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重重的走出长乐宫,回到自己落座于长安的梁王府,梁王刘武第一时间,便招来了自己的两个新欢:羊胜,公孙诡。
而在梁王刘武的第一句话道出口之后,羊胜、公孙诡二人的面容之上,便陡然涌上些许惊诧。
“——母后,已经有了别的心思!”
“这储君太弟之位,恐怕还要花费很大的功夫,才能落到寡人的手中!”
沉声一语,惹得羊胜、公孙诡二人赶忙坐起身,询问起缘由。
待刘武带着幽怨、委屈,又隐隐带有些许怒意的口吻,将方才,发生在长乐宫长信殿寝殿的一切,都一字不落的道出,羊胜、公孙诡二人面上,也终是涌上一抹严峻之色。
默然对坐许久,便见羊胜稍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公孙诡;
二人现视一点头,羊胜才站起身,对愤愤不平的坐在上首,面上满是愁苦的梁王刘武拱手一拜。
“大王。”
“既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数,那大王,就需要好好谋划一番了。”
闻言,梁王刘武第一时间,只烦躁的摆了摆手。
虽然没有开口,但那满是躁郁的面容之上,分明写着:这还用你说?
片刻之后,梁王刘武便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略有些惊喜的抬起头!
待看见身前的羊胜,竟摆出了一副‘我愿意为大王谋划’的架势时,梁王刘武面上愁苦之色尽敛。
只满是庄重的站起身,一丝不苟的整理一番衣冠,才站直了身,对羊胜沉沉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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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教我!”
郑重其事的一拜,自也引得羊胜深拜回礼;
而后,便见羊胜直起身,神情满是凝重的望向刘武。
“太后那边,大王还是不能放弃!”
“——太后的所有交代,大王,都要不折不扣的执行!”
说着,便见羊胜侧过身,望向仍跪坐一旁的公孙诡。
“明天,还请中尉亲自回睢阳,把张羽、李广二人接到长安来;”
“无论如何,先让太后息怒。”
“等太后不再因为这件事,而对大王感到恼怒,大王的事,才会有成功的可能。”
低沉的话语声,只惹得梁王刘武连连点头,稍思虑片刻,便赶忙伸出手,将羊胜扶回了座位。
待公孙诡面不改色的点头领命,刘武也毫无顾忌的在羊胜身前跪坐下来,继续将满怀期待的目光,撒向羊胜那成竹在胸般的自信面庞。
“除了把张羽、李广二人接到长安,还有韩安国。”
“——既然太后已经决定,让韩安国做梁国的内史,大王就应该尽快去未央宫,恳请陛下,将韩安国任命为梁国内史。”
“还是那句话:太后的所有交代,大王,就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
“无论采取怎样的方式,都一定要让太后,重新站在大王这边,支持大王。”
“如果不能获得太后的支持,大王的事,就很难有成功的可能。”
闻言,梁王刘武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待意识到羊胜的建议,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时,梁王刘武望向羊胜的目光,更是不由有些复杂了起来。
“让韩安国做内史······”
“那先生?”
却见羊胜满是洒脱的摇了摇头,又释然一笑。
“眼下最要紧的,是大王的事;”
“而大王的事,又需要太后的支持。”
“和大王的事相比,我这样一个‘幸佞’小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羊胜自嘲一语,却惹得梁王刘武满是感怀的稍叹一口气,望向羊胜的目光,更是不由有些动容。
“先生有如此宽阔的胸襟,实在是让寡人······”
“唉!”
“——先生放心!”
“先生今日遭受到的委屈,寡人将来一定会补偿先生!”
信誓旦旦的承诺,也只是让羊胜轻笑着点下头,对刘武稍一拱手。
“那臣,且先谢过大王了······”
简短的几句对话,梁王刘武便已是从先前的举丧、愁苦中调整了过来。
而羊胜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梁王刘武,对自己的未来愈发感到乐观。
“除了遵从太后的指令,大王,还要多花些心思。”
“最近这段时间,大王就多找些太后喜欢的东西,送给太后,尽量让太后高兴起来。”
“还有馆陶长公主,也同样可以帮助大王,在太后身边,为大王美言。”
“——册封储君的诏书,最终,是由太后颁下的;”
“只要能让太后,再次站到大王这一边,那大王,就不会有失败的道理······”
羊胜此语,梁王刘武显然是深以为然;
面色凝重的再点下头,便道:“寡人明白。”
“母后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而改变了心意;”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寡人也有信心,让母后回心转意。”
“等母后重新支持寡人,那即便陛下想要违背诺言,恐怕也无法阻止寡人了。”
如是说着,梁王刘武面上神容,也逐渐轻松了起来。
低头思虑良久,终还是昂起头,分别望向身前的羊胜,以及一旁的公孙诡二人。
“那,就按羊先生说的办吧。”
“——公孙将军回睢阳,把李广、张羽二人找来,给母后送去;”
“至于羊先生,恐怕也要操劳一些时日,为寡人找些礼物,好给母后、阿姐送去······”
见刘武重新振作起来,羊胜、公孙诡二人,也终是暗下稍松了口气;
齐齐从座位上起身,对梁王刘武再一拜。
“臣等,谨遵大王之令······”
·
梁王府,梁王刘武和羊胜、公孙诡两个‘谋士’,就自己的未来达成了一致。
而在同一时间的未央宫内,广明殿、宣明殿的六位公子,则都聚在了刘胜居住的广明殿后殿。
——今日的长乐宫宴,与其说是‘宴’,倒不如说是后世,伪君子云集的商务宴会。
原本打算借机聚聚的兄弟几人,也因天子启、梁王刘武的明争暗斗,变成了这场宫宴的背景板。
宫宴结束,兄弟几人却没来得及好好叙叙情谊;
再加上刘胜的邀请,兄弟几人自然就在这深夜时分,出现在了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居住的广明殿后殿。
相较于方才的长乐宫宴,这场‘广明殿宴’,显然是寒酸了不少。
皇四子刘余、皇五子刘非、皇六子刘发、皇八子刘端四位‘客人’,只大咧咧坐在殿室外的门槛上;
待刘彭祖着急忙慌的从前殿,取来三五只矮脚板凳,兄弟几人才各自拍了拍屁股,再各自拉过板凳,于院侧坐下身来。
等哥哥们次序落座,刘胜也终于出现在了后殿;
招呼着兄长刘彭祖,将几只茶碗分发给几位哥哥,再费力的抱着手中酒坛,给哥哥们各自道上酒。
待兄弟六人,都各自端上了满满一茶碗的酒,刘胜才将酒坛放在一旁,擦擦额角的汗水,又长出一口气。
“呼~”
“差点没把我累死······”
呼哧带喘的发声牢骚,又讪笑着抓起自己的酒碗,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刘胜便率先将酒碗举起。
“要不了多久,我们兄弟几人,就要天各一方了。”
“离别之际,好歹一起吃上一顿酒;”
“免得将来老去,回想起自己的兄弟手足,却发现血脉兄弟,却都没曾聚在一起,吃上一顿酒······”
略带些感怀的祝酒语,也惹得兄弟几人轻叹着低下头,旋即举起酒碗,环一邀酒。
各自喝下一口酒,兄弟几人才将酒碗捧在腿上,左右看向彼此,莫名嘿笑起来。
——打自出生起,兄弟几人,就生活在这未央宫中;
到如今,最大的老四刘余,已经十六岁,最小的刘胜,也有十三岁了。
但直到今天,兄弟几人才终于聚在了一起,吃了这么一顿‘酒宴’。
而且今日这场‘酒宴’,很可能是兄弟几人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唯一一次私下聚会。
因为封王就藩之后,兄弟几人,就只能在各自的封国生活;
除非长安朝堂相召,让兄弟几人入朝觐见,否则,兄弟几人的一生,都将在各自的封国渡过······
“唉~”
“都是命啊~”
“——生在皇家,接受天下人的供养,到了年纪,就要封王就藩,镇守地方······”
良久,刘非一阵唏嘘感怀之语,终是让兄弟几人各自点点头。
却见刘非嘿笑着侧过身,搂过自己的兄长刘余,又轻轻拍了拍刘余的肩侧。
“我将要做江都王,兄长,则即将做鲁王。”
“等父皇百年,母亲,就要被兄长接去鲁国了。”
“做弟弟的不孝;”
“没法和兄长一起,孝顺母亲。”
“还请兄长日后,替弟弟好生照顾母亲。”
“——再时不时告诉母亲:弟弟虽然不在母亲身边,但对母亲的孝心,却绝对不比兄长少······”
满带着苦涩的托付,只惹得刘余满怀唏嘘的侧过头;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门槛上的刘胜强自一笑,又羊做洒脱的灌下一口酒。
“五哥说这些,也太早了。”
“——封王就藩之后,我们的母亲,还都要在宫中生活很多年。”
“父皇虽谈不上年轻力壮,也总还有几十年寿数;”
“等父皇百年、我们的母亲,各自成为了鲁王太后、常山王太后、长沙王太后,我们,估计也到了儿孙绕膝的年纪······”
语带惆怅的说着,刘胜不由呵笑着侧过身,在兄长刘彭祖的大腿上轻轻拍了拍;
只是那侧底下的头,将那圈已经红润的眼眶,藏在了兄弟几人看不见的角度······
和五哥刘非、八哥刘端一样,小九刘胜,也同样即将告别自己的母亲。
而且,不同于四哥刘余、六哥刘发,以及兄长刘彭祖,能在将来,把各自的母亲接到自己身边;
——刘胜和母亲贾夫人这一别,往后余生,能再见到母亲的次数,只怕不过十指之数·········
“嗨!”
“五哥说的没错!”
“都是命。”
过了好一会儿,刘胜才羊装镇定的昂起头,不着痕迹的抹去脸上泪水,看向五哥刘非,强挤出一抹笑容。
“今日宫宴,五哥是故意把那两枚将印,都系在了腰间吧?”
“——想配合父皇,向梁王叔发难?”
听闻刘胜此言,兄弟几人自然是瞬间意识到刘胜,这是想要将话题引开;
但这一刻,谁都没有不识趣的开口插话。
“嘿!”
“真是做点什么,都逃不过小九这双眼睛······”
便见刘非闻言,略带自嘲的一笑,再稍发出一声短叹,便将面容微微一肃。
“你们或许不知道;”
“——梁王叔请求入朝长安的事,被父皇驳回了许多次!”
“直到我从睢阳出发,踏上返回长安的路时,梁王叔,依旧还在睢阳,等候父皇的恩准。”
“但短短几天之后,我前脚刚过函谷关,梁王叔便追了上来。”
“我听说:是皇祖母特地派人,而且还是借馆陶姑母的手,将梁王叔招来长安的······”
突然严肃起来的语调,惹得兄弟几人纷纷敛去面上笑容。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将目光汇集在了刘非,以及刘彭祖、刘胜三人身上。
——在过去,遇到类似的事时,给兄弟几人出主意的,一般都是老七刘彭祖;
最近这几年,刘胜也逐渐成为了兄弟几人的第二个狗头军师,并朝着取代刘彭祖,成为首席狗头军师的方向飞速进步着。
至于老五刘非,在过去,只会发几句牢骚;
而现如今,曾经的乐子人刘非,也已经成长为了兄弟几人心中的顶梁柱······
“我担心,皇祖母还没死心,依旧想让梁王叔做储君。”
思虑间,便见刘非稍叹一口气,面上神容只再严肃了一分。
“虽说我们兄弟几人,一直和凤凰殿没什么交道,但再怎么说,和大哥,也终还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大哥做了太子,即便将来,栗姬会对我们兄弟百般苛责,但也总还会有些顾忌。”
“可若是梁王叔做了储君太弟,那只等父皇闭了眼,我们兄弟几人,只怕是连活路都没有了······”
刘非此言一出,兄弟几人只纷纷睁大双眼,眉宇间,也随即带上了些许惊骇!
而在这下意识的惊惧之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蹲坐于门槛之上,自顾自喝闷酒的小九刘胜身上。
——包括曾经,被兄弟几人仰赖的首席‘狗头军师’刘彭祖,也同样不例外······
“五哥说的没错。”
“——大哥做太子,再怎么着,也总会顾忌些影响。”
“就算是为了标榜自己‘友爱幼弟’,也不会对我们太过严苛。”
“但若是梁王叔做了储君太弟,我们兄弟几人能活多久,只怕就不是我们的寿数,所能决定的事了;”
“而是父皇的寿数,能决定我们兄弟几人,还能再活多久······”
如是说着,刘胜也终是调整好面容,略带严肃的昂起头。
“但五哥也要小心些,千万不要把梁王叔得罪狠了。”
“若不然,让皇祖母记恨上五哥,对五哥而言,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听闻刘胜此言,刘非只嘿笑着将上身一后仰。
“我知道。”
“——今天,也只是拿那枚将军印,给父皇一个机会,向梁王叔发难罢了。”
“除了那枚将军印,我不会再有动作。”
“这件事,也不是我们兄弟几人,能插手的事······”
刘非、刘胜二人简短的交谈,也让兄弟几个各自安下心;
虽然二人没把话说的太明白,但从二人,尤其是刘胜那云澹风轻的面容之上,兄弟几人就不难看出:梁王刘武的‘储君’梦,只怕是无法成为现实。
有天子启在,梁王刘武,终也只能是梁王刘武······
“诶,五哥;”
“那骁骑都尉李广,真的有那么蠢?”
“——居然连梁王叔的赏赐,他都敢接?”
静默中,刘胜莫名发出一问,惹得兄弟几人又纷纷抬起头。
却见刘非闻言,面上随即涌上一抹肉眼可见的讥讽。
“蠢?”
“嘿!”
“——何止是蠢?!”
“——那李广,简直就是个大傻x!
!”
说话的功夫,刘非便有些激动起来,只随手将手里的酒碗放在身旁,随即便站起身!
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才想起那枚将印,已经被自己还给了梁王刘武,刘非又愤愤不平的咬紧牙槽。
“就说今天,我还给梁王叔的那枚将军印!”
“——要不是我出手,接梁王叔将印的,就是他李广!”
“特乃乃的!”
“要不是看那李广有点本事,才出手替他接了印,只怕是现在,他李广的脑袋,都已经送到父皇面前了!”
“好歹也是在边墙做过郡守、郡尉,打过匈奴蛮子的人,还是中郎出身!”
“一个彻头彻尾的武人、曾官至二千石的大将,居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唉!”
“这给我气的!
!”
越说越气,越说越恼,说到最后,刘非更是咬牙切齿的跺了跺脚,好似那骁骑都尉李广,此刻就躺在自己的脚下。
见刘非这般反应,兄弟几人也不由发出一阵轻笑,再各自左右碰了碰手中酒碗,又抿下一口。
兄弟几人这般反应,却是让刘非更加恼怒;
一时兴起,便拉着兄弟几人,要喝个酣畅淋漓,不醉不归。
在这一晚,刘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印象中的‘飞将军’李广,或许,只是被历史夸大的人。
也同样是在这一晚,兄弟几人,就像是寻常百姓家的手足兄弟一样,毫无顾忌的喝了个痛快。
到后半夜,原本蹲在板凳上的兄弟几人,已经是在刘胜、刘彭祖的小院内,各自躺了个七仰八叉。
但身下冰冷的石板,却依旧没能让兄弟几人面上,那满带着温馨的笑意减弱分毫。
——这一夜,兄弟六人,难得体验到了纯粹的兄弟情谊;
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弥足珍贵的一夜,再也不会在兄弟几人的人生当中,第二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