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渭水河上映出泛泛亮光。
两条身影在夜色中匆匆行走,刚刚来到河边,便有零星的雨滴洒落下来。
两个人在河边住了脚。只听一人低声说道:“便在此动手罢,要变天了!”
只见其中一人掀开长衣,将怀中的一个包裹高高举起,略一迟疑,奋力掷向了河中。恰在此时,一声闷雷从远处传来,掩去了一声啼哭。
两个人向河里望去,只见夜色中河水缓缓东流,再无其他动静。
又是那人低声说道:“走罢。”
两人便转过了身,一前一后,往回走来。
才行了几步,前面的那人突然惨叫一声,后背上已经插了一把匕首。那人吃力地转过身来,说了句:“虢大人,你,你……”便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声闷雷。余下的那个虢大人将另一人拖到河边,推了下去。
那虢大人看了片刻,返身走去,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雨,落了几滴,却始终没有下来。
此时正是仲夏之际,又过了几个时辰,几声鸡鸣,天色放亮,远处,西周国都镐京城慢慢显出了城市的轮廓。
虽然天色微明,阳光不足,但暑热已是慢慢侵来。
晨曦中,一匹白马驮着一个瘦小的少年,从古道徐徐而至,在离着镐京约五七里路的一家客栈门前住了脚。那少年抬头看了看客栈的名字,心道:原来这店唤作“憩来京”。
那少年把马带住,四周扫了一眼,跳下马来,进了客栈。
那客栈老板是个60来岁的老汉,刚刚卸了门板,正在领着五七个小厮做着开业的准备,却没想到恁地早便有客来,自是迎上前来。
见那少年十五六岁模样,背挎行囊,腰挂长剑,面露倦色,想必是连夜赶路,未曾休息,便堆着笑脸道:“小哥好早,不知是住店还是打尖?”
那少年把包袱解下,捡了一个视线好、出入方便的地方坐下,道:“有甚吃的先胡乱上些,住不住店却另有计较。对了,小可那脚力也是累了一夜,还望给些上等好料伺候。”
老者心想这少年对自己的饭菜不甚在意,“胡乱”即可,对牲口的吃食倒有“上等”的要求,足见对脚力的爱惜,这一点与小老儿倒是十分相像。不由得对少年心生好感,笑道:“小哥放心,一应事宜自有小店应付,包您满意。”便安排一个小厮喂马,一个小厮准备酒菜。另一个小厮早把茶水端正上来。
那少年想是渴了,也不待多泡一会儿,连喝三杯,面露微笑,显然对茶十分满意。
老者笑道:“不是小老儿夸口,小店的茶都是上等好茶,这镐京城里的大人老爷们倒有多半喝着小老儿的茶哩。”
说着话的功夫,小厮将酒菜摆了上来,一盘牛肉,几碟菜蔬,外加一壶米酒,几块面馍,端的是十分齐整。那少年想是早就饿了,美美地享用起来。
那少年吃了一会儿,忽然冲老者一招手,那老儿急忙过来,笑问:“小哥有何吩咐?”
少年冲老者一竖大姆指:“这憩来京客栈果然名不虚传,茶、菜、酒端的是好!不知老人家怎生称呼?可否过来一坐?有些事尚需讨教。”
那老儿见小厮们收拾停当,没有别的客人来,便过来坐在少年对面,笑道:“小老儿复姓公孙,小哥有事但问无妨,只要小老儿晓得,自当奉告,绝不隐瞒。”
少年道:“好。小可是远来之人,对都城诸事实是不懂,不知如何才能进得王宫?”
那公孙老儿听了这话,不禁脸色一凛,端详了少年好一会儿,道:“小哥何事要进王宫,那王宫岂是随便出入之地?”
少年笑道:“老人家不须惊慌,小可有相识在宫里公干,来投奔他,别无他意。”
那公孙老儿显然不信,把少年再三打量,兀自摇头:“恕小老儿眼拙,小哥的身份怎能进出王宫?何况最近宫里颇不宁静,比平日更是不同。小哥除非认识哪位王公大臣,否则,便是在宫前站一站,望一望,也是休想。”
那少年猛地醒悟,笑道:“是小可失计较了!老人家说得不错,小可乃一介草民,怎敢有进出王宫的妄想?是小可一时没说明白,小可倒无须一定要进王宫,便通个音信也好。”
公孙老儿问:“小哥果真有相识在宫里,不知做何公干?”
少年道:“小可岂敢相欺?他乃小可的师叔,姓陈名渡字易过,在宫里任侍卫。还有,小可的姑姑也在宫里,只是……是个侍候主子的奴婢。”
那公孙老儿听了,忽然拍手笑道:“小哥是说陈爷?小老儿倒也认得。只是他已经有几日没来啦。至于小哥的姑姑却是不认得。”
少年听了大喜,把手一拱:“认识小可师叔也就够啦,还请老人家帮忙则个。”
那公孙老儿微微一笑,徐徐说道:“正如小哥刚才所言,小店茶、酒、菜乃是镐京三绝,尤以茶、酒最好。自吾皇宣王以下,宫里平日里的茶、酒全由小店供应。宫中那些侍卫老爷们,不管小酌还是豪饮,更是非小店之酒不可。每隔一段时间,小老儿都要给宫里送上份例茶酒。小哥只恁地运气好!明日一早小老儿便要进城送些物事。小哥不妨与小老儿一同进城便了。”
少年大喜:“看来真是事有凑巧,岂非天意?还望明日带契小可一同进城。不消说,今晚小可就宿在贵店啦。”
公孙老儿道:“好说好说。既然小哥在此小住,小老儿这就让人收拾客房。”说完,自去安排诸事不题。
那少年眼见一件难事有了着落,心情大爽。稳稳地把饭吃完,让小厮重泡了壶好茶。刚才意在解渴,这时倒真要好好品味一番了。
那小二看那少年把剑解下,倚在桌边。看那把剑又宽又长,颇有份量。心道这么小个人儿,却拿着一把好大的剑,也不知会不会使。不由摇了摇头,自去忙活。
其实这小二这次却是看走了眼。别看这少年瘦瘦小小,貌不惊人,却是一位刚刚出世的少年侠客。
这少年名唤龙子西。他祖上本姓御龙,后来取了单个的龙字作为姓氏。这龙子西的父亲乃是当世第一勇士,号称飞虎大侠。他自五岁即跟着父亲学艺,十几年下来,虽然年纪尚幼,却已是功力深厚。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在江湖行走,别说店小二,就是江湖人士也从未见过他。所以根本无人想到这样一位瘦小的少年乃是一位绝世高手。
龙子西本与父亲在山里隐居。父亲见他年已十六,便让他进京找其师叔和姑姑,寻个前程。
龙子西倒无心仕途,但多年未见师叔和姑姑自是十分想念,便一出山直奔镐京。
原以为寻找师叔和姑姑不知会有多难,谁知遇到了这个公孙老儿,一切看来变得十分容易。心道,或许,明天就能见到师叔和姑姑,这可太好啦!不禁心情大好,美美地喝着茶,浑身的疲乏为之一去。
不一时,客店的人多了起来。住店的有两三拨,大多数却是到此歇息喝茶。龙子西抬头望外,才发现日上三竿,热气更烈了。
龙子西一杯茶未完,早看到一对年轻夫妻向客栈走来。那男的,二十岁左右,身材虽不十分魁梧,但看上去结实有力,挑着担儿。担儿上一头是桑木做的硬弓,一头是箕草做的箭袋,弓和箭袋分别捆成一摞。那女的,看上去比男的略年轻着些,眉眼有几分俊俏,却是粗布土衣,看那身量分明有了身孕。
两个人来到客栈门前,停足犹豫了一下,互相小声商量着什么,那男的似乎对女的非常关心,把担儿放在门外,挽着那女的进了客栈,在少年的对面坐下,要了些简单的饭菜。
龙子西看到那对夫妻颇为亲近。心中便想,我那姑姑要是能够如此过一生,也强似在宫里给人做牛做马。不由得对那对夫妻心生羡慕。
那对夫妻小坐片刻,一会儿就吃完了饭。只见那女人幽幽地看着男人道:“还请夫君受累,进城卖了,趁天黑前赶回家里则个。”
男人也是情意绵绵地道:“娘子身子不便,也和为夫一起受累,更让为夫愧疚难当呢。”
说着,两人站起身,算还了饭钱。那男的走过去挑起担儿,伴着女的,慢慢地向着城里的方向去了。
天气更热了,一丝风儿也没有,来喝茶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几个小厮跑前跑后忙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但见一高一矮两个老叟走进了客栈。两个人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与那老儿打着招呼,在龙子西的侧后面坐了下来。早有小厮送上了茶水。
就听一个老叟压低了声音对另一个道:“真是怪哉!老夫活了六十余年,还头一次听说如此奇怪之事!”
另一个也是同样低着嗓音道:“别说是贤弟您了,就是愚兄,比您痴长十几岁,也是首次听说哩,当真是奇怪得紧!”
两个人的说话声已经压得非常之低,一般人根本无法听到。但龙子西是习武之人,听声辩器乃是基本功,所以还是听得十分清楚。
又想起刚才公孙老儿说的“听说最近宫里颇不宁静,比平日更是不同”的话来,便想他们莫非说的是同一件事?不由得对那件“奇怪得紧”的事情产生了好奇之心。
但龙子西并没有回转身子去看那两个老叟一眼。在这种事情上他十分精明,深知那么做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两个或许就不再开口,想知道个究竟可就难了。
果然,两个老叟并未想到有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一边喝着茶,一边继续低着声说话。
一个道:“依老朽看来,此乃不祥之兆。”
另一个道:“正是。不过这兆头可不是现在才有,家严侍候先帝时就已经有了。并且,按太史占卜,此兆正是应在当下,只怕不久必有大变。”
一个接过话头:“您说,何以会怀孕几十年才生产呢?”
另一个道:“嘿嘿,那只是宫里的说法罢了。依老朽看来,倒可能另有隐情……”
龙子西越听越糊涂了。什么不祥之兆?什么怀孕几十年才生产?又是什么另有隐情?当真是无法想明白。
本以为两个老叟会继续说下去,让他揭开谜底,不想,两人说到这里,却换了话题,开始说一些无关紧要之事。由于无须背人,声音也大了起来。
龙子西不免有些失望,伸个懒腰,觉得有些困顿,上了二楼,进了房间,躺了下来。
躺下不到半个时辰,刚刚有些睡意,忽听远处传来呼喊之声,夹杂着奔跑打斗的声音。龙子西习惯性地一个鷂子翻身,早跃下了床,趴到了窗前。
因为天热,那窗户原本向上支开。龙子西趴在窗前,探头向外望去。
只见一人自京城方向急促奔来,后面十几个士兵一边大呼“休走!”一边拼命追赶,不时放箭射那奔跑之人。
待那人跑近,龙子西又是大吃一惊,原来正是一早晨在这里喝茶的那对夫妻中的青年男人。那个女人却不知在何处。
只见那男人刚刚奔到客栈前,左腿上忽然中了一箭,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早有跑得快的三个士兵赶了上来,一人使枪,两人使刀,三般兵器齐向那人招呼过去。
事起仓促,客栈里众人早惊得呆了,做声不得。饶是龙子西这样的高手,也顿感十分凶险,暗叫不妙。
却见那人迅速从腿上拔下箭,就地一滚,从三个士兵的缝隙之间躲了开去,顺势一腿,扫到那个使枪的士兵腿上,就听那士兵一声惨叫,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下让龙子西更加吃惊,暗想难道此人原来身负不弱武功?我怎么没看出来?
当下凝神细看。几个回合下来,便觉得自己的眼力没错,那人肯定不会武功。
那人与两把刀相斗,全无招法,只是拼命躲避。那人的拳头似乎也不重,几次打中了对手的肩头或胳膊,却并未给对方造成多大伤害,显然并非习武之人。
但奇怪的是那人的右腿却十分厉害,相斗中又是一脚踢中了一个士兵的腰部,那个士兵也是一声惨叫,倒地不起。
转眼间后面的八九个士兵已然迫近。龙子西未及多想,暗暗在手心扣了五枚骨镖,准备在那人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虽然父亲多次告诫他凡事不可冲动,但他一见到那人便有好感,见到那人受多名士兵围攻,不由得升发了拔刀相助之心。
却见那人又是一脚,把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的单刀踢飞,将手中的箭支猛力掷向冲在前面的一个士兵,趁着士兵低头闪避,撞开一个缺口,转身直奔龙子西那匹白马。
那马本来拴在客栈门前的木桩上。只见那人一面躲闪着刀枪,一面一脚把木桩踢断,翻身上马,终于在追兵合围之前拍马而去。
几个士兵搭箭便射,却不知那马乃是千里良驹,一转眼便跑得远了,又哪里射得着?
龙子西眼见自己的马被人骑走,却并不着恼,反倒大大松了口气。
如果他出手相助,打发这几个士兵自然不在话下,但惹上了事端,要想继续自己的事情就不大可能了。如今虽然失了坐骑,倒可慢慢再想办法。
那些士兵眼见追赶无望,一边口里骂着,一边搀扶起受伤的同伴,回城里去了。
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士兵们走远,客栈又恢复了正常。原先那些心有所悸的客人也放开了紧张的脸色,继续着各自的事情,却不时传来议论之声,无非是对刚才一幕的不解和对那男人骁勇的赞叹,更有许多人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龙子西离开窗口,回到了床上,心中有着同样的想法。暗想今天刚到镐京,尚未进城,便连遇不解之事,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便觉得自己的事情恐怕也不会一帆风顺,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担忧来。这样想着,便盼着明日快些到来才好。
一晃过了一夜,龙子西起床洗漱完毕,下了楼来,又简单要了点饭菜。这边堪堪吃完了,那边公孙老儿已经在招呼他,龙子西道声“来咧”,便随着公孙老,还有一个小厮挑着担儿,三个人直奔城里而来。
到得城前,龙子西和公孙老同时大吃一惊!
只见那城门楼前一排木杆上挂着数颗首级。老者眼尖,悄声道:“可惜!可惜!兀得不是那男人的内人?”
龙子西仔细一看,其中一颗正是那对夫妻中的女人的脑袋,因为龙子西昨日多看了她几眼,虽然那脑袋血肉模糊,也能认出,不禁心下一凛。
眼见是夫妻两个同时遇事,女的被捉被杀,而男的侥幸逃得性命,却不知所为何事。
当下也来不及多想,来到城门,却见守门军士个个精神集中,严密盘查行人。所幸那老者与守门士兵颇为厮熟,士兵们倒未为难三人。
进得城来,见到街上时而有一队队士兵走过。
那老者连连摇头:“小老儿也是几日未进城来,今儿个怎地如此蹊跷?直接带小哥进宫只怕多有不便。非是小老儿言而无信。依小老儿之见,小哥不如先自行逛逛,莫要走远,一个时辰后我们在城门相见,小老儿自与你打听陈爷,若是遇见了他,便替你通个音信,总之,一个时辰后结果自然分晓。”
龙子西当即答应了。他知道,老者多是胆小怕事。老儿答应帮他打听师叔下落已经不易,岂可再给他增添麻烦?便与老儿分手,一个人捡一条看上去繁华的街路逛了起来。
镐京贵为都城,繁华自不必说,但人气并不十分兴旺,想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想想两天来经历的种种,越发心中生疑,却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了。
正闲逛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锣响,龙子西回头一望,见一队士兵由一个骑马的武官领着,正沿街而来。
行人纷纷避让,龙子西也闪在一边,立在一家茶馆椽下观看。
只见那队士兵由远及近,走一程便在墙上张贴着什么。看看走近,一个士兵猛敲了几下锣,大声喝道:“天子有令,各家一律不得制造山桑木弓,箕草箭袋,也不许买卖,否则,格杀勿论!”
那队士兵渐渐走远,龙子西正要抬脚前行,忽听背后有人长叹一声:“唉!大祸将至,又岂在人为乎?”
回过头来,原来是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摇着头走进了茶馆。
龙子西快走了几步,去看那士兵张贴的东西,却是布告,无非与那士兵说的一样,不准造卖弓箭,如有违者,格杀勿论云云。
龙子西猛然有些明白了。那对夫妻显然是住在偏僻山野,对此并不知情,还像往常一样进城卖山桑木弓和箕草箭袋,犯了官禁,结果为官兵追杀。所谓不知者不怪罪,官家怎能如此狠毒?不由得气滋滋生上来。却是想不明白官家为何有此一禁。
心情不爽,龙子西再没有了逛下去的兴致,又胡乱走了一会儿,估摸着那公孙老儿也该办完事情了,便往城门走去。
正走着,忽然有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回头一看,正是公孙老儿。龙子西刚要说话,那老儿冲他一摇头,示意他快走,便稀里糊涂地一路走下来。
一路上公孙老儿一语不发,脸色凝重,似有难言之隐,龙子西也不及细问。
回到客栈,老者把龙子西送进房间,紧闭房门。龙子西方问:“发生了什么事?可见到陈爷?”
那老者依然摇头,急促地说道:“小哥的背景直如此复杂,端的吓杀小老儿。你那位什么陈姓师叔,已经于前两天逃走,说是与宫里一个宫女生了个孩子大有关联,又杀了数名侍卫。小老儿想,那陈侍卫眼见犯罪不小,小哥岂能一点儿不受牵连?也没敢过多停留,只是想着快些带小哥出城。依小老儿之见,小哥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龙子西听完这席话,再一次如坠五里雾中。
不过,却是不及细想,当下说道:“老人家放心,小可虽然年幼,也决意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岂肯给老人家带来半点麻烦?在下这就告辞,对于老人家对小可的帮助,深表谢意,容异日报答。”
那公孙老儿犹自顔色更变,也不多说,招呼小厮为他预备了些干粮,又把他的水袋灌满。
龙子西收拾停当,算还了饭菜房钱,大踏步离开了客栈。
才出得门来,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龙子西在店前住了脚,一时犹豫起来,不知该往何处去。心道我来镐京,原要寻找师叔和姑姑,师叔现在却不知去了哪里,生死未卜,怎么办呢?想想,也只能先离开这里再说了。却是没有走来时的古道,便捡了一条往东南方向的小路而去。
虽然没有马,龙子西凭着脚力,紧赶慢赶,天黑之前还是约行了四五十里路,未曾想只管赶路,却错过了宿头。
眼看天已经黑下来了,真正是处在了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
正走着,刮起了风,带着凉意,远处又传来阵阵雷声,似有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龙子西乃习武之人,又在山里居住多年,风餐露宿自是不在话下,可无处避雨则有些讨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片树林,是一条河流,忽然见到河对岸似有一座房屋。便加紧脚步奔了过去。走进一看,原来是一座破庙。才进得庙来,大雨便哗哗下了起来。
龙子西心中叫声惭愧,急忙拿出火石,生了一个火种,又摸索出半截石蜡,点着了,转圈看了看,原来是一座供奉古代共工大神的庙宇,却年久失修,破败不堪。
确信庙中再无他人,龙子西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胡乱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之后熄了蜡烛,躺了下来。
躺下了,却并无睡意。两天来所遇到的诸事,在脑海中翻腾着,却是不能想得很清楚。
那对夫妻的事儿是基本理清了,却搞不明白为什么宣王会突然下了这样一道旨意。在此之前,乡农制造弓箭买卖乃是常事。战事多的时候,官府更是鼓励家家户户制售一应战事物品。而今边疆不稳,前不久宣王还亲自到山西太原“料民”,怎么突然间就转了这么大的弯儿呢。
又想到陈师叔,莫非真的与那个宫人有牵连?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过!再说,陈师叔一直与姑姑关系甚好,难道那宫人就是姑姑?想到这里,越发觉得事关重大。那老儿让他尽快离开镐京这是非之地,看来还真是有些道理。
想了一会儿,有此风雨,空气凉爽,倒是比闷热舒服多了。劳顿了一天,龙子西真的感到了困意,竟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龙子西忽然被一阵声音惊醒。
醒来发现,不知何时风雨已经停止,早有一弯月儿升上来,约摸是五更时辰。
屏息静听,那声音原来是马蹄声,由声辨出,当是五六匹马,由远及近,显是直奔庙宇而来。
龙子西抓起枕在头下的包裹,就地一滚,躲到了共工像后。随即听到马蹄声转到庙后,有人下马,又步行转到庙前进了庙宇,显然是把马拴在了庙后,龙子西心中连叫奇怪。
凭脚步声知道,此一行共是五人。从步声和气息判断,这五人都是不弱的武功高手。当下屏住呼吸,伏在共工像后,从共工神的胳膊弯里向外窥看。
那五人显然绝没有想到庙中有人。只见月色中五人进得庙来,却都穿着防雨蓑衣,带着刀剑,不时映着月光发亮。
龙子西见到其中一人拿出火石,啪啪几下擦出了火星,却听到另一个低声喝道:“不要点火!四哥是想告诉那人,我们在这等他么?!”那人喏喏罢手。
又一个道:“杜大人,我们这刀剑也有些光亮,还是先收起来的好。”
那“杜大人”正是第一个阻止打火那人,低声说道:“老二说的极是,各位都把家伙藏好了。”
龙子西不禁对这五人心生佩服。听口气这五人应是官人,显然经验十分老到。他们把马停在庙后,进来又不点火,对刀剑映射月光的细节也注意到了,原来是想在这里设伏,要对付什么人。只不知被对付的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听一人说道:“杜大人,这已经三天了,在下所料,那人未必还敢在附近逗留,说不定早跑得没影了。”
“杜大人”语气肯定:“不可能。本官料定那人必定还在附近。这条河从京城流到这里,少说也经过了七八座村落,他要找到那女婴,必定挨村访查。根据时间推算,今儿个正应该在此附近。”
另一个道:“要是那女婴早就淹死了呢?”
“杜大人”显是冷冷一笑:“那女婴是他的心头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尚无下落,他岂肯善罢干休?”
另一人道:“大人所言极是。那人也算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了,那日在宫中已然受伤中毒,却并不就此远逃,倒真让人敬佩。”
“杜大人”轻叹一气道:“要说,那人与本官也有数面之交,虽然算不上朋友,倒也并无深仇大恨。但上命难违,真要动起手来,却也顾不了许多了。”
另一个道:“依在下看来,那人倒不打紧,倒是那女婴早些有个了结才好。不然的话,我们一直追查下去,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龙子西听到这里,隐隐听出了些头绪。猛然想到,那个要被对付的人莫非便是他的师叔陈渡陈易过?越想越觉得八成就是师叔!如果真的是他,出手相助是一定的了。不禁把手探进怀里,暗暗扣住了五枚骨镖。
正想着,五人突然住了声,以快捷的身法跃向门的两边,顿时隐形于暗影之中。
随即再次传来了轻微的马蹄声。听声而辨,那马其实离此尚远,但五人已然发觉,自是功力深厚。龙子西陡然打足了精神,做好了应付强敌的准备。
马蹄声近。透过破窗,龙子西依稀看到一人在月光中滚下马来,步履踉跄,显是极度虚弱。
那人显然已经顾及不了太多,一头就闯进门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门的两侧分别跃起几条身影,在那人身前身后一交叉,只听啪啪几声,又向两边跃开,那人的身子便僵在了那里。
龙子西不由心下大悔!刚才因为怕误伤了那人,没有马上出手,谁知那些人身法如此迅捷,一跃之间同时攻击,已然得手。
龙子西正要将飞镖打向自己这一侧的三人,忽然听到僵住的那人开了口,力量虽然不足,声音却很清楚:“好,好手法,令人佩服,即便在下身上无伤,也未必躲得过。”
那五人见敌人已经受制,便动了动脚步,围在那人四周,除了杜大人,那四人已是刀剑在手。
只听“杜大人”轻声道:“陈侍卫,实在是对不住了,只因为阁下武功太强,虽然阁下有伤在身,我等也不敢托大,只好出此下策。”
那人轻叹口气:“原来是杜大人。刚才点在下左边穴道的一定是大人您了,莲花三指委实厉害。”
杜大人背着手踱到那人正面,却对另一人道:“老四,你不是要点火么?现在点罢,如此黑灯瞎火,怎是待客之道?你们几位也不必那么紧张了,都来见过你们早就心仪的高手。”
那个“老四”道声“是”,一会儿功夫便打着了火,点起了两个火把,插在两边,却原来是早有准备。几个人站到那个陈侍卫面前,一齐拱手,说声:“久仰了!”
借着火把的光亮,龙子西看到了被制住的那人,不是他的师叔陈渡陈易过又是谁?虽然几年未见,但面貌依旧,只是苍老了许多。
再看那个杜大人,约有五十岁,肤色白晰,目光炯炯,一看就是内功深厚之人。另外四人,年龄从三十到四十不等,两人使刀,两人使剑,看上去都是气定沉闲,一等一的好手。
陈渡缓缓说道:“这四位有些面生,莫非是人称‘四马难追’的淮北方家四兄弟?”
杜大人笑道:“陈兄好眼力,正是他四兄弟,刚刚来京,是鄙人门客。”
陈渡摇摇头道:“如此说来,在下今日为五位所擒,倒也无话可说。”
杜大人微微一笑:“陈兄过谦了。如果不是陈兄受伤在先,加之我等暗中偷袭,胜负实难预料。也是兄弟们被阁下折腾得有些心烦了,都希望早些有个了断。对了,有几句话,倒要讨教陈兄。”
那陈渡脸上露出凄然一笑,点了点头道:“杜大人有话但问无妨。这一件功劳送给阁下,倒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那杜大人向方家四兄弟挥挥手:“把陈侍卫双臂穴道解开,让他休息一下,给他些水喝。”
两个人便走近前,解了陈渡的双臂穴道,扶他靠墙坐下,陈渡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龙子西早就看到陈渡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几次想现身出来,但看到杜大人有话要问,陈渡暂无生命危险,索性继续听下去。他想,那些个谜团,有的也许就会在陈渡的口中被解开。
方家老四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了一张破太师椅,让杜大人坐下。杜大人冲陈渡问道:“那个女婴,真的是陈兄与那个奴婢所生?”
陈渡接过方老四递过的水袋,猛喝了几口,点点头:“不错,那女婴正是在下的亲生骨肉。否则,唉,在下也不会如此犯险。”
杜大人道:“这可就让本官有些不明白了。陈兄一表人才,乃是人中豪杰,要女人可以说是千挑万捡,为何只对这个下人如此偏爱?”
陈渡冷笑道:“谅阁下也不知。今日不妨告诉了你等罢。那女人本姓龙,乃是我师兄龙季的妹妹。我们自小便是青梅竹马,两家早有婚约。如果不是宣王无道,我们早就做了夫妻。那宣王,早年还算励精图治,到后来,却骄奢淫逸,让人好生失望!那一年广征女色,我那未过门的娘子年方十四,因为容貌艳丽被选入宫中,从此做了下人,也从此让在下受够了无尽的相思之苦!杜大人知道在下为什么会到宫中做侍卫吗?”
喝了些水,陈渡的状态好了不少,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却也不禁轻咳了两声。
龙子西这才知道,那个什么怀孕几十年生个女婴的奴婢原来真的是姑姑!那女婴真的是陈渡与姑姑的孩子!当下气血上涌,真想马上冲出去,却听杜大人道:“阁下到宫中做侍卫,不是因为武艺高强,要寻个前程么?”
陈渡呵呵一笑:“不错,那当然是一个原因。可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下学成武功后,曾经发誓要到宫里寻找机会,救她出去!”
听到这里,方家四兄弟中的一个“咦”了一声,显然是觉得陈渡的这个想法太过狂妄。
陈渡瞅了“咦”了一声的那人,继续说道:“不错,在下的想法是太天真。进了宫里才发现要救她出去实在是痴心妄想。这让在下好生失望!有一段时间,在下真想和她一起一死了之,可是面对心爱的人,却始终难下决心。后来,在下索性留在宫里,便想经常能见见她也好。我们就那样把爱深埋心底,过了十几年。没曾想,一年之前,我们唯一一次做下了私事,竟让她怀了孕。在下知道,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便拼了命也要救她出宫,却终难如愿,反倒断送了她的性命。唉!以后的事,杜大人应该比在下更清楚,也不必在下说了。”
陈渡说到这里,闭上了眼睛,表情极度痛苦。
龙子西听到姑姑已死,心如刀绞,又想到姑姑与陈渡的一生,虽然孤苦,倒不失为情深意切,令人感动,一时竟意乱情迷,忘了大敌当前。
杜大人长叹了口气:“不错,阁下逃走的当天,你的情婆便被秘密处死。宫里为了遮丑,只说是那奴婢无夫而孕,几十年才生产,生了个怪物。你的那个孩子却是在生下的当天,便被王后派虢大人给扔进了河里。对了,就是外面的这条渭河。本官料定阁下一定会沿河寻找孩子,才在这里等你,果真没有出本官所料。”
杜大人见陈渡紧闭双目,再不言语,又叹了口气:“陈兄,眼见天快亮了,阁下的故事我们也听完了。本官之意,就不带阁下回宫了,那样阁下可有的罪受了,就取阁下首级回去交差吧,阁下也死个痛快。”说毕,向方家老三看了一眼。
陈渡仍未睁眼,只轻吐了两字:“谢了!”
那方老三微微点头,手提大刀,跨前两步,说声“对不住”了,挥刀向陈渡脖子砍去。
却说方老三挥刀向陈渡斩去,只听一声响亮,大刀坠地,那方老三晃了两晃,一头栽倒。
原来龙子西偷听多时,早已按捺不住,眼见方老三挥刀向陈渡斩去,右手一扬,一枚骨镖击向方老三,随即跃出。
杜大人及另外三人尚未做出反应,只见一条小小的身影从眼前飘过,“啪啪”几声,已被全部点中要穴,满脸惊诧,僵在那里。
这一次乃是龙子西出道以来第一次跟人动手。眼见陈渡危在旦夕,自是出手迅捷,直击敌之要穴。也是那五人绝没想到屋里潜伏着如此高手,未加防备,竟被龙子西一击而中。
陈渡睁眼,把龙子西再三打量,失声叫道:“你,你是子西贤侄!?”
那四人听到“子西”二字,面露疑惑,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小小的少年,更无言语。
龙子西早过去为陈渡解开了穴道,单膝跪地,扶住师叔,几滴英雄泪滚下脸腮,却也是一时语塞。
刚才光线不足没有看清,此时离得如此之近,见那陈渡脸色苍白,双唇发紫,显然中了剧毒。
那陈渡颤抖着双手,扶住龙子西双臂,再三再四打量着这位多年未见的师侄。许久,才连声说道:“好,好!你果真是子西贤侄,端的想杀姑父了!”
龙子西拭去眼泪,轻声说道:“师叔,不,如今当叫你姑父。侄儿白天里听到消息,便猜出这些变故与姑父和姑姑有关,却原来果真如此。姑父受苦了!”
陈渡连连摇头,满脸愧疚:“是姑父无能,连累了你姑姑,不是为着我们那苦命的孩儿,姑父早已随她去了!不过,见到了贤侄,姑父放心了!”
龙子西喃喃地道:“姑姑,她,她真的死了么?”
陈渡点点头:“是,是姑父害了她!”
龙子西心下一痛,眼泪再次流了下来。陈渡眼圈也红,摇了摇头,忽然问道:“贤侄如何来了这里?你父亲如今怎样?”
龙子西道:“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只是已经退出江湖,到山里隐居去了。他也一直挂念着姑父!他让侄儿到镐京来,原是想请姑父帮侄儿寻个出身。他不让侄儿在山里陪他,他说,侄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事情。”
陈渡连连点头:“他健在就好!是的,贤侄大了,应该有自己的事情,可惜,姑父已经帮不上忙了!不过,早听说贤侄跟着你父亲学成神功,姑父大可放心了!”
龙子西擦去泪水,未及接话,忽听杜大人在后冷笑:“想不到暗施偷袭的,竟是飞虎大侠的儿子!我们今日受挫,看来不心服口服也不行了!”话虽如此说,语气却明显含着讥讽之意。
龙子西缓缓转过身来,朗声说道:“不错,小可正是飞虎大侠的儿子!家父自是再三告诫小可要光明磊落,小可也决意做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过,杜大人及方家兄弟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不仅使毒,而且以多欺少,对一个身受重伤之人,仍然突施偷袭。与几位相比,小可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罢了。”
龙子西如此说,倒也不是故找托词。他虽然年幼,但早已受了父亲多年的教育,心底坦荡,自是不肯轻易做那鬼祟之事。今日情急之下,突施偷袭,乃是万般无奈。
杜大人道:“少侠说得不错,本官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岂不知为人需要光明磊落?这一次如此对陈兄实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日在宫中,几十个卫士近陈兄不得,那御前侍卫长丘善,也是借了众人之力才赢了一招半式。公平决胜,我等实是没有把握。这也不消说了。今日栽在少侠手里,但凭处置。不过,明人不做暗事,有一件事却不敢不说明白。陈兄所受的毒,乃是丘善所为,他的鬼头刀向来喂有剧毒。我们几个想使毒,却也没有那个资格。”
龙子西听父亲说起过鬼头刀丘善其人,武艺高强,最讲义气,乃是御前第一高手,虽然只是一个侍卫长,却比一般官员更受宣王器重。
更有一样,宣王为着自己的安全,特允其一人刀上喂毒,以增加对刺客的杀伤力,其他侍卫则绝无此例。
如此说来,陈渡为其所伤,也在情理之中。幸亏陈渡内功深厚,这几日凭着高超的内力控制脉息,延缓了毒性发作,换了内功稍差之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龙子西回身看了陈渡一眼,陈渡点了点头,证明杜大人所言非虚。龙子西却发现陈渡嘴角已经挂血,想是激动之下,放松了调息,引起毒气攻心。
龙子西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喂姑父服下,扶他在墙边坐了。说道:“姑父稍事休息,待侄儿了结了这五人之事,再来照料姑父。”
那四人听到“了结”二字,均紧闭双眼,静以待死。
龙子西却再次从四人面前纵身掠过,又是“啪啪”几声,四人同时睁开眼睛,却发现穴道已开,不禁大感意外。
方家三兄弟一怔之下,扑到方老三身边,连呼“兄弟!”
龙子西轻声道:“他也无事,让杜大人为他解开穴道即可。”
杜大人听他这么说,便知方家兄弟的功力不足以解开穴道,便起身在方老三身上点了两指,那老三果然醒转,一骨碌爬起来,试着运运气,却是没有任何问题。
三兄弟这才注意到那枚飞镖只是嵌在一处要穴表面,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就像点穴一般,只有一点皮外伤,显然并非意在取人性命。不禁对龙子西心生感激,更对如此高明的掷镖手法佩服不已。方老三冲龙子西一抱拳:“多谢少侠手下留情!”
龙子西道:“不必客气。小可敬佩各位都是英雄,刚才为救姑父一命,不得不突施偷袭。现在我们来场公正的比试罢。如果五位胜了,小可与姑父一起悉听尊命。如果小可胜了,便请各位允许小可带姑父离开。各位意下如何?”
杜大人道:“少侠果然义薄云天!本来,刚才胜负已分,我等心服口服,绝无怨言。既然少侠给了一个机会,即使我等力战而亡,倒也不失职责的本份。少侠的条件自是再公平不过,我等岂敢不依?”
言毕,六人凝神相对,火光摇曳之间,倏忽间已经斗在一起。
刚才对付五人是偷袭,这次才是龙子西艺成下山后的第一次实打实的对战,龙子西实不知自己功力到底如何,便起了一试身手之念。
甫一交手,龙子西便知杜大人功力最强,方家四兄弟也是一流好手。当下不敢怠慢,尽展平生所学,以一双肉掌游走于五人之间,沉着应战。
其实,合此五人之力已经不在未使兵刃的龙子西之下。但方家四兄弟深服龙子西为人,又见他刚才并未伤了老三性命,都有不忍之意,出手之际自然不是全力以赴。
那杜大人原也对飞虎大侠怀有钦佩之心,经过刚才的变故,更加觉得这个少年人品武功实是难得,也有不忍伤害之意,出手自也留有余地。
龙子西初时恨极五人,但后来发现此五人似乎并非奸邪,也算心地坦荡,刚才又对姑父尊礼有加,所以在发镖相救之时就没想施以重手,此时虽然认真应付,但想凭借武功震服五人,让他们知难而退也就罢了,却也不是招招致命。
六个人转眼间已经斗了一百余合,堪堪打成平手。
此时,天已微亮。正斗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号角之声,那声音低沉有力,悠深绵长,在万籁俱寂的凌晨动人心魄。
杜大人突然跳出圈子,叫声“且住”,另五人便一同罢手,都把目光转向了杜大人。
但见杜大人走向窗边,仔细听了听那号角之声,脸色微变。回首说道:“是丘善丘大人的马队!”
龙子西尚自未解,陈渡却面露忧色,对龙子西说道:“贤侄快走!一旦丘善的马队来到,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龙子西心想那马队一定厉害无比,可是,自己怎能抛下姑父独自逃命?当下说道:“姑父不必担心,纵是千军万马,小侄也必定救姑父同走!”
说着,缓缓抽出长剑,冷冷地看着那五人,这回显然是下了痛下杀手、速战速决的决心。
龙子西的剑又宽又长,是父亲传给他的,据说已经传了几代,不知是用什么金属练制,虽然不是十分锋利,却坚韧无比。
那杜大人看了看龙子西手中的宽大长剑,冲龙子西凄然一笑:“少侠亮出了兵刃,我等自然不是对手。可要取我五人性命,没有一二百招也难做到。只要老三的信烟一发,马队用不了多时就会赶到。看来今日是难以摆脱同归于尽的结局啦。”
龙子西目光扫到方老三,才发现他的左手里已经多了一束蒿草,正伸在火把旁边,做好了随时点燃的准备。
龙子西一时怔住,不知该不该出手,却听陈渡说道:“贤侄,还有五位,请听在下一言。”
六人便把目光转了过去。只见陈渡挣扎站起,依墙而立。
当下陈渡对杜大人道:“杜大人,几位无非是要在下的首级,是也不是?”
杜大人一楞,却不知如何回答。
陈渡继续说道:“几位如果答应不再为难在下这位师侄,要在下的首级又有何难?在下想,各位都不愿意两败俱伤罢。”
这一回杜大人和方家四兄弟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杜大人道:“我等只是奉命拿你,此事原与少侠无关。少侠不为难我等,我们又何必自寻晦气?”
方老大插话:“另有一样,你们两位有所不知,宣王听说只是把那孩子扔进河中,没有处死,非常恼怒,命杜大人查找,却是杜大人不愿加害忠良之后,并未尽心。卑职斗胆说上一句,天下之大,要找到那孩子无疑大海捞针。我等自慢慢查访便了。”言外之意十分明显,分明是不会认真去找。
陈渡道:“如此最好。在下相信诸位言而有信!”
转而对龙子西道:“贤侄英雄如此,姑父又有何忧?只是有一件事,让姑父放心不下。希望贤侄无论如何追查我那孩子的下落,如蒙天幸尚在人间,务必找到她,将她抚养成人,拜托了!”
言毕冲龙子西深情一眼,却是忽地一口黑血喷出,险些摔倒。
龙子西本想过去扶他,却又怕那五人突加攻击,只得大叫:“姑父,侄儿答应你便是!姑父放心,侄儿一定能救你出去!”
陈渡感激地望着龙子西,却是连连摇头:“姑父已是毒入心肺,再活也不过两三天,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记住,姑父的包袱里有一个象牙镯,那原本是一对,一只在姑父这里,另一只在你姑姑那里。孩子被抱走之前,你姑姑冒死将她那只塞在了襁褓里,这便是将来相认的凭证,切记切记!”
龙子西强忍泪水,使劲点了点头。
陈渡缓口气,挥了挥手,又道:“贤侄记住,千万不要试图为姑父报仇。姑父身为人臣,做此不忠不义之事,今日有此报应,原无话说。姑父与你姑姑的一生虽然凄苦,但能与她真爱一场,姑父已经十分满足。心中既无仇怨,又何以报?!”
龙子西心痛难当,却不知说什么好。
陈渡咳了两声,又道:“姑父一生没有什么积蓄,就把姑父的腰带送给贤侄做个纪念罢,今后见腰带如见姑父,一定要好好保存!”
说着,缓缓地把腰带解下,扔给了龙子西。龙子西接过腰带,缠在腰间,已是心如刀绞。
陈渡说完了这些,忽地欣然一笑:“姑父也该去找你姑姑啦,我们做不成人夫妻,那就做鬼伉俪罢。”
言毕,右手忽地探向怀中,早有一把利刃在手。
龙子西大叫一声“不要”,跃了过去,却哪里来得及?但见陈渡右手一挥,那把利刃已将喉咙割断。
龙子西捧住姑父身体,看那陈渡面带微笑,目光渐渐散乱,不由心如刀割,神情恍惚,全然忘了那五人依然手持兵刃,围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