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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四方楼晚宴

    年轻道人对“等人”略感排斥,北辰峰师长常说,因虑事不周而浪费时间是修行中人最不该有的“松散懈怠”恶疾。

    加之早先时候已有过一次无心迟到,由己及人,这次赴陆明华之约,他来得格外早。

    酉时初,洛良已站在四方楼门口。

    作为天水城名实相符的第一楼,装潢风格板正堂皇,即便从大处着眼新意不多,但不管整体还是细节,都着实叫人挑不出毛病。

    无论是风帘镂花、摆件陈列,还是素面清歌、青衣剑舞,具是时下修真界一等的风流气派。

    洛良自以为早到,李书文、陆柏元二人却已等候多时。

    “道长请~”

    陆大掌柜做东,眼下未至,自然是其子陆柏元迎客。

    三人步入二楼雅间,少不了一番往来客套,即使眼下崀山大灾,摘星崖跟着覆亡,年轻道人修真大派真传弟子的尊贵身份随之烟消云散,可摘星之战胜者,名列当代七星,明面上堪比筑基修士的战力,于二人而言,也是仰望如视云间。

    此种诚惶诚恐心境,说起话来,里里外外都是奉承,洛良面上努力维持着微笑,心里则愈发不适应。

    在崀山时,并非没有这类上下尊卑、讨好奉承的陋习,只不过家乡人行事干脆利落,大多三言两语即会结束,实在是用不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大段空话。

    洛良心道,难怪师门长辈介绍南方修真界时没几句好话,想来是他们下山行走时,也遇到这般因移风易俗而产生的种种不适。

    四方楼舍得营造,三人所居雅间两侧用的是一种单面透光的特殊灵璧。雅间外,同石壁无异,而雅间内,借此灵璧,客人既可打量楼外过往行人,又可观赏楼内高台歌舞,隔音与否也全凭客人心意。

    洛良应付得快要词穷了,绝望之际,看向楼中高台上弹琴舞剑的两名女子,生硬地岔开话题:

    “那舞剑的束腰女子剑法繁盛艳丽,望之蔚然如风,俄而势同奔雷,颇为不俗,可是有名家传承?”

    陆柏元听得一愣。

    他虽说是这儿的常客,四方楼的节目历来就有美名,但平日里好友聚会全当看个热闹,那里懂什么剑法,于是回道:

    “道长慧眼如炬!”

    他伸过头来细细打量,脱口道:

    “好像是明月宗潮生院的女剑士,她们左手每每系着一个银色铃铛,相当容易辨认。”

    “咦,可是大玄洲那个明月宗?”

    “是……也不是。”

    洛良来了兴致,追问道:

    “怎么说?”

    陆柏元清清嗓子,从头说起:

    “百余年前,东海灵灾退散,重新开放后,据说群岛灵脉更胜往昔。

    “沧浪书院尽管是东海旧主,还距离最近,可也不能全然霸占物产丰饶的偌大东海。

    “于是便与云梦山订下契约,效法古时开辟战争,澜州各宗各派需得听令行事,依开辟功绩论功行赏,至于澜州外的势力,只接纳结丹期及以下修为的修士带队开辟夺岛。”

    洛良稍作回忆,记起师长讲课时提过一嘴,回道:

    “是有这么回事,灵灾过后,一方天地如同新生。对于修仙者来说,其中机缘无数,同时也危险重重,不仅有强横异种妖兽占地为王,还有许多性质大变的奇异灵物,动辄害人性命,马虎不得。因此,探索难度不逊色于开辟战争。”

    “是极。”

    陆柏元点头赞同,接着道:

    “这潮生院正是当年明月宗派往东海的那支人马所创,并且成功夺得一份近海基业。

    “只是不知为何大玄洲竟对这里不管不顾,后来老院主仙去,许是新院主经营不善,门中境遇每况愈下,门人弟子沦落到与梨园班子合作,唱曲卖艺……”

    “逆子,休得胡说!”

    随着雅间门口传来一声断喝,吓得神采飞扬的富少直哆嗦,他赶忙闭嘴,耷拉着脑袋站在后头,像演练过无数次般等候亲爹发落。

    一身蓝色绸缎长衫的陆明华没有功夫收拾这道听途说的混账,迈着小碎步,引着灰衣道人来到石壁前,那身着青衣的束腰女子一套剑舞已近尾声。

    他轻声道:

    “小友是芝兰玉树,睥睨同辈的战修种子,请宁神观之,或有发现。”

    洛良不解,却也依言照做,细细体悟片刻后,不由得面露惊容,道:

    “这……”

    “势!”

    陆明华笑道:

    “修士修行觅长生,夺天地之机以成就自我,若细究起来,相较广袤众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既是龙凤,一动一静岂是凡俗,目光所向也蕴含着进取之意,求道之念,换句话说,有股子‘势’。

    “而观众此起彼伏的目光‘势’磨砺纯粹剑意,岂是勾栏戏子可比?懂了吗,如果你有这女娃十分之一的坚毅与本事,也能给老子省省心了!”

    最后几句话显然是朝口花花的陆柏元去的,洛良看着青衣女子在高台上收剑行礼,其神情平静,满头薄汗,消瘦白皙的面颊上看不出什么深意,仿佛只是一个结束工作的寻常剑士。

    回味那抹翻涌跳动的剑光,道人笑了笑,心想这样的澜州才有点意思嘛。

    陆明华明显看好潮生院的未来,不然也不至于当众教育自家孩子,他接过话头,说道:

    “潮生院这事归根结底是明月宗家事,碍于大玄四宗威名,旁人当真不便议论,可既然已经聊到这了,犬子糊涂误导小友,还是让我如是道来,以正视听。

    “世间纷争往往离不开一个利字,正如那句脍炙人口的俚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可利益终归是服务于人,那么人行事的逻辑是什么呢?

    “凡俗长寿者不过百年,而修士则有与天地同寿之野望,当然不会纠结在声名利禄这等细枝末节……”

    洛良看着侃侃而谈的陆大掌柜,忽然道:“道争。”

    陆明华大笑,调侃道:

    “明月宗自称教外别传,兴许不用这两个字呢。”

    洛良只是嗤笑一声,不做争辩。

    陆明华见怪不怪,继续说:

    “潮生院的老院长观明月潮生而悟剑道,不修宗门旧法而得金丹,本是明月宗的大喜事,据本家业师所言,当时都已备好厚礼,准备看一看那明月宗神气十足的样子了。”

    后辈能自创修行法成就金丹,意味着宗门根本法暗合大道,从而枝叶茂盛,可以说意义重大。

    而且此举非大毅力、大机缘修士不可为,于宗门而言,既收获一枚元婴种子,又新开支脉,夯实宗门根基,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这般先抑后扬……洛良挑了挑眉,静静听着。

    “典礼请帖没来,潮生剑大闹飞霞山……也就是明月宗山门的消息传遍修真界。”

    菜肴开始入席,陆明华顿了顿,简短节说:

    “后来明月宗的公告中写,潮生剑所创修行法过不去经楼玄议,所以心中愤懑,这才大闹山门。”

    “能闹起来,本身就不同凡响。”

    “谁说不是呢,小友熟悉斗战,便知一个道理,要想在山门孤身闹事,只有三五个同辈修士降她不下,才能折腾起来,即便元婴大修士们掣肘,不肯出手,但也是新晋金丹啊!”

    那些个结丹数百年,守卫明月宗山门的金丹战修们难道是吃干饭的?这话陆明华没说,洛良也不会问,没必要这么埋汰堂堂修真大派。

    “后来东海重新开放,那人便领着一支打明月宗旗号的人马参与进来,剑光所至,莫敢争锋,因而能够在近海建立潮生院。许是开辟东海时用力过猛,受了重伤,数年前竟突然坐化,眼下新院主又是一名新晋金丹修士,也没人敢小觑。

    “一来当年潮生剑威名犹存,谁也不知这位新院主得了那位几成本领,二来明月宗的香火情到底有没有,也没人敢试探,加之这练剑之法,看似俗气,实则险恶非常,门人弟子的新生剑意何其脆弱,都这般刀尖跳舞,明眼人只有敬佩,那里会出言不逊……”

    陆明华又瞪了自家孩子一眼,他的后人就这么一个身具灵根的幸运儿,早年忙于珍宝阁事务,在其软耳朵母亲手里养育,已然有点长歪,眼下只能尽力补救。

    洛良看在眼里,有点想笑,可念着正事没谈,还是板着脸,装出一副严肃样子。

    聊点历史八卦些微拉近彼此距离,洛良将八宝盒交还,郑重道谢,陆明华连说无妨,其央求之事也娓娓道来。

    早先洛良打听消息时,便了解到不少珍宝阁近期变化,因此他对这位陆大掌柜的用意已有某种猜测,一会儿后,果然不出所料。

    珍宝阁天水城分号号主履新仅数年,陆明华是其钦点的大掌柜,想必是其带来天水城的嫡系。

    大掌柜分管着最重要的拍卖行与丹药,可想压力之大、责任之重,而筹备拍卖行什么最重要呢?

    拍品。

    “商家的道理简单至极,我也不替自家遮掩,就是逐利,拍卖行这玩意,说一千道一万,没有能勾人的好东西维持,眼前再多的利润,不久的将来都是一场空。”

    许是做过功课,陆明华开诚布公的样子很对洛良脾气,他恳切道:

    “摘星崖的星道灵符用处极多,每一张流入坊市的灵符,哪怕仅是一阶,也会遭到哄抢。”

    这跟星力特性密切相关,洛良自然明白,许多五行灵符能干的事,星道灵符用不着会干,因为会五行术法的修士太多了,至少每个修士都能依据自家天赋灵根精研一项。

    而五行灵符不方便干的事,星道秘术用的好往往能有奇效,可绝大多数修士如何有机缘修行晦涩艰难的星道术法,只能仰仗星道灵符。

    “因此往往一阶灵符有十余张便可上拍,一张二阶灵符都能做小型拍卖行的压轴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