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家围子的人们背着包袱和粮食袋子,扶老携幼的从山上下来,陆续回到屯子里。屯子里一片焦糊,人们找到自己的家,茅草房烧得只剩土坯残垣。
乌特巴拉扶着中风的老父亲孟根仓坐上牛车,丈夫东海赶着牛车走出藏身的山沟,回到屯子里,找到自己家的茅草房。
茅草房被烧毁了,熏得黧黑的破房框子向天上敞开。孟根仓蹒跚着爬下牛车,乌特巴拉在残壁底下扒拉出一块空地,抱过来一堆茅草铺在地上,扶着父亲坐下。孟根仓眼神呆滞地看着焦黑的破房框子,满脸愁容。
常韩氏领着儿子常有福,还有两个女儿牵着家里唯一的一头毛驴回到屯子里。常韩氏爬在残留的土坯墙上大哭。还有一个月天就冷了,孤儿寡母也盖不了房子,粮食只剩一小布袋。冬天怎么熬过去?池家围子家家残破不堪,悲苦凄凉。户户幽咽惨恸,悲凄哀绝。
池震宇也带着杨三风丶敖拉吉白丶苏拉玛丶色如布丶闻胡尔丶池跃虎,从山沟里赶着马车回到池家大院。
院墙已经残破不堪,青砖房房顶也塌了下来。几个人收拾干净一间房框子,池震宇带着色如布丶闻胡尔丶池跃虎到屯子外的山上砍树枝,割茅草,用马车拉了回来。把树枝搭在房框子山墙上,把茅草盖在树枝架上,架起了窝铺。
敖拉吉白收拾一下厨房,苏拉玛煮了一锅苞米碴子粥。大家每人盛一碗粥,蹲在地上吃饭。
池震宇一家人正在吃饭,池震宇隐隐约约听见街上的哭声。池震宇放下碗,起身走了出去。
池震宇走在街上,许多座破房框子前都有女人在哭。池震宇来到常韩氏的残破土坯墙跟前。常韩氏见池震宇过来了,又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房子都烧没了,粮食也被该杀的叛匪抢光了,冬天怎么熬啊?活不下去了。"
池震宇安慰她:"事已经遇上了,就别上火了。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池震宇又向街里走,走到孟根仓家的残壁下,孟根仓坐在草堆上愁眉苦脸。见池震宇过来,唉声叹气地说:"都烧光了,让孩子们去奉天逃荒吧,找条活路。我也六十多岁了,该去见佛祖了。不连累孩子们了。"
池震宇不忍,回去和杨三风商量:"咱家在山上还藏一仓房苞米粒子,拉回来分给断顿的佃户和耪青户吧。一个屯子住着,不能眼看人饿死。"
杨三风说:"你拉回来吧,都是咱家的佃户和耪青户,乡里乡亲的,遇到难处了,能帮就帮一把。"
池震宇带上色如布丶闻胡尔丶池跃虎丶常有福丶东海这些半大小伙子,赶上马车,从藏在山上的仓房拉回来一马车苞米粒子。拉回来后用碾子碾成苞米碴子,分给了屯子里的断粮户。
池震宇又带着屯子里的男人们一起托土坯,上山砍檩子椽子,割茅草,拉回来盖茅草房。常韩氏和乌特巴拉的茅草房都盖了起来,上冬的时候,屯子里的人们都住进了茅草房。
到了春天,杨三风又带大家上山上挖野菜,苋菜丶曲玛菜丶蚂蚁腿丶柳蒿芽丶榆树叶剜了一筐,背了回来,煮苞米碴子粥时加进去。池家围子渡过了这场大灾。
色格图老人带着家人和村民从索伦山回来,他们赶回来几十辆装满木材的牛车。路过池家围子时,池震宇热情地把色格图老人一行留下,请他们吃苞米碴子粥。池震宇歉意地对色格图老人说:"屯子都烧光了,只剩点藏在山里的苞米碴子。"
色格图老人豪爽地说:"赶上乱世了,日子都难,有苞米碴子吃就是好日子了,挺过去就好了。"
色格图老人一行回到巴彦昭。巴彦昭和呼伦布哈也遭了叛军,变成了残垣断壁。色格图老人带着儿子图格吉扎布和白音扎布,村民王吉拉丶宝廷喜丶图喜丶正月,一起托土坯盖茅草房。入冬前也都住进了茅草房。
王爷庙街向北,归流河两岸廖无人烟,榛莽蒿野,荒草萋萋。屯子牧点已经是瓦砾废园,野狐獐兔出没其中。牧民们有的赶上畜群逃到了深山里,有的在乌泰蛊惑下参加起事。叛乱被平息后,参加起事的牧民有的战死了,有的跟六世葛根去了呼伦贝尔。只是零星回来一些牧民。
札萨克图王旗原居民本来就不多,现在更少了。札萨克图王旗人口结构发生了**本变化,也成了移民之乡。部落血亲为纽带的盟旗王公制度完全失去了基础,乌泰叛乱终结了札萨克图王旗藩王体制。
草原平静了两年。
一九一五年复天,傍晚,太阳落到西面山峰的后面,田野上暮霭沉沉,山沟里的风刮过来,卷起漫天尘土。倦鸟归林,池家围子村口的杨树林上空有上千只乌鸦在盘旋,呱呱聒噪。村外山坡树枝上落满了喜鹊。
牧归的牛羊在街上哞哞咩咩叫成一片,懒散散地走向牛棚羊圏。一亠村子里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飘出了饭香。
池震宇扛着犁杖,拉着耕牛回到池家大院。一路上和人们打着招呼。草原两年没再起风波,人们也松懈下来。池家围子的人们趟了一天的地,肚子早空了,回来正要吃饭。
池震宇进了池家大院,放下犁杖,拴好耕牛,拎一桶水倒进石槽,耕牛低头饮了起来。池震宇又抱来一捆牧草,放到铡刀下铡成小段,撤入牛食石槽。
突然,村口有人喊叫起来:"有队伍来啦,快进屯子啦。"池震宇忙拎起枪,跑到院子里,搬了一架木梯登上房顶。池震宇手搭凉棚向远处看。暮色迷离中,一支庞大的队伍刚刚转过远处山拐弯,向池家围子奔来。
池震宇几步跳下木梯,奔到房门,拼命吼叫:"快出来,上后山。"杨三风丶敖吉白拉丶苏玛拉和孩子们听见池震宇的声音都变调了,扔下手头的活就跑出来。池震宇对他们喊叫:"去后门上山。"
杨三风众人顾不上细问,急忙向后山跑去。后山坡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都在向山上跑,孙双喜丶石家丶韩玉柱丶赵有田丶伯力特古斯丶伯力斯巴古和民团团员都拎着枪。
跑到山上,池震宇和众人向山下望去,队伍已经进屯,这支队伍有四千人,马蹄踏的大地隆隆作响,扬起了漫天烟尘。队伍中举一面一丈高的黄龙旗。队伍从池家围子走过,散布在沿途的村屯里。
池震宇看见这支队伍身穿灰色制服军装,肩扛俄国制造的最新式莫辛纳甘步枪,队形整齐,步伐一致。不象乌泰叛军或者绺子散乱无章。这是一支正规军队,民团根本不是对手。池震宇让众人在菠萝棵子丛里躲藏起来。
这是巴布扎布的叛军,叛军从哈拉哈河基地出发,向南翻越大兴安岭,沿洮儿河奔向下游,穿过索伦山,从王爷庙街穿街而过,准备奔向洮南方向。
走到池家围子的时候,太阳落山了,巴布扎布下令就地宿营。叛军们便分散在附近几个屯子里。有五百多人在池家围子停了下来,巴布扎布一声令下,叛军分散在街上。
巴布扎布的叛军都是一些屯霸劣绅丶恶仆凶僧丶地痞流氓丶二流子无赖丶溃兵散匪纠集起来的,这是一伙真正的武装土匪,叛军分散开后,几个人一伙,蛮横地闯进村民家里开始抢劫。有几个老人腿脚慢,刚出屯就被叛军堵住了。
叛军持枪对准老人,押着老人回到茅草房,逼着老人蹲在墙角,然后翻箱倒柜,连炕席也掀起来察看,搜索粮食丶牛羊丶财物。叛军逐家逐户搜索,再把老人赶到院子的羊圈猪圈里,叛军们占据了屋子。
叛军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又大呼小叫,喊老人们去牛棚羊圈牵牛拉羊,逼老人杀牛宰羊,到厨房升火炖肉。老人被逼着去杀耕牛,给叛军炖牛肉。
几个叛军拿几张广告沿街张贴,广告上写着:"恢复社稷,扶立大清。"落款"勤王复国军。""统率蒙古军司令大臣巴布扎布"。
巴布扎布的叛军在池家围子一带停下扎营。叛军直接占据了沿途屯子做营地,从归流河岸绵延到池家围子,矗立了几十座叛军的营地。
这群匪徒在哈拉哈河忍耐了多年,内心的贪婪残暴压抑多年,现在有机会渲泄出来,匪徒的本性完全暴露,叛军闯进屯子,大肆掳掠奸淫烧杀,垦荒户建的屯子全部被祸害。
垦荒户建的屯子都有民团警戒,许多村民跑了出来。牧民们被祸害的更惨,孤独偏僻的牧包信息闭塞,毫无戒备地被堵在牧场。
札萨克图王旗牧民托斯嘎都古楞丶额日很吉日嘎拉在乌泰叛乱被平定后回到归流河沿岸牧场,平静了两年,畜群慢慢恢复。这一天清晨,风和日丽,太阳从东边山尖露了出来,静静的草原沐浴在阳光下。
托斯嘎都古楞丶额日很吉日嘎拉象往常一样赶上畜群去归流河草场轮牧。傍晚,夕阳斜斜地射在草原上,托斯嘎都古楞对额日很吉日嘎拉道声告别,笑着:"做个好梦。"
俩人各自赶上牛群羊群往家走。两条牧羊犬在牛群羊群周围跑来跑去。回到牧点,托斯嘎都古楞把牛群羊群赶进畜栏,牧羊狗卧在畜栏旁。托斯嘎都古楞走进牧包,看着老婆熬奶茶。
突然,牧包外牧羊犬狂吠起来,托斯嘎都古楞从牧包探出头察看,十几条凶恶的大汉闯进来,这些人身穿灰色军装,枪口对准托斯嘎都古楞。巴布扎布的叛军毫无征兆地围上了牧包,上百名叛军骑兵驰马瞬间挤满了草场。
叛军们扑上去,把托斯嘎都古楞拽出牧包,捺在地上捆了起来。托斯嘎都古楞的老婆正在熬奶茶,吓得畏缩在一边。叛军们二话不说扑了上去,托斯嘎都古楞的老婆吓得大声哭叫,拼命挣扎。
叛军们就象饿急了的饿狼,一个小头目一拳砸在托斯嘎都古楞的老婆的脸上,托斯嘎都古楞的老婆被砸晕过去。叛军们七手八脚按住托斯嘎都古楞的老婆,撕碎了托斯嘎都古楞的老婆身上的蒙古袍,小头目扑了上去。
小头目走出蒙古包。看见被绑在树上的托斯嘎都古楞死死盯住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凶残地拔出匕首,一刀刺进托斯嘎都古楞心脏。
托斯嘎都古楞的老婆僵卧在蒙古包,已经没有了呼吸。
五百名叛军驻扎在池家围子。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肥头大耳的汉子驰向池家大院。驰到大门前,汉子下马,拎着马鞭向大门里走去。这个汉子就是巴布扎布。
巴布扎布硕大的脑袋,肥头大耳,鼠目喙突,颧突颊长,脸庞青黄虚胖,双眼躲闪游离,嘴唇青紫肥厚,一看就是整天泡在酒色里。巴布扎布装腔作势,牛皮哄哄的睃巡左右。掩饰着内心的怯懦恐惧。
巴布扎布阴险毒辣,自负固执,蛮横霸道,野心勃勃。他內心深处正做着皇帝梦。巴布扎布的叛军不同于乌泰的叛军,乌泰的叛军是到牧区抽丁,由牧民临时拼凑组成的乌合之众,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武器也参差不齐,没有大炮丶重机枪。
巴布扎布的叛军是一群地痞无赖丶无业流民丶屯霸豪强丶豪奴恶仆丶小股马匪聚集起来的,军官都是王公贵族丶寺庙大喇嘛。都是凶残狠毒,心黑手辣,贪婪无耻的亡命徒。这群人是日本教官训练出来的,拥有俄国人丶日本人送来的最新式步枪丶重机枪丶野战炮。由日本军官指挥,是一支正规军队,战斗力强悍。巴布扎布为了建这样一支军队花费了许多年心血。
巴布扎布走进上房,打了一个嚏喷。马上一名侍从给他披上一件羔羊皮大衣,谄,谀地对他说:"这是刚从屋里翻出来的,正适合您。"
巴布扎布哼了一声,问:"这家的人呢?"侍从赶快回答:"都跑了,上山了。"
巴布扎布点点头,嗯了一声,说:"这个大院就当作指挥部吧。"
巴布扎布带人住了进去。命令叛军们就地征集军需,挨家搜索粮食丶牛羊丶衣物。叛军们得到命令,在屯子里放肆地抢劫起来。
一伙闯进叛军孙双喜的家,孙双喜猎了几年狐狸,用攒的火红狐狸皮做了一件大衣,被叛军翻出来。叛军高兴地叫了起来,二话不说披在身上。一名小军官看见眼红,上来便抢。叛军士兵不给,争吵起来。惊动了巴布扎布。巴布扎布走过来喝道:"什么值钱的宝贝你们抢来抢去的?拿过来,我看看。"
叛军士兵把狐狸皮大衣递给巴布扎布,巴布扎布接过来,眼睛一下亮了,爱不释手,披在了身上。对叛军们说:"你们谁也别争了,这件狐狸皮大衣就算你们孝敬我了。"披上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