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札萨克图王旗的路上,汹涌的人流绵延了上百里,壅塞了道路。一辆辆勒勒车慢腾腾地在车辙路上颠簸。
男人牵着瘦弱的老牛走在前面。勒勒车上堆积破烂被褥,老母亲坐在车上,老婆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有的男人牵一匹瘦马,蹒跚地走着,瘦马背上驮了几个破包袱。
有的挑着担子,背着包袱,边走边喘息。路旁草地上,倒卧着疲惫的人们。
人流浩浩荡荡涌向札萨克图王旗,这些人是土默特丶敖汉丶喀喇沁丶库伦各旗的蒙古族农民,闯关东的山东人。还有一些早年闯关东到奉天丶朝阳活不下去的内地人,这些人都是脚下无立锥之地,挣扎在死亡线上。听说朝廷正在放垦札萨克图王旗的荒地,逃荒北上来寻一条生路。
涌向札萨克图王旗的人流中,土默特旗元宝屯的吴栓柱丶包满仓丶白宝贵丶宝音图二十多户结伴向北走。
吴栓柱一行人一路躲避绺子马匪,来到了札萨克图王旗双流镇。在洮儿河岸边扎下蒙古包,几个人搭伴一起去札萨克图蒙荒行局。他们走进办事大厅,迎面一座高高的柜台,柜台后几个头戴官帽的人坐在里面的桌子旁。吴栓柱扒着柜台,怯生生地问:"领荒在这里吗"
坐在里面的是主稿委员丶蓝翎五品顶戴候选通判钟祺,收支委员丶分省试用州同纪应酬,清讼委员丶县丞衔供事张仲麟,抽查委员丶提举衔候选州判王荫笫,稽查委员丶工部主事崇华等十几名委员。这十几名委员眼下没有公务,正在聊天,大家聊得热火朝天。
钟祺见有人问话,伸出脑袋看了一眼,见这些人衣着破烂,脸色黝黑,断定又是沒钱来碰运气的,不耐烦地问:"你们想领多少垧?"
吴栓柱说:"我领二十垧。"
钟祺说:"二十垧你找揽头劈,我们不受理。十垧二十垧的,都不值得放一次绳。"
吴栓柱丶包满仓丶白宝贵丶宝音图一行被札萨克图蒙荒行局拒绝了,出来后都有些茫然。二十多户凑到一起商量。
包满仓说:"从揽头手里劈要多花好几倍的钱,咱们谁家都挺穷,都拿不出多少钱,不如把几家的钱集到一起,以一个人的名义承揽土地,领回来后大家再按集资数分配。"大家都说这个主意好。"
白宝贵说:"咱们这些户只有宝音图家道殷实。宝音图为人实在,大家服气,就让宝音图出面为大家领荒吧。"宝音图带着大家集起来的钱又来到札萨克图蒙荒行局,交了钱,领到了三百垧荒地。二十多户在荒地里建了一座小屯子,叫尼玛套布。
札萨克图王旗的原居民都是牧民,本来就生活困顿,牧场又日益减少,畜群也越来越小,手里更没有余钱。一些牧民也开始琢磨弃牧就耕,改为种地谋生。眼见往日的牧场都作为荒地被外人领走了,急得直转磨磨。
洮儿河沿岸有三座屯子,一字排开,分别叫上宝力格,中宝力格,下宝力格。三座屯子的周围是冲积河川,土质肥腴,水草丰美。居住在这里的都是札萨克图王旗的牧丁,牧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片河川地轮牧。
官垦开始后,这片肥沃的土地被大揽头王维惦记上了。王维过来察看这片河川地时,牧丁塔斌台正在草场放牧,发现了王维不怀好意,想占有这片草场。塔斌台回去后告诉了大家,消息传遍上宝力格,中宝力格,下宝力格,牧民们聚集到一起议论。
达楞悲伤地说:"这片草原要是放荒了,我们的牲畜就没有轮牧的牧场了,只能搬到北边去。家就没有了。"
塔斌台气愤地说:"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片草原放牲畜,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札萨克图蒙荒行局把这片草原放荒了,我们的家园就没有了。我们不能离开这片草原。"
巴希勒等众人纷纷愤愤不平地嚷闹:"蒙荒行局敢来丈量,我们就把他行赶出去。"
年纪比较大的八十六制止了大家,说:"朝廷要放荒札萨克图王旗草原,我们挡不住。没有见到蒙荒行局连马队步队都建立起来吗?硬拦的话官府会用枪打我们。我们赤手空拳怎么能和官府对抗。和朝廷硬干,我们会吃亏的。我们大家集资吧,推举王铭去蒙荒行局领荒,以他的名义把这片草原领回来。王铭和札萨克图蒙荒行局关系不一般,蒙荒行局的委员们经常让他办各种事,连核定垦户田亩造册都让王铭做,王铭肯定能把这片草原领回来。领回来后再分给各地户。以后大家不要再放牧了,改为种地吧。"
八十六说服了众人。上宝力格,中宝力格,下宝力格三座屯子二百来户牧民变卖牛马羊集资,交给王铭。王铭的父亲也是札萨克图王旗的牧丁,老坐地老户,王铭头脑灵活,早年就去奉天黄庙,谋上了个庙丁。利用这个身份做些倒卖皮毛的生意,经常在奉天和草原间穿梭。后来回到札萨克图王旗,乌泰正在放荒,
王铭领了一片荒地,日子过得殷实。八十六和王铭的父亲是老邻居,仗着这层关系,八十六带着上宝力格,中宝力格,下宝力格三座屯子的牧民去找王铭。
王铭看到乡亲们都来找他,也很得意,满口答应说:"我爷爷祖爷爷就在这片草原上和和你们的爷爷祖爷爷一起放牧,心里面亲着呢。我为乡亲们出这个头。"
王铭带上牧民变卖牛马羊集的资,去札萨克图蒙荒行局以他的名义领回了这片草原。大家分了这片草原,开垦成荒地。上宝力格,中宝力格,下宝力格三座屯子的二百来户牧民留在了故土,转身变成农民。
谢明善和赵常立多年前闯关东到了朝阳,靠给地主耪青渡日,兼做些买卖。年头多了,也攒了一些家财。成了朝阳富户。但是始终没能攒下多少土地。
听说朝廷正在札萨克图王旗放荒,谢明善和赵常立商量:"土地是庄稼人的根基,没有土地庄稼人就没有依靠。朝阳人多地少,咱们再能干,也攒不下土地。咱们不能一辈子给地主耪青和做小买卖,也得置几亩土地当作祖业。去札萨克图王旗试试运气吧。"
赵常立赞同,谢明善和赵常立两家变卖了住宅家财,带上积蓄,搭伴逃荒到札萨克图王旗找活路。到了札萨克图蒙荒行局,蒙荒行局嫌小户麻烦,把他们赶了出来。谢明善和赵常立无奈,只好找大揽头王维。
谢明善和赵常立对王维说:"我兄弟俩资本不多,札萨克图蒙荒行局不愿意搭理我们这种小户,您领的荒地正在分劈,我兄弟俩合股从您这里分劈一千垧行不行?"
王维领到了荒地,要尽快变现,立刻答应。王维对谢明善丶赵常立说:"你们买到荒地后,要再向下分劈,就要和蒙荒行局签契约。你要替租地佃户为交札萨克图蒙荒行局的地租做担保。不然租地佃户交不上地租赋税,札萨克图蒙荒行局会找我要的。"
谢明善和赵常立应诺,和蒙荒行局签定了契约,契约写道:"今有谢明善,赵常立二人揽种交租,其它小户拖欠租粮,有揽头一面承管。四年丈地一次,随弓长落,按亩交租。步弓马力,公馆均摊。为此出立租契为证。"
谢明善和赵常立从王维手里分劈到一千垧荒地。谢明善和赵常立商量:"我们再把土地分劈给那些有些小本钱的户,把本钱收回来吧。"
谢明善和赵常立找到带上一些钱财闯关东的垦荒户,这些垦荒户从谢明善和赵常立手里再分劈了荒地,谢明善和赵常立做了劈山户。
这些有小本钱的垦荒户分劈到到土地后,也不自己开垦,他们再承租给佃户。这些有小本钱的户做起了劈揽头。
朝廷放垦的荒地就这样层层分劈下去。大小揽头"专以兴贩地亩为事,钻营谋干,许给蒙古银两,认领荒地,不论垧亩,惟以里数为断。鲸吞到手然后辗转。"层层分劈构成了层层分利的链条。
链条末端,才是真正的垦荒人,那些闯关东的垦荒户,喀喇沁丶敖汉丶土默特丶库伦北迁的蒙民。他们承担下层层的加利盘剥,掏空积蓄购买一小块土地。
到了真正的耕种者手中,地价已经驴打滚一样翻了几倍了,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道盘剥。更可怜的是没钱购买土地的户,只能去做佃户或者耪青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