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她就开始自己上下学了。
她知道姜玉下班很晚,回家还要给她做饭。
校外的小摊货还在贩卖着一些小玩意,炸土豆的香味也像往常一样飘进了她脑子里。
唯一不寻常的,就是几个衣冠楚楚、显得十分高雅西装男人。他们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很容易引起女人的注意。
他们似乎根本并不打算在此停留,走的惬意但脚步极快。
还用着磁性的嗓音谈论着些什么,几人含蓄地哈哈一笑。
都快走出拐角了,其中最是一表人才的那位突然驻足。
目光一转,与小常今的眼神对上了。
他仿佛有些诧异,不顾同伴的声音径直向着她走去。
这个男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常今想起了爸爸说的话:不能和主动靠近的陌生人搭话。
于是转头就要溜,头差点就撞上了路边小摊车。
男人迅速把他的手挡在了她脑门前,笑着道:“小不点儿,远离我这种坏人也要看好路呀。”
小常今不跑了,她觉得这个男人笑起来莫名有一种感染力和亲切感。
后面的同伴跟了上来,一眼扫到了常今的脸,直呼道:“月……陈月,这女娃怎么长得这么像你啊?”
另一人一看,大笑道:“你别说还真是,哈哈哈,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儿吧?”
小常今一听这话,就盯着这个叫陈月的脸端详了一阵——虽然他们都这样说,但她总觉得除了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他俩毫不相干。
还有,姜玉才是她爸爸!
陈月没有理会旁边的人,只是愣了愣,问道:“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呀?”
常今看他面相不恶,刚刚又伸手护了她,就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今年十岁了。”
陈月喃喃重复了句:“十岁……”又问:“唔……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常今明显不高兴了,嘟着嘴说:“你也要告诉我你多少岁,然后才能问我,我的名字是什么。”
几个大男人一阵好笑,陈月没辙,说自己今年恰恰二十五。
常今也自报姓名。
“常今?”这下男人皱起了眉,“你说你姓常?跟着爸爸姓的吧?”
这个姓氏可谓稀有,他在渊城只遇见过一个。
“我跟着妈妈姓的。”
男人彻底蹲不住了,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再说就催促着旁边八卦的朋友匆匆离去。
常今一脸雾水,只觉得这个人太没礼貌了,再见也不说。
天色不早了,逐渐亮起来的灯火让她莫名急切的想要见到姜玉,于是背着个大书包跑回了家。
小常今煮好了饭,姜玉人进了门就迎来一个小小的人大大的拥抱。
掏空的躯壳再次扬起了笑容,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铛铛铛铛~”他变戏法一样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兔耳朵小夹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常今的笑容更灿烂了。
“好看吧?给你戴上!”姜玉把夹子撇在了常今柔柔的短发上。
而后又对她说:“悦悦,我们今天出去吃吧。”
常今自然依他。
走下楼梯的时候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悦悦,你脖子上的三角积木呢?”
“在这里呀。”小常今拿起胸前一块三角木头举起给他看。
这一看,两人都惊了——刻着符文的红色积木变成了一块普普通通的劣质木头!
姜玉强作镇定,看着常今马上要流出大豆子的眼睛安慰道:“没事没事昂,到时候再去买一个。”
这不怪她小题大做,只是从小到大姜玉都告诉她这块木头有多重要。她一直很害怕所谓的“黑猫子”,积木从不离身,洗澡也不放一边。
“那我们快去买吧,爸爸~”小常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这着实为难到姜玉了。只道:“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去买好不好?”
这个时候小常今的肚子很适时地叫了。于是积木的事情理所当然地先搁置在一边了。
饭馆里面,姜玉还是照常把菜单递给了常今,“还是两菜一汤昂,想吃什么看着点。”
“青……炒土豆丝……紫菜蛋花汤……鱼……”她卡住了,指着菜单问:“爸爸,这两个字读什么。”
还在揉眉心的姜玉一听到自己被召唤了,连忙蹭了过去,“这个读椒,这个读香。”
小常今:“噢~!我想起来了,我知道的!老师教过。”
姜玉目不转睛地盯着趴在桌子上眼睛朝外四处扫的小孩,从侧面可以还看到她圆嘟嘟的脸蛋和不知道在嘟嚷些什么的小嘴。
他觉得这就是全世界了。
可如今他的全世界悬悬地挂在心上,让姜玉总感到一丝不安。
他决定了,吃完饭就去找那个男人。虽然如同大海捞针,但总比躺着等死的好。
香软的米饭“啪嗒”放在了他面前,那双收了回去的小手已经在扒饭了,“爸爸,吃这个。”还不忘给他夹肉丝。
女儿真的是小棉袄。姜玉觉得无论是被革职了,还是车坏了房租还拖着,亦或者是家里逼着他结婚……他都可以承受了。
一时间一个大男人,面对着桌上热乎的饭菜,尽管在哄闹的饭馆,他也有一种鼻酸的冲动。
可还没等这个坚韧的男人吃一口菜、喝一口汤,饭馆的灯就自爆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哄闹声更大了。
“怎么回事啊?老板你家这灯质量不行啊。”
老板娘也一脸无辜,“才安的呀,怎么会呢……”
小常今饭粒还在嘴边,愣在原地——是“黑猫子”来了吗?她本能的喊了句“爸爸。”
姜玉本就悬着的心瞬间一紧,再加上常今这么一叫,他立马移到对面坐在她旁边搂着她,轻声哄道:“别怕昂别怕~”把她的头埋进自己胸口,揉了揉。
他安慰常今,却没人安慰他。
这个时候他比小常今更害怕。脑中只有一个意识:三角积木掉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微弱的月光下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店里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常今一个好奇想探头出来看,被姜玉迅速摁了下去,抱着她猛的站了起来转身想往外跑。
“怎么了爸爸?”十岁大的孩子实在经不住这样隐瞒,她听见了四周隐隐有轻微的割肉声。再次询问了之后感到头上的手松了松。
她疑惑的一抬头。
上面却是空的。
姜玉的脑袋不见了!
血往四周喷射,甚至溅在了她脸上。
她早已忘记了先出来的的是哭声还是叫喊声,耳朵里只有轰鸣。
姜玉的身体没了支撑倒在了地上,小常今撕心裂肺地吼着,在地上爬着到处找爸爸的脑袋。
短发上撇的乖乖巧巧的兔夹子已经染上了血,歪歪斜斜在一旁奄奄一息地吊着。
周围一片迷茫,白色的雾笼罩了整个店面。
她感觉到有什么声音,挂着两行泪水抬头一看——一个黑影从远方缓缓朝她移来,没有上下起伏的趋势,像是直接飘在空中,幽静之中弥漫着恐怖。
她害怕地往后爬,又好像发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贴在被碰到掉在地板的菜栏上。
她又连忙呼唤了一声,朝前伸一把抓过那个脑袋抱在怀里。然后慌慌张张起身往后跑。
可她娇小的身体要撞烂了都根本出不去,这家店门没关,但总有一股力量把她抵在卷帘门里。
后面的窸窸窣窣声音越来越大,她惊恐地一转头——一张血盆大口朝她整个人包裹而来。
“啊啊啊!”她惊叫一声,紧闭上眼睛死死抱住了怀里的脑袋。
然而又是一阵“噗嗤”声,痛感没有袭来,唯一的不适就是巨大的吼叫声震耳发聩地摧残着她的耳膜。
她缓了好久也不敢睁开眼睛,但是闭着眼睛却更害怕了。
一个声音破空而来打断了她的踌躇:“这怪物要是不这么墨迹,你恐怕早就被吃了。”
她神魂未定地缓缓睁开了眼,血丝红肿地凝视着眼前取代了大怪物的这个虚无缥缈的人。
站在原地好一阵,仿佛在等着被杀死。而后发现自己还活着,“哇”地一声瘫了下去。
“太清神君?”男子对着她发出了惊异的声音。
“让我看看那颗头。”他蹲了下来。
常今自然是死活护着。拼命叫爸爸。
男子说道:“你爸爸可能没死,让我看看。”多年后这话的真假,也断定不出。因为他和小常今所认知的死活似乎并不一样。
听他这么一说,常今还不立马拱手让了出去。
直到他完全看见那颗脑袋,才从那眉间的一点散发着微光的白绸样的纹刻真正确信了什么。
“他是你爸爸?”
“是我爸爸是我爸爸!叔叔,你快救救我爸爸,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小常今扭着他衣服不断吊着眼泪央求,就算姜玉的头都断了,她都不放弃让他活的希望。
男子胸口一痛,这与他当时相仿的年龄和类似的话,让他好像从人间看到了七十多年前天界的自己——悲从中来。
男子不由自主地搂住常今,拍了怕她后背。
突然想起了一句话,照搬下来安慰小常今:“他没死他没死,别伤心了。”
“你说爸爸没死,可是他流了好多血……他的头也掉了……”心头被什么掏去了一大块,只想用泪水填满。
“他去了天上,以后你去了就会见到他了。”这个时候他觉得胸口有些硌,低头一看,是常今身上的一块三角木头。
她三年级,不是三岁,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个骗子。
一把推开了男子,抱着姜玉的头朝着他身体走去,店里早就血流成河了。
她的棉拖鞋已经狼狈不堪。
常今把姜玉的脑袋不停往身体上装,可总要掉下来。她看着这颗再也接不上去的头,不知道恐惧和悲痛哪个更甚。
男子起身问道:“你身上没事带个三角木头干什么?”
这话才刚问完,还在装脑袋的小孩儿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他身影一闪,十米开外居然瞬间移到常今身旁将她提了起来抱在怀里。
“半神……”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