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是个单纯的人。
他只是很单纯想看他爸妈打一架而已。
但陈扬的爸妈最终还是没能打起来,这不免让他感到有些失望。
因为据他妈所说,一方面是因为他爸现在打不过她,打了也白打;另一方面则是这二位要是真打起来,小小的地球承受不住。
陈扬觉得这纯粹是在扯淡,第一,他从小就对他爸有着莫名的信心,第二,夫妻之间单方面的殴打算家暴,可旗鼓相当的对手互殴那顶多算家庭纠纷,谁家的家庭纠纷能打到世界大战的程度的?
他充满希望地看着他爸,可等来的只有陈难清冷漠的凝视。
所以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
“你不信?”陈难清黑着脸说。
陈扬摊开手颇为郑重地说:”主要是这事听着太玄幻了呀,我当年还说我是迪迦呢,您不是照样不还揍了我一顿吗?“
“放屁!”陈难清脸色更黑了一分。“你天天撵着村口的鸡当小怪兽打,村口三爷成天找我告状,我不揍你揍谁?”
“放屁!”陈扬依然倔强,“小云儿才是主谋,她是红迪迦!必杀技都是她放的,我他妈顶多算个从犯。”
陈难清哑口无言,只能嫌弃地别过头去——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玩意。
陈扬又把目光看向了他妈。
“那要怎么样你才信。”王蓉君温和地慢声细语。
陈扬忽然觉着他妈的气质变了,明明之前还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这会却突然多了点清冷疏离,高山仰止的感觉,这不禁让他开始斟酌起自己要说的话来。
于是他冷静地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还是觉得您二位打一架最合适。”
“你还没完了是吧。”王蓉君翻了个白眼,之前清冷疏离感刹那间冰消雪融,她转过头指着陈扬对少女说:“凛儿,给这小子证明一下。”
陈扬这才知道少女的名字。
正当他思考着少女会如何给他证明时,少女已然起身,随后一柄长剑宛如水波一般在她身前缓缓浮现。
它就那么毫无支撑地悬在空气中。
这是一柄很漂亮的剑,它的剑身漆黑,然后从边缘四分之一处开始逐渐从漆黑变成幽蓝,直至剑刃部分完全透明,细看之下,内部间还有点斑驳的杂色和点点星光,这让陈扬不由地联想到了银河。
事实上当这把剑出现的时候,陈扬已经信了,但他觉得自己仍旧有必要挣扎一下。
“真帅……不对,啥破玩意儿啊。”他虚伪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冷兵器啊,吓唬谁呢。”
剑尖很快就对准了他。
“我信了,我信了。”陈扬举起双手飞快地认怂。
陈难清一下就乐了,“犟啊,你倒是犟啊。”
陈扬老半天没说话,沉默了一会才看着他爹说:“您修仙修了五千年就是为了这会笑话我是吧?”
说完他蓦然陷入了一种巨大的失落之中,在三人不解的目光中,陈扬又躺倒在了地板上。
“我今天刚还完了贷款。”他说:“扣掉您二位出事后的保险赔款,银行里剩下的存款,还有肇事司机赔款的十五万,总共剩下四十三万七千六百五十二块,我运气好,遇上了学长,能一边上学一边偿还,过程我就不说了,说出来太像卖惨了。今天从银行里走出来,我终于觉得自己开始可以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了,不用每天惦记着卡里的钱够不够还下个月贷款,也不用担心会不会拖累喜欢的姑娘,犹犹豫豫着不敢告白,虽然人家也看不上我就是了,总之虽然累了些,但我其实还挺满足的,怎么着我都保住了房子,保住了这个家。但是吧……“
说到这,陈扬犹豫了一下。
“但是吧,今天您俩突然冒了出来……我不是说您俩活着我不开心啊,我可开心了,真的,尤其是您俩现在还是修仙的,多牛批啊,都和我不是一个维度的了,我就是觉着吧,自己这几年的日子就突然没了意义,就好像这几年每天我所想的,所期望的一下子就只是自我感动罢了。“
少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说话,王蓉君已然看破了陈扬的心思。
“说吧,想要我们怎么补偿你?”她说。
陈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厨房,把今天买的菜一一从冰箱里拿了出来,他拍着桌子恶狠狠地说:“我要吃四菜一汤!我要吃酸菜鱼!还不能让我洗碗!“
……
陈扬的愿望很快得到了回应,他妈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少女也跟着进去负责打下手。
客厅里只剩下了陈扬坐在沙发上陪着他爹看天气预报。
只是陈难清看得惬意,陈扬此时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他这会满肚子的疑问,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屁股底下挠,他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好奇地向他爹询问道:“那姑娘谁呀?”
这会天气预报已经播完,他爹正拿着遥控器娴熟地从地方台换到央视八点档的苦情剧里,这动作熟练地让陈扬不禁感到一阵蛋疼。
这剧其实已经播了一半,正值婆媳俩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互相阴阳怪气,中间还夹杂着个两边受气还极为没责任心的丈夫,但这没头没尾且存在水剧情混时长的无聊剧情陈难清愣是看得津津有味,这不禁让陈扬感到一阵蛋疼,他开始深切地怀疑修仙的之所以能活那么久还不感到无聊,其实全是靠和人聊八卦以窥视普通人的生活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然而陈难清好似全然没能感受到儿子的心情,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说:“你刚才不还说人家是你老婆吗,这么快就不认识人家了?”
“这是个天大的误会。“陈扬涨红了脸试图辩解,“能不提这茬吗,我这说正经的呢。”
“那就不提了。“陈难清也没再继续调笑儿子,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深邃,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凛儿是你妈的徒弟,在凛儿很小的时候,她爹妈就都没了,一个人孤苦无依的,你妈心肠软,见不得这事,就收了做了徒弟,现在想想,这一晃都快三百年了。”
“三百年?”陈扬起初被这三百年的时间吓了一跳,但旋即又想到他爹妈都成了足以匹敌华夏上下五千年文明的老怪物后很快便又释然了,他尴尬地笑笑说:“不愧是修仙的哈,几百岁应该算未成年吧,嗯,然后呢。“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陈难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陈扬和他爹面面相觑了几秒。
“就这?”
“不然你还想知道点啥?”陈难清脸上又带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陈扬一时语滞,确实不管从哪方面讲,自己这么打听一个女孩子的事情怎么都像是不怀好意,但仅存的自尊心迫使他继续追问道:“那我这算是师兄还是师弟啊?”
“你又不是修行中人你纠结个毛。“陈难清回答道,”再说按辈分算老家村口三爷得喊你叔,但人家敢喊你敢应吗?“
李知一懂了。
他就是个弟弟。
“那您二位干嘛不直接收人家当干女儿?”
“那地方不兴这个,你妈成天念叨着你,真认了反而徒增伤感,何必呢。“
陈扬忽然开始难受了,自家老爹在别的事上可能会忽悠自己,但在这方面,他爹永远不会骗自己,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爹妈究竟是如何在长达五千年的时间里,还能做到不将自己遗忘。
换做自己,在最初的悲伤之后,恐怕只有在临死前才会想起自己最后的愿望是再见他们一面。
话说到这,陈扬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他只能静静地坐在陈难清旁陪他看电视。
只不过就算是有亲情buff的加成在,这剧依然还是烂的出奇。
好在不久后厨房里就传来了王蓉君的呼唤。
“吃饭啦。”
王蓉君彻底满足了儿子的愿望,陈扬今天买的菜悉数全被端上了餐桌。
陈扬仔细地在碗碗盆盆中找了一会,却失望地发现那条小黄鱼并不在其中。
但这碗筷都摆好了,这会再提出来多少是有点过分。
他企图享受一下太上皇的待遇,大大咧咧地坐下,端起碗递给他妈说:“我,饭,懂?”
王蓉君毫不吝啬地甩了他一个白眼,还是接过了碗说:“你是个饭桶你是,自己没长手是吧。“
陈扬傻呵呵地乐着,全当没听懂,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就塞进嘴里,刚出锅的菜烫地他龇牙咧嘴,但这熟悉的味道还是几乎让他差点落下泪来。
他红着眼眶感动地说:“妈,这都五千年了,您这手艺还是不见进步啊,还是那么齁咸齁咸的。”
王蓉君没说话,只是把盛好饭的碗默默递给儿子。
“平时在仙界您也做饭吗?”陈扬接过饭碗又问道。
“有时间就做。“王蓉君说。
“修仙的不都能辟谷吗,费那劲干嘛?”陈扬飞快地嘴里扒拉着问。
……
“为了不忘记自己还是个人。”
王蓉君沉吟了良久,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