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全金属构建的无窗密室,六面粉刷着荧白涂料,几处计算过角度的射灯,在整个房间的涂层反光下,散发出微微刺目的白光。
正中摆放的病床上,半躺着一位五官端正的年轻人。不知是不是为了方便治疗,他被剃成了光头。一张稚嫩的脸上,分布着紫红斑块状的冻疮。
病床边则坐着位军装笔挺的中年人,他有双睿智的眼睛,此刻正注视着年轻人,一边发问一边用速写体飞快记录着。
阎目夕,男,25周岁,前首都生物科研所实习生,曾自主研发过一款以远古细胞合成的不稳定药剂。尽管在动物实验阶段以失败告终,但仍旧获得大量的资金以进行药剂改良。
根据背调显示,投资你的是“清北科技集团”,而这家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刘涛,跟你的关系极为密切。对此,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阎目夕声音嘶哑的说道:刘涛的确是我的好朋友,您想问什么可以直接说,我一定配合组织。
中年人观察着阎目夕的微表情,忽然笑道:很好,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年轻人。那么下面的谈话我将直指核心,希望你能保持配合的心态。
首先,我想听听你对于刘涛和张建斌的看法。
阎目夕迟疑的说道:他们两个都是我的挚友,我想我的看法可能并不客观。
没关系,只要是你心中所想就可以。
那好吧!
阎目夕喃喃道: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出色的科研才俊。
刘涛在信息技术方面有着杰出的天赋,而且他热爱这门科学。尽管是个身价万亿的富二代,但他确实把自己所有的激情全部用在了这方面。
你能想象一个为了不能盈利的科研项目可以豪掷几个亿,却依然过着穷学生生活的人吗?
是的,他就是这样的人。相比那些立人设的虚伪富豪,他却真实到像是惺惺作态。
至于张建斌,他是个性格爱玩爱闹的家伙。很贪财,也很仗义,但最重要的是他无比热爱科学。尤其是在机械和编程方面,我认为在同龄人中不会有谁能比他更加优秀。
你似乎更愿意谈论...不,应该说是更亲近刘涛吗?
阎目夕想了想,否定道:我特别喜欢张建斌的性格,也爱他的能力。如果我们三个中失去了他,那一定会变得十分枯燥和麻烦。
虽然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他很吵闹,但一定要排名的话,我可能会选择更亲近张建斌。
你觉的是因为贫富差的原因吗?还是其他因素?
阎目夕挠了挠头:我不知道,但应该不是贫富的问题。
我曾问过你的同事,他们对你的评价归类为标签的话,分别是天才、执拗、神经质,你认同吗?
除了天才,其他的我认可。
阎目夕说:从小时候起,哪怕是现在,我从来没觉得读书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天才呢?
至于执拗和神经质,我反而认为那是好的品质。当我找到真正热爱的事物,它们会引领我,让我能专注于那个领域,不为世俗拖累。
那么,你认为刘涛具备这两种品质吗?
阎目夕没说话,只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好的,关于你们三人的南极之行,可以跟我多谈谈吗?
阎目夕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缓缓问道:你知道芯300吗?
了解过,那是“清北科技集团”研发的外太空激光通讯设备的概念机型。
阎目夕摇了摇头:不,那并不是概念机型,而是已经成功研发乃至可以正式应用的成熟技术。靠着这个,清北集团向国家申请了那次南极科考实验。
因为刘涛的关系,我和张建斌有幸陪同。
我们先是乘坐X3号核动力破冰船登录南极大陆,接着...
等等,在破冰船上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除了张建斌一直在科普X3号破冰船的核动力小堆技术以及船体构造之外,我并没有发现别的什么事情。
好,请继续!
登陆后,我们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在十五天后带着设备抵达玉京山科考站。
再之后就是短暂的忙碌期,架设、调试设备这些,都需要我们三个亲力亲为。
在那个低温的环境中,这份工作要比寻常艰难了很多。还好有专业团队保障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只需要听从安排,就能在科考站生活的不错。
等到前期工作结束,我们三个就等在科考站中,只负责轮流照看信号接收器。
在这期间,我们曾经和一个肥壮的厨师发生过冲突,不过也只是互相骂几句的程度。
那个厨师叫什么?
我不知道,大家都叫他老王。大约四十左右岁,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他总觉的科学家高高在上,瞧不起别人。因此常常通过言语羞辱一些科研人员,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地位。不过他很有分寸,站长也拿他没办法。
再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足足有两个月之久,但刘涛的实验没有丝毫进展。我们也都很沮丧,但科研有时就是这样。
无论你付出多少心血,也不能保证就一定会有收获。
尽管如此,我们也并没有放弃。后来刘涛在无意中说出芯300的事情,我们才发现问题所在。
刘涛在之前没有说过芯300的事情?
是的,他被要求签署了相关的保密协议,因此没有事先跟我们通气。
事实上到最后也只是他随口嘀咕,被张建斌推理逼问出来的。
你们发现了什么问题?
我想到了霍兰德假设!
那是什么?
一种职业适配性测试。
因为尖端设备的复杂性,所以需要很多复合型材料参与。为了应对南极的极端气候,负责设备保障的张建斌使用了一种恒温涂层技术。
可是因为保密协议的关系,张建斌一直是用量子通讯设备来测试的。这就导致了适配性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没人同时懂这两种技术,又没有通过应用实验来进行适配性测试。所以我们怀疑恒温涂层影响了芯300的正常运行。
原来如此,你们有做什么补救措施吗?
当然,恒温涂层遇到150度以上的高温会出现液化脱胶现象,于是我们决定将其毁掉。
说实话这个决定是要冒着设备毁坏风险的,但刘涛认为与其无功而返,不如向死一搏,再说他也不在乎钱。
我们的行动很顺利,全程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
等等,液化涂层这一块的细节你忽略了过去。我想在南极科考站那种地方,想筹齐能发出150度以上高温的设备也并不容易。
阎目夕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道:这确实不容易,虽然有很多办法,但都受限于原材料的匮乏。但幸运的是有人带了柴油喷灯,所以也很简单。
有科考需要用到这种设备
我不知道,但拥有喷灯的是厨师老王,他说要用来烤肉。
之前的冲突...他肯借给你们?
自然不肯,可是刘涛很有钱,我们三个又都拎壶开水。谁又忍心拒绝呢?
中年人隐晦的抽了抽嘴角,继续问道:那之后呢?你们的实验成功了吗?
阎目夕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说道:那要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界定了。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们这次南极之行的目的是什么吗?
阎目夕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为了接收来自外太空的高能信号!
根据刘涛的说法,芯300在研发成功后,曾持续接收到过来自宇宙的不明信号,所以为了防止是磁场等外力引发的设备混乱,才筹划的这次南极之行。
从这个目的来看,我们成功了。但是从另外的角度来看,这又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说?
阎目夕神情莫名的追忆道:其实在毁掉涂层后的三天内,我们依然没有收到过任何信号。芯300的运行也接连出现短暂停滞现象,我们都知道这是设备到了极限临界点,也是时候该放弃了。
那时候刘涛很低落;为了缓解气氛,我和张建斌在放置设备的场地上办了一个小型篝火晚会。
其实说白了就是三个人聚在一起,借着喷灯制作的烤串聊聊心里话罢了。
那一晚我们罕见的喝了点烈酒,然后也不知谁挑起的话头,导致张建斌用芯300向外太空发射了之前接收的信号。
说到这,阎目夕痛苦的呢喃道:我们不该这么做的...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星星在闪烁,从一颗、两颗到整个星空都在频闪;视野尽头的天空,有五彩斑斓的颜色似油腻颜料侵染而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整个视界。
闪烁的星空与五色华彩形成了像是一个远超星球的抽象巨物,祂似乎在注视着蝼蚁般的我们,好奇为什么这等渺小的存在要同祂对话。
我分不清那是不是错觉,但当时我们都害怕极了。
只有刘涛在兴奋,他一直渴望与高等文明进行联络。这个梦寐以求的机会令他疯狂,他抢走了芯300的控制权,然后不断的发射那种信号。
再之后那星光巨物就像是被激怒,也有可能只是发出一个音节,随后就见一道光柱降了下来。
芯300、刘涛、张建斌,还有我的左手都消失在这道光柱之下。
在某一个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符号。我无法描述它的模样,但我确定自己见到了。
那个符号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克苏鲁神话,我忽然明白:在高等文明或高等生命面前,祂们的构造本身就是一种知识。一种人类大脑无法负担的海量知识。
祂无需做些什么,只要在人类的感知中露出点滴,那便是不可承受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