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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苦寒念尔衣裘薄

    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

    苏烨见那两衙役进去后,很久也不见动静,想进去又怕唐突。张立旁边怪声道:“看来某人之文被知县老爷看穿了,不过是陈词滥调,还是赶紧走吧,回家哄小娘子去吧。省得到时老爷怪罪下来,面上不好看,说不得还讨来一顿板子,哈哈。”

    苏烨听到小娘子,突然想起云佩还生着病,大叫一声:“哎呀,糟糕!”来不及回应张立的风言风语,提起中药包连忙向城东而去。

    匆匆赶到回回堂,苏烨急奔而入,却见大厅角落哪里还有云佩身影,墙角的草堆还在,苏烨仔细看看草堆,与自己离开时并未显得特别凌乱,应该是云佩自行离开,苏烨在回回堂旁边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都不见云佩踪影,心内不由焦急万分,难道又有什么歹人把她掳走了,还是她看看我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去找我了,都怪我一时起意,花了那么多时间写什么策论,应该先回来接她的呀!想起她衣着单薄,还身染重疾,岂不是寸步难行?

    苏烨赶忙跑了出去,顺着大道一路问将过去,却没有人见过这样的一位小姑娘。直到跑了个遍,又经过了县衙门前,还是没有找到云佩的去向,却被那两位眼尖的衙役看到,两人见到苏烨如见了亲人一般,冲上来就抓紧了苏烨双臂,口中喊道:“我家老爷请您去呢,刚才让我们真是一番好找啊!”

    苏烨口中大喊“我真有急事,等会再来可否”,那两衙役怎肯放了苏烨,不管苏烨如何挣扎,生拉硬攥地把苏烨请进了衙门,苏烨看看实在难以挣脱,再看看他们对自己并无恶意,只得放下焦躁,道:“两位仁兄,请放开我,我自己走着,如何?”那两人看他不再挣扎,便嘿嘿笑道:“那自然是好,这位公子,这就请跟我等来吧。”

    来到后院,那晁知县还拿着苏烨所书之策论摇头晃脑地吟哦着:“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

    苏烨接口吟道:“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言罢,与晁公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又齐声大笑起来。看得两衙役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苏烨抱拳道:“在下婺州顾烨,见过知县大人。”晁知县须眉微颤,两手在空中作轻抚状,口中连道:“好,好,好!今日有幸得见故旧之后,甚慰之!”转头对两衙役说:“快备宴席,老夫要与这位贤侄一醉方休。”

    待那两衙役走后,晁知县一把抓住苏烨的手,眼中泛起泪花:“贤侄啊,又是十年了,终于再次见到宗门之人了,贤侄如此惊才绝艳,可见我宗门复兴指日可待啊!刚才你我对答的苏公那段自叙,让老夫不禁想起在宗门求学的少年时光,那时候真是青春美好啊。”

    苏烨虽然有些迷糊眼前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在他乡遇故知,可是眼前这位老人的情意却是真切可感的,看来是遇上了宗门之人。

    晁补拉着苏烨于堂内坐下,并亲自端上茶,苏烨不由惶恐起来,自己何德何能让堂堂一位知县给自己端茶?那晁知县平复了一下情绪后道:“刚才老夫太过激动,忘了交待自己,老夫乃宗门晁氏一族,昔年因老夫资质欠佳,在外院修习后选择了科考一途,历经三十余年颠沛,曾任吏部员外郎,礼部侍郎,后知湖密等州,因不满当朝被贬此地,在任上也算是为宗门略施绵力,小有贡献。可不像贤侄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内院五叶弟子,可见你资质非凡,宗门器重也是理所应当的。”说罢,微叹一口气,语气中带有少许的遗憾。

    苏烨平时并没有在意自己外袍上的竹枝图上面有几片叶子,原来还有这个讲究。他在宗门中也听说过,外院弟子出师后可以自行选择,可以继续修习参加进内院考核,也可务农经商经营厂矿,或者参加科举考试博取功名,为宗门在朝廷中有所耳目,甚至可影响圣断,但一旦参加获取功名后就必须与宗门切断关联,非宗门唤醒不可自主联系。苏烨对眼前的这位老者更加敬佩起来。拱手道:“晁知县真是劳苦功高,宗门一定会记得您的,等在下这次回去,一定会禀告长老会,记下您的功绩。”

    晁知县连忙摇摇手说:“贤侄,你再称呼老夫为晁知县,那就太见外了,这样好了,当着外人的面,你就称呼老夫的官衔,就你我两人时,你一定得称我一声晁伯父,这样可否?”

    苏烨听出晁补话语中的恳切之情,便道:“如此就依伯父如言。”

    晁补捻须微笑,继而问道:“不过,在宗门中,有秦、黄、晁、张、陈、李六大家族,可没有姓顾的,不知贤侄出自哪一家族,是师从何人呐?”

    苏烨道:“哦,是小侄疏忽了,昨日在甘州途中遭遇劫匪,我心生疑惑,莫非是有人专门对付我来的。今日在写平匪策时就临时起意改了姓,以掩人耳目,小侄本名苏烨,忘记告知伯父,请恕罪。”

    晁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你说,你姓苏,那令尊与尊祖父名讳是?”苏烨不假思索答道:“家父名轩,家祖父名讳节。”晁补听了一下子从圈椅上站了起来,瞪大眼睛道:“你说你的祖父是苏节,那可是外院考核第一名中最年轻的一位,他当时只有一十六岁就进了内院,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老夫当年足足考到了二十五岁,也没有进内院,才不得不放弃修习,去参加科考了。怪不得,怪不得,你的天资如此过人,可见家族传承的血脉都是天纵之资,不由得人不服啊!”

    苏烨心想,你这都是老黄历了,我十五岁就进内院了,呵呵。苏烨其实不知道的是,他这内院五叶弟子已经是弟子中最高等级,只有每门功课考核获得第一的才可以享有如此称号,秦、黄、晁、张、陈、李六大家族的精英弟子一般都是一叶,两叶已经是屈指可数了,三叶弟子那更是凤毛麟角了。当五叶弟子外出游历归来,若通过考核一般都可升为六叶弟子,那就是准长老,是长老会的候补人选,所以五叶青年弟子在宗门内的地位是无人能及的。

    苏烨不知道这个,晁补自然是知道的。世间的事情有时就这么有趣,已经身处其位的人往往不会太在意自己的成就,可是,得不到的人反而会千方百计打听其中细节。

    晁补因而问道:“贤侄啊,照道理你应该是鹏程万里,怎么会来这小小的河曲县来当这个师爷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苏烨尴尬道:“实在惭愧,说出来让伯父见笑,昨日遇险后,与我同行的顾伯下落不明,我呢,被马车莫名其妙地带到了这里,哦,我还有一个同行的小女孩叫云佩,现在也不知去向,我正着急要去找她,她还患着重症呢,您看这还是我刚给她配的药,不行,我得去找她。”

    晁补按住苏烨的手道:“贤侄你莫急,这里你人生地不熟的,这样,你把女孩的姓名相貌都告诉我手下人,他们地头熟,说不定一会儿就给你找着了,你且放宽心吧。”苏烨觉得也只能这样子,刚才自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一气,也没有找到,看来还得听晁知县的。苏烨拱手道:“如此就有劳晁伯父了。”

    晁补唤来衙役,待苏烨交待清楚后,便四散去打听了。

    晁补目视苏烨道:“贤侄啊,你所撰之平匪策实乃治世良方,我这就上奏朝廷,希望能推而广之,如此方能安民之心呐。”

    苏烨点头称是,看得出这位晁补是心系黎民,是位好父母官。便接口道:“晁伯父,如果要上奏朝廷的话,使之成为一定例,还应该考虑朝廷的顾虑,依小侄愚见,恐怕朝廷并不一定乐见于建立弓箭社这样的民团组织,本朝最大的顾虑为地方专权,特别是兵权控制在地方上,所以我想晁伯父您在上奏的公文中,还应当加上“若朝廷许依臣所乞,少有以优异其人,既免折科,间复赎罪免役,岁以五十缗赏其尤异者,至优者可提拔至副巡检职,深致朝廷恩意”,这样弓箭社就可以形成半民间半官方的组织,以利于朝廷控制,如此或可略微打消朝廷顾虑,弓箭社的成立会更顺畅些,晁伯父以为然否”

    晁补略一沉吟后,拍案叫好:“如此甚好,贤侄真是治世能臣啊,可惜朝廷实在羸弱腐败,不堪信任,如此良策,本早应该想到并实施的,我也是尽本份,努力为百姓谋些生路罢了,我这就写奏本。”转头道:“来人呐,快去请县丞与巡检来参加宴席,老夫请他们喝酒。哈哈。”

    苏烨看晁补如此热情,有些话觉得说不出口,正迟疑时,晁补道:“贤侄啊,你能来此地屈就,老夫实在开心啊,这样,你先暂且安顿下来,我在城西这边还有一间小院,正好空着,委屈贤侄,先去那里住下。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噢,云佩对吧,你且放心,只要她在这河曲城内,我保管很快就能找到。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说。”

    苏烨支吾道:“多谢晁伯父,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可能在您这里做事也不会太长久,等找到云佩后我想早点去找到顾伯,她下落不明,我实在是寝食难安。”晁补点头:“那是自然,顾伯应该要去找的,到时我会派几个好手跟你一起去,到时你何去何从,自然是由你而定,毕竟宗门事情重要,眼下你帮我把这弓箭社先筹划着就行。”

    过不多时,就听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只见两人从外面边走边聊着踏进了中堂,其中一人白面微须,两腮略鼓,另一人眉目清奇,眼神特别锐利,苏烨感觉到他扫视过来时有如眼中生光,苏烨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晁补见两人到来,便笑道:“你们两人听到有酒喝就来得飞快,难道早就等在门口不成?来来,我给两位介绍一下我身边的这位青年俊才,姓顾名烨,乃老夫许久不见的亲戚,不日便是本官师爷,以后大家就在一起做事,一定要多亲近亲近。”然后又给苏烨引见这两位,原来这白面微须者是本县县丞,姓霍名起,从八品文官,在县内地位仅次于知县,那眼神敏锐的人是巡检,却是正九品,专司刑典狱察等职,姓宋名驰。

    苏烨连连抱拳道:“久仰久仰,日后做事有不当之处,请多包涵。”口中虽如此说,心里却对宋驰留上了意,心中说,这位宋驰莫非是传说中的那位刑典高手,等会得找个机会向他好好请教一番。

    宾主就座,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问盏,不觉酒过三巡,正喝得兴致浓厚之时,外面有衙役匆匆跑入,大声道:“报告知县大人,户房刘老三家发生命案,雷捕头已经赶去,请知县大人定夺!”

    宋驰听闻当即站了起来,抱拳道:“知县大人,命案发生,此乃下官职司,必须前往,请各位稍坐,待勘查清楚后再来回报。”晁补道:“宋大人有劳了,此等凶徒,如此朗朗乾坤,居然白日行凶,胆敢刺杀我县衙公人,岂可轻饶?”

    苏烨一看宋驰要去查案,自己正有话要问他,随即说道:“听闻宋大人断案如神,在下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正好一起去看看宋大人的手段,另外在下还有些关于断案的问题要请教宋大人,请宋大人不吝赐教啊。”宋驰看看苏烨,有些嫌弃,不过初次见面,倒也不好一点面子不给,再见他一脸真诚,勉强点头:“那就同去罢,不过本官提个要求,到时可要忍着点,切不可破坏案发现场。”

    苏烨不知其意,不过既然宋驰同意了,他也欣然同意了这个要求。

    两人当即拜别两位上官,径往城南而去。

    半柱香功夫不到,苏烨就见到前面一个院子前围着一群人在指指点点,门口守着几位捕快,当前一位正是县里的雷捕头,见宋驰来了,便趋上前来向宋驰报告情况,说是大半个时辰前,刘老三隔壁人家有事去他家,才必现房内有多人被杀,吓得魂飞魄散,过了许久惊叫起来,邻里发现后才报官。

    宋驰听了,脸色沉凝,只是问:“仵作可已到?验状与验尸格目可已准备?”雷捕头知道这宋大人性格,素来严谨,不苟言笑,便说:“仵作刚刚到,是让他过来一起验尸吗?”

    宋驰点点头,率先踏步进入院门,苏烨随后跟上,雷捕头见此人虽然脸生,便与宋巡检一起过来,想必也是有身份之人,当下也未阻拦。

    进了院子,只见两侧房前也站着两位捕快,苏烨便随宋驰走了过去,才走几步,鼻间蓦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气味,若有若无,苏烨略有所感,突然一惊,再深呼吸几次,猛然想起,这股气味,竟然与昨日路遇甘州劫匪时闻到的香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