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禁闭的小房间内,只有一盏微弱烛火,淡淡的橙黄色光晕笼罩三人,宛如盖上了厚重纱帐,不叫任何目光窥探。
“消息可靠吗?”
“四方楼今日轮值掌柜是我生死之交,他在呈菜伙计身上放了一件录音法器,确实有提到那两个字。”
“呵,这外来户运道不赖啊,连星道符师都能找到。”
“摘星崖四分五裂,这一天是必然的,只是,我们该怎么夺回先机。”
“给那边递话,借刀杀人?”
“别,搞钱归搞钱,目的是让那个外来户懂得合作共赢的道理,勾结魔修这种罪名……千万不要有一丝一毫牵扯。”
“不错,魔道是真疯子,我看正道的行事风格跟疯子的区别也不大,可不要让他们缠上,而且陆明华不见得敢上拍【宙仪】,他这种幸进之人没这个火中取栗的胆量。”
“那怎么办?”
“得来点狠辣手段了,不然他真以为大伙是些可有可无的闲人。”
“嗯……这么办,你去找把‘刀’做掉那个星道符师,我们俩去解决新货源,没道理陆明华都能找到南下的摘星崖符师,在天水经营几十年的我们却找不到。”
“然后……”
“哼,然后月中拍卖的前一天跟他摊牌,叫他明白,在天水地头,假如没咱三帮衬,他这大掌柜想要坐稳位子有多困难!”
……
洛良从清涟小院的事务房出来,取走之前委托购置的丹药灵材,而与陆明华交易所需制符材料,自然交由珍宝阁采买更为方便。
他回到住处,想着亲身采购符纸所遇波折,暗自嘀咕,这些制符用的灵液、金石该不会也不同寻常。
虽说那黎冉姑娘言辞客气至极,好似轻而易举便将清单所列物品办好,但这些金石、灵液终归与符纸一脉相承,按理说极有可能同等珍贵,可别不经意间欠下一份大人情。
方才事务房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他的灵石,说什么“道长是内城的贵客,之前怠慢已是不妥,万请海涵……”,言语中又多次谄媚暗示,不求他美言几句,只求行个方便,让小院顺利过关。
这让洛良不由得开始思量,自己是否尽快见一见此间主人——那位看起来御下甚严的天水城主。
又或者……事务房与黎冉的用意也正在此处,竭力办差,拐着弯催自己早日动身呢。
洛良微微叹气,心想,城里人的心思真复杂。
翌日天明,满怀好奇与期待的年轻道人又一次来到城主府门口。
出发时,他还有一点点紧张与不安,但想着元婴大修士如果要对他不利,似乎完全用不着这么麻烦,因而又逐渐放松下来。
此次入府略微不同于昨日,当时府内吏员冷淡无比,完全没有闲情搭理这位在公告栏前驻足的年轻道人,这回洛良方一跨过石砌门槛,就有一位捧卷看书的白衣少年抬头扫视,其简单打量后,眼神发亮,迎面走来。
“可是廉贞星洛道友?”
道长、小友都被喊过,终于轮到“道友”了。
“在下祁东河,添为城主座下弟子,幸会。”
少年道士年纪不大,头冠只及道人胸口,想来约莫十五六岁,可他却努力做出一副正经模样,显得可爱又滑稽。
洛良忍住笑,拱手回礼,他已逐渐习惯澜州人偶尔的怪异:
“祁道友,劳驾远迎。”
“不,不是……”
相貌清秀的圆脸少年赶紧摇头,他低声道:
“师父没叫我来……”
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的人大多投来好奇目光,他便口风一转: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上山。”
“哦~”
洛良微微挑眉,这鬼祟行迹……总不至于有人敢在这里行骗吧。
他凝视对方背影,想了想后,还是跟了上去。
“非也,非也!
“符乃上古炼气士观山川江河、历沧海桑田、察万物变易所悟,每当神念契合天理,遂生神通变化。
“后来,亿万支流汇集于符箓三山,古修士们累日清谈义理,辩机斗法,方成符道。
“道统脉络清晰,传承有序,与顿悟何干?”
小道士祁东河特地来迎,竟是为了与洛良探讨符法。
也不知这少年师承何处,脑袋里尽是些离经叛道的古怪想法,譬如符道起源之说,少年张口“天启”,闭口“顿悟”,弄得辛苦修行十余年的洛良苦笑不得,二人没聊两句,他便本着正本清源的考虑,为少年符修讲述起符道来历。
“啊?”
祁东河张了张嘴,神色讶异,他正欲反驳,一个中年农夫扛着把锄头从左侧树林跃上山道。
圆脸少年急忙行礼问好:
“二师兄。”
那人转头来看,只嗯了一声,黑面牛眼搭配高达八尺的魁梧身材,令人望而生畏,其目光扫过身着灰衣的俊逸道士,随口问道:
“这位是?”
“小道洛良,受城主邀请,前来会面。”
黑脸大汉闻言,又上下打量洛良数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赞道:
“不错,好扎实的底子。”
随后却摇头道:
“今天恐怕见不成,打西边来了个怪人,聊了一会后,师父便出门了。”
“这……”
洛良哑然,堂堂天水城主,元婴大修士,对他这么一个炼气小辈爽约,他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顿了顿,向着这位深不可测的中年农夫再次行礼,他恭敬回道:
“多谢前辈告知,不知城主何时归返,我好有所准备。”
黑脸大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之前是谁通告你的?”
“是清涟小院的黎冉姑娘。”
“那便找她,事发突然,晚些时候她应当会去寻你。”
“是。”
洛良听得分明,这趟战战兢兢的天水内城之旅,居然数刻功夫便要结束。
暂时不用直面元婴修士压力固然可喜,可难免也要担忧因此迁延时日,耽搁行程,年轻道人心中喜忧参半,但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多待了,于是立即出声告退。
从黑脸大汉露面起,便沉默不语的祁东河眼珠一转,嘻嘻笑道:
“二师兄,我送送这位客人……”
“不好。”
“……”
“本不是你的差事,自作主张!方才底下人飞剑传书告我,称‘小师叔领着一个陌生人上山’,惊得我飞遁而来,交待的功课做好了吗!”
祁东河耷拉着脑袋,不敢回话。
“这般心浮气躁,即便交上好友,又能获益几分?别是半懂不懂,装作听懂,最后惹人笑话!”
黑脸大汉看着敦实沉闷,不曾想教训起人来,言辞如此犀利,少年低头听着,小圆脸瞬间红得像猴子屁股,三步作两步地逃走了。
洛良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离去,抿嘴不语,想笑又觉得不大合适,回忆片刻来时道路,无奈地想,这叫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