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就这么被带回了盐矿。
太守受了责骂,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谢远身上。
他命人给谢远笞刑,顺道问他是否请了援兵。
谢远闭着眼睛挨罚,也闭着嘴巴不说话。
少年的衣衫很快被鲜血浸染。
见他脸色苍白,太守生怕人给自己弄死了,便又命人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
看守他的人多了一倍,只为防止他逃跑。
因为顾虑他的伤势,太守甚至还专门找了人给谢远撒金疮药。
他又陆陆续续问了几次话,可是连一个字儿也问不出来。
见这么几日过去始终无人来南海郡寻找谢远,太守便慢慢放下了心,见谢远伤好,便给他上了镣铐,把他赶回去挖矿了。
现在南海郡的壮丁稀少,奴隶也少得可怜,矿里的人一日比一日少。
所以管谢远多大的官,能多一个劳动力便多一个劳动力。
当囡囡看着谢远一瘸一拐地领饭时,眼睛突然就红了。
她悄悄过去,将自己的蒸饼塞到谢远手中。
“阿达,我阿母去的时候脸色和你一样白。我把我的蒸饼给阿达吃,阿达快点好起来。”囡囡吸了吸那两行鼻涕。
谢远笑。
小姑娘在矿里出声,以为吃了蒸饼一切都能好起来。
他伸手揉了揉囡囡乱糟糟的头发,又把蒸饼递还回去:“阿达只是受了些小伤,很快就能好起来的。若囡囡想让阿达带你出去,便乖乖吃饼,莫将自己的让给别人。”
小姑娘抱着饼子,讷讷地问:“阿达也不行吗。”
“不行。”谢远温声开口,“囡囡留着自己吃就好。”
这里一日两餐,每餐都只有坏了的蒸饼和粗糙的酪浆。
因为吃不饱,所以常常有人抢吃的,甚至还为了一块蒸饼打的头破血流。
谢远来这里没多久,已经见到好几个因为一块蒸饼被打死的奴隶了。
小姑娘的心善在这里不起作用,他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从她手里抢走蒸饼。
囡囡重重点头,抱着蒸饼大口大口吃起来。
饭后谢远被赶回去挖矿,囡囡也被赶过来帮忙。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阿达不像西域人诶。”
“嗯,我是中原人。”
“阿达从何处来?”
“我从……玉门关来。”
“玉门关在哪里呀?”
“在大晋的边境,那里是一片大漠,风光无限好。”
“那里也有月亮吗。”
“哪里都能看到月圆月缺。”
“阿达吃过饴糖吗,我阿母说饴糖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我没吃过,但我给别人买过。”
“哦哦。”
“……”“……”
晚上休息时,囡囡睡不着,又悄悄跑来找谢远。
随后她便看到谢远正和几个奴隶汇聚在一起,用石头在地上画着什么。
“阿达你在玩泥巴么?”小姑娘好奇地凑过去。
奴隶们抬头,见到囡囡过来,顿时警惕起来。
谢远不动声色地甩给他们一个眼神,随后将地上的图用一捧沙子盖住,伸手将囡囡抱在怀中,揉着她的脑袋说:“我们在习字。”
“习字?字是什么?和蒸饼一样能吃吗?”小姑娘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谢远默了默,拿起一块石子在沙地上写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字。
“这便是字。这是囡囡的名字。”谢远指着沙地上的隶书,温声道。
“囡囡……”小姑娘跟着念,忽然低下头去,
“我曾经看到阿母也想教我这个,后来她身子坏了,我便只当她想教我活泥巴。”
谢远揉揉小姑娘的头:“等我们出去了,阿达教你念书习字好不好呀。”
“好呀。”囡囡点头,想起什么,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下去,
“可是……我们真的能出去吗?”
“嗯。阿达答应,一定带你逃出去。”
囡囡借着明朗的月光,又缠着谢远教她学了好几个字儿,这才酣然入梦。
等到小姑娘彻底睡着,旁边的奴隶纷纷红了眼睛。
“这个小姑娘真可怜,似井底之蛙一般,十年都待在这深深的矿地之中。”
“我刚刚还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是啊,我还以为她是别人派来的细作呢。”
“……”“……”
他们悄声议论着,眼中尽是愧疚。
谢远温声:“方才画的图都记下来了吗?”
几人纷纷点头:“都记下来了。”
谢远颔首。
这些奴隶其实都是他的门客。
在联系不上谢远之后,崔珩就知道谢远出事情了,当即派了几个聪明的门客过来打探消息。
这几个门客知道谢远去查了盐矿才消失的,遂扮成流民故意被抓进来,果然见到了谢远。
几人会面后,谢远得知崔珩正在暗中召集将士,在带兵过来的路上。
有了后援的保证,谢远安下心开始观察矿场的出去路径。
经过几日的观察,他发现除了被关进来时的那条路,其实还有一条十分隐蔽的小路。
这条路就是曾经几个逃出去的人专门挖到外面的路。
后来被将士们上了木板给钉住了。
但这只是一块很薄的木板。
不过因为太守和徐太公派了人严加看守,还杀鸡儆猴,所以后面的奴隶不敢再动逃走的念头。
“主公,我去看过了——这条路其实有两个岔口,一个通往会稽郡,一个通往海边。会稽郡的出口那里有将士严加守备,而海边的那条却无人去。”
一个门客低声开口,
“我觉得我们可以从海边这条路去会稽郡,我曾去过那里,遂记得那条路——那条路走到最后有一个港口,那里有我们的庄园。”
谢远颔首:“好。”
计划定了下来,接下来就是要鼓动这些矿场里的跟他们一起逃跑了。
谢远和一众门客用了好几日暗中游说。
有些人是最近被抓进来的,知道谢远是寒门出身,且帮助百姓做了不少事情,还处置了不少靠着身份坐上去的贪官污吏。
也是因为谢远的出身,他们并不觉得谢远在忽悠人,便信了他。
一见有人决定跟着谢远跑出去,其余的人开始动摇。
他们都想出去,他们都不想一辈子都关在这永无白日的矿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