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赵掌柜过来引着苏烨二人来到一雅室,苏烨与长春子于窗边茶座坐定,此时店家已经将茶水准备妥当,苏烨斟满两杯,双手奉上:“仙长请用茶。”略顿一下:“小子不揣冒昧,有个问题想请仙长指教,刚才路上仙长所讲故事,不知道有何所指,毕竟王国争霸对于咱们的草莽游民来说也没有太大关系,不过既然仙长特意讲给我听,一定是有深意的,您说对不对?长春子品了一口茶,看了看苏烨道:“贫道果然没有看错人,小兄弟心思敏锐,刚才与你讲的故事,确实是我有感而发。你游历各地,也一定看到了当今天下不正也是一个乱世吗?西有大夏,东有上金国,南面是少华国,北面还有一个乌鹫国正欲横扫天下。想我少年时还是少华国人,如今却成了上金国民,虽然各国均尊我为国师,也只是名义上的,无非是看重老道我在民间还有几分薄名,可老道儿劝导他们的话,却一个也听不进去啊!”
“那仙长此次来此地是为甚?”苏烨迷惑道,一位年过七旬的道长来到这风霜苦寒之地一定是有什么缘由的。
“小兄弟也看出什么了,对的,此去万里,贫道自知恐难有再返故土可能,然而先师重阳子的教谕一直铭记于心,贫道也想趁着余生还有机会能为苍生做点事情,才不怕与先师相见时,惶恐难安。”
苏烨更加迷惑,长春子看出苏烨的不解,语气放缓:“贫道忝为多国国师,却没有为他们做些有用的事情。当今乌鹫国如当年秦国,大有横扫六合之势,未来天下将成他们囊中之物,然暴虐之气却远胜于秦,贫道此去就是为劝乌鹫国主少些杀伐,多行善举,若此事成,当可告慰先师与天下了。”说罢,饮了一口茶,望了望天空,微闭双眸,不再说话,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苏烨听了此番话后就陷入巨大的震撼,虽然长春子所说的话与自己好像也没有多大关系,苏烨早先听说过乌鹫国经常一言不合,便屠城灭国,杀人盈野,血流成河。知道长春子此去无异于与虎谋皮,几乎是九死一生,没有想到来到甘州遇到的一位神仙人物,这样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者却要去送死,苏烨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或者表达自己的心情,不由有些沮丧。
室内陷入一阵莫名的沉寂,只有煮茶炉子里发出的汩汩之声,才给这沉寂的空气添加了一丝生动。
良久,长春子仿佛从梦中醒转过来,看到苏烨木然的神情,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让眼前的这位年轻人陷入巨大的困惑了。于是微笑道:“小兄弟,你莫多想,事在人为,贫道只求个内心平安,使道心通达,这也算是贫道的证道之法门吧。”
“刚才静坐须臾,却如人生百年,贫道化作一空中孤鹤,随江蹁跹,瞬间飞越过去,见到了许多旧人,后来在江边发现站立一人,那人与贫道招呼,贫道拼力想喊出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顿时惊醒,醒来却发现眼前是小兄弟你。”长春子若有所思,手指连连翻转,瞬间结了几个法符,苏烨看到空中若有光芒闪耀,细看却无,不由看得更加入神。
“贫道来之前,曾起一卦,卦象说“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此卦说贫道会不虚此行,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小兄弟无需太过担心。刚才又起一卦,为“未济”卦,是为你而起的,你可知道此卦意思?”长春子看着苏烨颇有些深意。
苏烨听长春子如此问,似乎带有考校之意,便打起精神来,自忖虽然科考无门,对易经八卦却也有所研究,苏门对出山弟子还有专门考核,若周易科未过者,均不得出山历练。苏烨想起未济卦卦象为坎下离上,于是随口说道:“未济,亨,柔得中也,虽不当位,刚柔应也。想来此卦,说的是做事要刚柔并济,便能得到亨通便利,仙长,您看我解得对不对?”
长春子回应:“此卦本意如此,可见小兄弟家学渊源深厚,对卦象都有如此研究,殊为难得。不过贫道是为你起的卦,贫道此来,遇到你,算是你我有缘,皆是定数之人,必然相见。不过你可知为何未济卦能得亨通?”
苏烨沉思一会摇摇头表示不解,长春子开解道:“未济卦所以能得亨通是因为六五爻以阴柔居上卦之中位,下与九二阳爻相应,故纳刚自辅,小兄弟啊,你需用健拯难。贫道观你才思聪慧,心思善良,却显柔软有余,刚健不足,以后天下要靠像你这样的才俊,你要振奋起来啊。”
苏烨大惑不解,这位老道什么都好,就是老爱拿天下说事,可是这天下不就是官家与大人物的事,与自己有关系吗?苏烨道:“承蒙仙长青眼相看,将弟子视为才俊人物,可是我游历各地,只是为了完成家族任务,顺便增长见识,再顺便增进一下书画技艺,其他的别无所求,至于说天下这样的大事,反正有您这样的神仙人物,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长春子也不恼,呵呵笑道:“小兄弟,你现在自然不明白,时候到时你便会知道。好的,不说这个了,刚才见你给那小姑娘取名字,吟得一首好词,贫道也一时心痒,刚才略有所得,就送你一首词吧,不过,看你写的字体甚有韵味,能否将老道的词写一份与我呢?”
苏烨见话题切换到自己喜欢的事物上来,不由欢欣鼓舞起来,忙道:“仙长,这个小子求之不得,请稍等,容我准备笔墨,您再一一道来。”想起顾伯已经带云佩去街上买衣物,便与长春子告罪后自去客栈马房找马车。
苏烨刚找到马车,取了文房四宝,便听到客栈内人声嘈杂,间有甲胄敲打之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赶了回去。
等赶到雅室,便见一队披甲军士将长春子团团围住,苏烨一急,便冲了过去,口中不住嚷着:“休得无礼,此乃长春子老神仙,快快退下。”等冲进圈子,才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个错误,长春子坐在椅子上恬然自得,毫无惊慌之意,前面半跪着一位身穿山字甲的校尉,手里举着一锦囊,大声道:“不知国师大人驾到,末将迎接来迟,望请恕罪!今奉知州大人钧令,特送上峰密旨,请尊师接收。”
长春子伸手接过锦囊,示意校尉起身,淡然道:“将军请起,不知刘知州巡驾何处?怎么不见他?”校尉忙答道:“知州大人因甘南流贼祸乱,已经于前两天带一营兵马前往围剿,知州大人临行前特意叮嘱末将,等一见到国师就将此锦囊交付。”
长春子“哦”了一声,转头对苏烨说:“你看,贫道不急,却有人比我更加着急,这不,早早地就有催命符等着我了。”苏烨知道长春子在开玩笑,只是微笑不答。长春子取了锦囊上的封条,取出信件,一目十行,看完后又将锦囊重新收好,不慌不忙做完后就对苏烨说:“来看看,你拿了什么好宝贝!我的词可等着你名扬天下呢,哈哈!”
苏烨取出文房四宝,在茶桌上一一放好,只那方端砚刻有龙尾,知是歙砚中的极品-龙尾子石砚,石质紧密温顺,砚台上摆放的半丸乌墨,却是号称“乌玉玦”的张遇墨,摊开澄心纸笺,纸质细腻绵柔,一看即知绝非凡品,只是以长春子的眼界也不知道是什么,微一摇头,随即朗声吟道:“南溪竹,腾秀入青冥。直节虚心功未显,深根固蒂道先明。霜雪岂凋零。休怅恨,大器晚圆成。自有孤高栖凤质,能教倜傥化龙形。”
苏烨笔走龙蛇,长春子吟完不久,便已一气书就,俯身请长春子指正,长春子俯首细看,果然一字不差,还是那独特的用墨浓郁,字体古朴却带有妩媚之意的行书,长春子见之大喜:“此墨好,墨色纯正,泛着金彩,难得难得,字写得更好,真个是字字珠玑,贫道就不客气,谢谢小兄弟的墨宝,哈哈!”声音中透着十分的欢快,显然是很满意于苏烨的作品。
苏烨又抄录了一份,待墨水稍干后,长春子将其中一份折叠齐整后放入行囊中。苏烨看长春子珍重其事的样子,甚为感动,正想说些什么,长春子举起茶杯道:“来,小兄弟,咱们以茶代酒,干了此杯。与你相见十分投缘,只是缘聚又是缘散,君上催得急,看来贫道要先行一步,希望万里归来时,小兄弟还是丰神依旧。没有什么可以相送,这是贫道所著的《洞玄录》,留给小兄弟做个纪念。”说罢,从行囊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与苏烨,苏烨赶忙接过。
苏烨接过书册,望着眼前这位虽然萍水相逢,却有知己之感的老者,只感觉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嗫嚅半晌后道:“仙长,此去路途艰险,请务必保重身体,若再有机缘,小子必定追随仙长,朝暮听从教诲。”长春子听了“哈哈”大笑:“好,好!有你这话足矣,你且放宽心,前方有护卫队护送贫道一路前行,再说贫道还有几分功夫防身,不防事的。好的,就此别过,贫道相信你我再次相见时,说不定已经是沧海桑田了。”说罢,指着苏烨手中的《洞玄录》,说了一句“一定要好好看哦”,向苏烨眨了眨眼睛,就在众将士的簇拥下洒然离去。
苏烨望着长春子一行人远处的身影,怅然若失,正发呆之际,身后传来银铃般的声音:“公子,我们回来了,您看,我们都买了什么?”语气中透着抑制不住想分享的欢喜,苏烨回头一看,眼前是一个头戴青色小帽的少年,身着淡紫交领直裰布衫,脚蹬一双粉底快靴,唇红齿白,双腮红润,两眼灵动,哪里还有先前那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模样,分明是一翩翩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