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贼是因为活不下去才犯法，还是因为习惯为非作歹，所以干不了正常营生？
或许这两个因素都有些许影响，但在洛良眼里，都不是他这次混进青泽庄的直接原因。
在有主桃林中，搜寻异宝，实在算不上正人君子所为。
因此洛良心底也从未想过替自己找补，他就是来当坏蛋的。
看似做贼气壮的道人心情其实仍旧有点复杂。
尽管崀山修真界从来不以正道标榜自己，摘星崖倾轧吞并小门小户也从不手软，可做起事来总归会找一个义正言辞的高尚理由，似乎这样飞剑斩过的头颅，便合该此等下场。
洛良摸了摸脖颈，心道，这回如果不幸被人斩了，好像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满腹怨气地化成厉鬼，毕竟自家打心眼里也觉得，这事不占理。
然而说归说，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眼前大道断绝，别说当一回小偷，只要不违心中底线，什么事做不得，他又何须另找借口粉饰善恶。
大道修行与天地相争，更不怕与人相争。
挥动手中玉尺，以极微小的力度连续敲击白瓷似的灵桃，发出“铛、铛、铛”的清脆响声。
好一会儿，洛良终于敲下一枚青泽灵桃。
将其托在眼前，轻轻拂拭估摸质地，他不由得暗自纳闷，这玩意真的是灵果吗？
沉甸甸的份量，硬得好似陶瓷的表皮，淡白偏青的色泽，在玉尺白光下，则转成红黄蓝三彩色泽，象征成熟。
如果不是亲手将其从果树上摘下，洛良必然会将这个“无香味”、“无灵气”的白桃当作瓷器一类的手工艺品。
甚至不止洛良产生这个困惑，山的另一面，一场对话正在进行。
“老大，这玩意是个啥啊，梆硬，要不要劈开瞅瞅？”
昂藏男子同样托着一枚灵桃，瞥了眼身旁的精瘦年轻人，随口回道：
“不要。”
年轻人脸色讪讪，只好握紧玉尺，继续筛选灵果。
玉尺一端的团团白光在每枚灵果旁停留数个呼吸后，立即被移至另一枚灵果处，灵果在白光下，或白或蓝，或红或黄，就是没有红黄蓝皆备的三彩。
重复整整九次，精瘦年轻人方才卸去灵力，手中玉尺也随之暗淡下来，他摇头眨眼，摸着额头埋怨道：
“这尺子也忒怪异了点，用起来头昏脑胀，别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副作用，不然小爷日后定叫张家好看。”
藏男子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状，中途时不时将右手玉尺向左手灵果靠拢，片刻后，他突然道：
“不是这尺子的缘故。”
“啊，什么？”
“我说，你头昏脑胀不是因为玉尺。”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灵果，或者说，被玉尺白光照过的灵果。”
昂藏男子双目微眯，看不到尽头的青翠桃林倒映在他黝黑的眸子里，唤醒名为贪婪的炙热火焰，他转头看向属下，咧嘴笑道：
“这天水张家好大的手笔啊！”
精瘦年轻人精神一振，下意识地左右环顾，见近处无人关注他们，这才急切问道：
“怎么讲？”
藏男子将灵果扔进背篓，对方这副猴急模样活脱脱一个山猴子，令他颇有些忍俊不禁。
此人是他妻弟，因为跟大首领一个姓，之前一直在寨中修行，晋升炼气后期后，才编入他的小队，赚取功劳，以期名正言顺地获得筑基资源。
他抬头看向天空，见时候还早，心中也有意让这个自己人涨涨见识，便不紧不慢地说：
“杜山，你可知如何成就化神真人？”
这话来得极大，叫这个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修为不过炼气七层的年轻人如何回答，杜山只能呐呐摇头。
“说来极为简单，仅八个字：真人无漏，三花圆满。”
大派出身，后入【血衣团】的藏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向往神色，解释道：
“人之三花精气神，随着日月消磨在不断损耗、遗漏，直至尘归尘，土归土。
“固然先哲由此延伸出三条修行大道，可通过修行弥补及壮大三花，进而增添寿元，但要想久视长生，非得抵达‘无漏’境界才行，亦即三花圆满。”
杜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挠了挠后脑勺，迟疑道：
“老大，可是……这跟灵果有什么关系？”
“听我说完！”
藏男子瞪了杜山一眼，心想若不是当年你姐弟好运救我性命，我哪会跟你废话，要知道修行知识可是无价之宝，他没好气地道：
“三花圆满少不了数百年积累，但修气重术法，修体重拳脚，修神重法器，便如左撇子与右撇子，总有倾向，体内灵机极难平衡……”
后知后觉的杜山脑中灵光乍现，重新将灵果拿在手上，拿玉尺白光去照，淡白灵果再一次浮现出红黄蓝三彩色泽，彼此交汇，浑然如一，他瞠目结舌：
“莫非……”
“正是！”
藏男子舔了舔嘴唇：
“为何会头昏脑胀？炼气士灵力深厚，长至壮年，精血旺盛，唯独识海薄弱。
“玉尺白光照向灵果，果中特质散逸出来，你等炼气期修士，体外‘识念’侵入识海，如同往沸水里倒凉白开，当然会不适应。”
杜山眼热地盯着手中灵果，咽了口唾沫：
“三花和谐共存，莫非这就是目标？”
他扫了眼漫山遍野的桃林，骤然冷静下来，苦笑出言：
“可……这也太多了，弟兄们倾巢而出又能装走多少，把树挪走……寨里养不养的活还得另说。”
“的确如此……”
藏男子赞同应声，神色同样冷下来，血衣团办事也是需要踩点的，可这桃子真的就是天水张家发家的原因吗？
据传往年黑市上不过三十至五十枚下品灵石一颗果子，如果产量够多，倒也能算作一项好生意了。
可更为奇怪的是，“真人无漏，三花圆满”的奥秘，各大派皆有传承，它们在外行走的弟子定能分辨出这青泽灵桃的奇异。
张家区区天水城一附庸，犹如小儿持金过闹市，没道理能守住这桃园，莫非……这灵果中看不中用，亦或上头早有约定？
他思索片刻，想起大头领的交待：那天水张家原先不过一个没落家族，族中不过一位结丹修士苦苦支撑，得到这青泽庄后，立刻开启数百年的迅猛发展，要说没有猫腻，狗都不信。
自以为见识不俗的藏男子皱眉苦想，奈何他是北荒人，连崀山的历史公案都不太熟悉，更别提澜州了，在意识到信息缺失影响判断后，他只能暂且作罢。
随即示意杜山道：
“走，再往别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