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县令黄之寿将近五十岁了,当这个县令已经两年了,蓬莱是个穷县,地处偏僻的海边,山多,丘陵多,平地少,好地肥地更少,除了能有点时令的海鲜没啥值钱的东西。蓬莱又是登州的治所,刺史大人隔三岔五的插手县里的事务,让他无可奈何又不胜其烦。
这日早上刚上衙门,差役就进来禀报,说门口来了两个人,拿着郡守大人的告身,找知县大人有要事相告。黄知县之前接到过朝廷发的邸报,知道朝廷任命了新郡守,将于六月底上任。既然拿着郡守的告身,说明可能是真的,他命人赶快请进来,又让人去叫来县丞吴守义、主薄梁赞和县尉裴大山等三人。
黄、罗二人拿着陈元的告身进了县衙,看到县衙里坐着四个人,二人冲着主案后的那位躬身施礼道:“蓬莱郡守陈元陈大人麾下马步都虞侯黄有茂、仓头罗叶盛见过知县大人。”随即奉上陈元的告身。黄有茂的马步都虞侯是陈元在长安出发的时候就许下的官职,是武职正七品,和知县同级。但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所以黄有茂行的是参见礼。
黄之寿等四人听见黄有茂是郡守下的马步都虞侯,都站了起来,黄之寿接过告身看来看,印章是真的,他把告身递给县丞,几个人传看后还给罗胖子。
黄知县请二人坐下后,听见二人说陈元前日在艾山剿灭了一股叫紫金梁的土匪,杀伤近两百,抓获匪首周挺发以下近三百人,现正押往这里。陈大人让他二人提前来告知地方,准备关押审问土匪等事宜,黄知县等四人都听傻了!
这两人不会是江湖骗子吧?可告身是真的,再说也没骗他们什么,就是让准备地方关押土匪。可是紫金梁他们知道啊,那是本地最大的一股悍匪,蓬莱郡守怎么没的,就是去剿这伙土匪时从山上摔死的!这新来的郡守大人还没到任就把土匪给剿灭了?!这位陈大人带了多少官军上任啊?
什么,才两百?这位陈大人真是艺高人胆大啊,这么点儿人就敢剿匪?黄知县要是知道是土匪找上的陈元而不是陈元找上的土匪不知道是该同情土匪呢还是该庆幸陈元运气好。
黄知县等四人将信将疑,不过人家都提前通知你了,你也不能不有所表示吧?黄知县几人商议后决定由县丞吴守义安排看押场所,县尉裴大山负责安排看押的人手,主薄梁赞负责准备犒劳陈大人手下人马的饭食,黄知县和县尉出城去迎接陈大人。
陈元让一队士兵打着自己的仪仗在前,后面是排成四路纵队的三十二名身材高大的士兵,陈元到达后,由黄有茂介绍双方的人员,黄知县看到这位陈郡守这么年轻,不禁有些惊讶,再看到他手下的很多军士都带着伤,不由信了几分,等到周挺发被押了过来,县尉裴大山仔细辨认了一下,确认无误后,黄知县的激动之情终于溢于言表了。
什么陈将军虎威,什么为民除害之类的,陈元一番客气。进城的时候,好多城里的百姓都跑到街上,听说新来的郡守大人可厉害了,上任的路上顺手就剿灭了紫金梁,大家都想看看悍匪紫金梁跟画像上的是不是一个样。
陈元进城后和黄知县等人告罪,他要去刺史衙门报道。黄知县等人表示理解,说好等陈元回来开席云云。陈元带着郝东和盖伦来到刺史衙门,这时候刺史大人已经回家了。
刺史吴敏今年四十三岁了,进士出身,但他这个进士可不仅仅是个书生,他还使得一手的好马槊,可以说是能文能武的一个人。就是因为他看不惯大宦官田令孜的所作所为,五年前被朝廷扔到登州这么个穷地方。他也想励精图治,报效朝廷,可登州这地方太穷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不是他逼着前郡守康贤去剿匪,康贤也不会立功心切从山道上坠马摔死。
他想推荐个自己人担任郡守,可是朝廷死活不答应,这回来的新郡守据说是走了田令孜的门路,这使得吴敏对还没到来的陈元就起了厌恶之心。
今日下午听说新的郡守还没到任就把紫金梁给剿灭了,全城的百姓都拍手称快,只有吴敏比较郁闷,这不是打脸么?这小子的运气是真好。所以吴刺史没兴趣在衙门呆着了,早早的回了家。
回到家他先考校自己早上留给儿子的功课,吴刺史有一妻一妾,妻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惜两个儿子都夭亡了,只剩这么个女儿,今年十六了,无奈,又娶了一个小妾,才又生了一个儿子,今年九岁了。
吴刺史的这个儿子吴子兴虽然是妾生的,但因为是独苗,所以老吴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考校完功课,老吴很满意,正要让儿子离去,儿子先说道:“父亲大人,我可以去街上看看打土匪的英雄么?”“那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些大头兵,粗鄙的武夫!”“武夫和武夫可不一样,康贤也是武夫,自己把自己给摔死了。”“你说什么?我说了不准去就不准去。”吴敏恼怒道。“可姐姐已经去了,她都没带我一起。”“什么?这个死丫头!你去后院练弓箭去吧,回头我找你姐姐算账。”
吴敏离了书房,怒气冲冲的直奔妻子的卧房,都没等丫鬟把门帘打起,吴敏自己掀帘子就进来了。看着自己老爷怒气冲冲的样子,吴妻明知故问的说道:“这是谁又惹老爷生气了?”“谁,还能有谁?吴樱这丫头呢?”“我当是什么事呢,她和我说想去看看杀匪的英雄,我让吴频和壁画跟着她去了,出不了什么事。”“都是你惯的她,这么大的姑娘了总往外跑。”
“谁总往外跑了?”随着这一声问,门帘一起,进来一个年轻的姑娘,这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翠绿长裙,套了一件白色的比甲,头上梳了个双髻,眉目如画,脸上不施粉黛,也许是走得急了,脸色微红,就像敷了一层薄薄的红胭脂,配上翠绿长裙,直如小荷初绽。
“说的就是你,又不得允许的往外跑?”“母亲允许了我才去的!”“你?”吴敏气的一拍椅子的扶手。“好了好了,这不是回来了么,老爷别生气了,多大的事。”几个人正说着,管家派人在门口说道,“老爷,新来的郡守大人登门拜会来了。”“啊?”屋里的两人同时啊出了声。
吴敏是没想到陈元这人能找家里来,吴樱是没想到刚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年轻英俊的郡守大人这会儿就来到她家门前了。
吴敏怪异的看了女儿一眼,吴樱赶紧低头掩饰过去,吴敏赶紧出门去客厅吩咐把陈大人请进客厅待茶。
陈元在衙门吃了闭门羹,刺史大人下班回家了。无奈他只好打听刺史大人的住所,原来就在衙门后面的一条街上,很好找。被管家带到客厅,有小厮奉上茶水,陈元等三人打量起这个客厅,觉得有点不伦不类。
为什么陈元会有这种感觉呢,因为这个客厅的布置既有读书人用的东西,也有武夫用的东西,比如书案,书案上有几本书,可书案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弓!百宝格里面有瓷器,青铜器和玉石等珍玩,可旁边有个武器架子上面插着槊和枪!看来刺史老爷文武全才啊!
正想着呢,刺史大人进来了,陈元赶紧躬身行礼。唐代地方行政单位主要是州和县,州的行政主官就是刺史,县就是知县。一州的军事主官有叫州指挥使的,有叫州防御使或者守备使,郡守使就是州指挥使,防御使,叫郡守是简称和尊称。登州下辖九县,即宁海州、蓬莱县、黄县、福山县、栖霞县、招远县、莱阳县、文登县、海阳县、荣成县,治所蓬莱。
州刺史是四品正,州指挥使是五品正,所以陈元应该向吴敏行下属礼。不过唐末军阀割据,武人不把文官当回事,很多武人既当州指挥使、防御使,又当刺史,比如莱州的刺史宋亚樵,就兼任州守备使。
在一些大的藩镇,节度使自己就任命自己的幕僚出任州刺史和知县,只是象征的向中央报备,朝廷没办法制约的,就捏着鼻子认了。
吴敏想自己兼任指挥使,或者想任命自己的亲信来干,为什么朝廷不同意他就不敢擅自行事呢,因为他不是藩镇,没那实力敢蔑视中央。一旦他敢做出蔑视朝廷的行为,朝廷不需要亲自出兵,只要一纸诏书,周围虎视眈眈的群狼就会带着朝廷大义的光环群起而攻,然后瓜分地盘和人口。一年前的李氏父子就是榜样。
现在的唐末就是目前这个局面,没有任何一家藩镇敢造反,也没有任何一家藩镇想被中央削藩,双方处于僵持状态,直到黄巢大起义,打破了这种平衡,各地藩镇在剿灭黄巢的战争中不断兼并壮大,最后彻底的肢解了李氏皇朝。
吴敏虽然是上官,可他是民事主官,陈元是军事主官,他虽然厌恶陈元的为人,可面子不能不给,两人落座后吴敏一阵嘘寒问暖,直夸陈元年少有为,刚到任就为地方除一大害等等。陈元客气了一番,连说自己是侥幸,自己初来咋到,还望刺史大人多多指教等等。
随后陈元奉上梳妆镜两座,琉璃手串四串,珠宝首饰一盒(剿匪的战利品),吴敏客气了几句也收下了,随后陈元告辞,吴刺史客气的送到二门,约定三日后给陈元接风洗尘。
陈元回到县衙,以黄知县为首的县里一般人和以田弘遇副将为首的守备府一般人早就等着了,大家群星捧月般的簇拥着陈元一行人来到蓬莱县最大的酒楼醉仙居,主薄梁赞早就安排好了,酒楼老板是个女的,叫林赛仙,原来是汴州的青楼头牌,后来从良来到蓬莱,开了这家酒楼,没用一年,生意就超过了所有同行,成为县里首屈一指的高档场所。
林老板听闻这次县里公款招待的是剿匪的英雄,新来的守备大人,不但亲自来敬酒,还直接给打了八折,引得一片叫好。喝惯了自家三碗酒倒的长安一行人,现在对蓬莱这种低度的酒水几乎无感,酒倒杯干,让蓬莱县的一班人直呼海量,双方宾主尽欢而散。
今晚蓬莱的大街小巷,茶楼食肆,大家都在谈论新来的镇守使大人如何如何,镇守使大人的兵如何如何,听着这些议论,有心人会想到,登州,会变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