脱下来的旧棉袄披在身上,穿上衣物之后觉得身子一暖。陈平脱了脚上鞋子,把脚泡在了热水盆里——舒服!一股暖意灌满全身,陈平只觉得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当家的,如果是你会让我去吗?”陈李氏忐忑地问道。
“我不放心爹娘和孩子,你如果想要去我也不拦着,补贴家用也好!”陈平一脸平淡地说道。
“如果能拿来料子在家里做,我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放心不下孩子,孩子还小。这世道拐子也不少,让拐子骗走了,我们家就散了,多少钱也补不回来的!不过,娘是可以去的!如果能拿料子回来做,我可以帮娘一起做!”陈李氏想了想说道。
“娘都快五十了,眼睛也不好,我怕耽误东家的事!不过,东家要把厂子建起来还需要一些时日,至少要几个月呢,我们最近也在赶工期!先不着急想。”陈平有些犹豫了,但是想着还有几个月时间才把厂子建起来,应该不会那么急。
陈李氏顿时把心事放下,笑着说道:“那就缓缓再说,你打听一下情况。田里的事情再过一个月就忙起来了,要收割麦田了。”
“好,我给你留意,有新的进展再和你说。收麦的事就要你操心了,爹娘帮你问题应该不大。”陈平也放下了心思。
陈平泡完脚之后,出门倒了水,夫妻两人上床睡觉。吹灭了灯火,灯芯在黑暗中一股青烟升起,算是和这个夜晚做最后的告别。
辰时,雨花村,王宅。
雨花村的鸡不叫了,反而是西厢房的家眷们七嘴八舌地吵闹起来,在后院正房隔得那么远也让王明在床上翻来覆去。王明昨日开会用脑过度,回来洗了澡就睡了,一晚上都睡得十分沉。
大清早,王明就听到铁匠刘铭顺家里的刘张氏大着嗓门对院里的妇人们抱怨道:“一个月内七百套啊!马上有七百个新兵入伍,年前赶了二百套算是交了差,过年三天要赶一百套,这个年过得真是忙!”
旁边的妇人也是附和道:“可不是!杨管事简直就是杨扒皮,过年都没有让我们安生!”
“这相当于不到五十天要让我们做一千套衣服?就我们这二十多人做,真是作孽啊!”
“张姐啊,你赶紧再找一些人吧,我们都忙不过来了!全身的衣服一套做下来要两天呢?大衣、披风、手套、棉袄,子药袋、干粮袋、棉裤,棉鞋还有袜子,都是要人手缝制的呀!”
“唉,杨管事说了,找人做你们的工钱就少了!你们愿意辛苦还是愿意多拿钱?”刘张氏看着众妇人一脸酸道。
“我们当然想多拿钱了,只是杨管事卡时间要交货的呀,做不出来还是要扣的呀,还不如少拿一点,把活包一部分出去得了!累死都作不完!”有个铁匠家的妇人满脸抱怨道。
“把你们家的老人,闺女都叫上来帮忙,结算都算一家的不就行了?”刘张氏看着这一群妇人出着主意说道。
“你当杨管事眼睛瞎了吗?杨管事做事又细致,每件衣服都是仔细检查再检查,有个线头露出来都被说半晌,家里的老娘和闺女作活肯定会被杨管事责令返工的!还要扣工钱!”另外一个妇人的抱怨顿时让刘张氏破了功。
刘张氏是最着急的,如今这一群铁匠家的妇人们因为工期短让她们的情绪都爆发了。刘张氏自从接手了这个军服缝制的摊子就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杨顺天天催着她要货就像催命符一般。现在是任务紧,时间短,人手不足,还有就是今天很奇怪,杨管事到现在为止还没送布料来。早上去买布料到现在还没回来,如果不送料来,今天上午做完衣服就没了料子。
忽然,整个厢房里顿时安静下来。一群妇人刚才还在叽叽喳喳地发表自己的意见,现在已然雅雀无声,都扎着头做自己手中的针线活。刘张氏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你们倒是说呀,刚才不是很能耐的吗?说话的一会功夫就做一双棉袜了。你们说的问题我会和杨管事反应,争取加多一些人,不到一个月做七百套真是要命的!你们就......”
“老,老,老爷!您,您,您怎么过来了?”一向嘴尖舌利的刘张氏看到满脸怒容的王明,惊得嘴巴顿时都捋不直了,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她向着周围的妇人们瞪了一眼,意思说,老爷来了你们也不知应一声?
平时王明是从来不会来着一堆妇人扎堆的厢房里的,来得最多的男人就是杨顺和道长张天师,杨管事过来交代任务,送布匹和物料。道长张天师则嫌弃这一群妇人打扰了他的清修,过来抱怨几句就走了。今天是什么风把老爷王明这尊大神给吹来了?
王明是被这一群妇人给吵醒了,心里是憋了一肚子气。但是听到妇人的争吵是为了缝制这七百套衣服而犯难,王明觉得有必要听一听。现在这军服厂还没建起来,只能小作坊的办法来手工缝制衣服,不能流水化的作业,肯定效率会降低。
“你们遇到了什么困难,把事情跟我说一说,我来看看怎么处理!”王明收起了黑脸,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问候道。
妇人们都不是大家闺秀,都是一些穷苦的妇人,并且年纪都不小了,对这个小鲜肉的东家多少有些不习惯。刘张氏微笑着解释道:“东家,您有所不知,杨管事要求一个月内完成七百套衣物,我们现在这里最多就是二十二个人,每一套有八件物品。所以老身想让大伙加把劲,赶一赶,这些婆娘们就跟我抱怨起来了!”
王明环顾一周这些妇人的脸色,都低着头像似鹌鹑一样,默默地做着事情。王明语气颇有抱怨地笑道:“是缺人还是少物品了?还是结算有问题?如果是,你们直接让杨管事解决嘛!不要在这里争吵,惊动了府上人的休息就不好了!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住这样闹腾!”
“是是是!老爷说得是!我们打扰到老爷和老夫人休息了,是老身该死,下次一定注意!”刘张氏一个劲赔礼道歉。
“哈哈哈!今儿怎么了?这屋子里怎么这么安静?刘张氏,这不像你的风格呀?你.......老,老爷!您怎么会在此!”管事杨顺早上去买布匹回来给这些妇人们做衣服,结果这个厢房里没有动静,于是还没进门就好奇地问道。结果话还没说完,杨顺如同见了鬼一样,刚才轻松的脸色变得尴尬极为不自然。
“杨管事!你也不懂规矩?府上容你随意咋咋呼呼?”王明见到一脸尴尬的杨顺,忍不住想笑,不过依旧绷着脸呵斥道。
“呀,是小的错,打扰到老爷的休息!我以后会要求这妇人们说话尽量小声一些,不然整个院子太过于吵闹了!”杨顺忙着拱手作揖道歉道。
“下次注意就是!对了,刚才刘张氏跟我说了加人手的事情,你怎么打算的?”王明问道。
“没有办法,只能拿料子让可靠心细之人来做了,到时候我安排家丁去收!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因为料子很贵重,这些家里拿不出押金钱来,所以就耽误到现在。”杨顺一脸沮丧地说出了自己难处。
“那就不用押金嘛!从城南综合体大院里四千多人里面去打听,只要家里的女眷做工细致还不错的,让刘张氏送到家里试验一番,如果不错就固定送料,取货便是了。四千多人都是自己人,不用担心为了这点料子钱跑了!”王明想都没想就给杨顺支了招。
杨顺一听,立刻喜出望外笑道:“老爷真是高明!我怎么就没想到!”
“唉,你的眼睛还是要看远一些,人多力量大,办事也方便!你是管家,还是要学会借力!”王明一副教人的姿态说道。
“老爷说的是,小的立刻就去办!对了,老爷,今天我去城里布庄去买布发现了一件蹊跷事?”杨顺把今天在城里遇到的遭遇和王明说了一遍。
“什么?整个江宁城的布庄不做我们王家的生意?”王明一脸震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