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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一章 敌友难辨

    北宋大法官正文卷第七百二十一章敌友难辨赵顼这皇帝当得可真是不容易,想要藏点私房钱,都那么费劲,还被威胁。

    之前他们耗费三年光景,利用私盐,好不容易赚得一笔,这才高兴多久,又得全部吐出去,但好在是用在西北战场上面,这也是赵顼能够接受的主要原因,否则的话,他还真的会考量一下,不能光为面子,连钱都不要啊!

    可就当下的情况而言,比起金钱,时间才是关键。

    如今的时间是比较紧迫的,因为不但得去江南调查,还得立刻传信给马天豪,让他们赶紧修改一些账目。

    当然,这种规模的账目,对于一个律师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赵顼舍得就行。

    而在外庭,以邓绾为首的革新派,还是比较给力的,就是死咬着不放,坚持要求移交公检法审理,他们甚至在坊间都公开表示,唯有公检法才能够令人信服。

    这还真是引发不少百姓的关注,百姓又不懂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也认为朝廷突然避开公检法,这其中肯定是有猫腻的。

    阴谋论永远是多数。

    当然,这也成功激怒了台谏官员,他们借此案将矛头直接对准整个革新派,并且是直接将薛向给定为头号嫌犯,也不装了,就是将此案扩大化。

    那么对于革新派而言,薛向是不容有失,不是说他这个人多么重要,而是他现在处于旋涡的中心,一旦保不住他,就会发生一系列连带效应,就是满盘皆输。

    两边都已经摆开决战的阵势。

    霎时间,整个皇城都弥漫着硝烟味。

    但这也为赵顼、张斐他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因为要扩大化,案件就会变得复杂。

    中午,放衙之际,官员们陆陆续续出得官署,向皇城外面行去。

    “不得不说,邓文约此计真是妙不可言啊!”

    孟乾生呵呵笑道:“咱们现在越是拥护公检法,将来就有更多理由打压公检法。毕竟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支持公检法,将来如此类案件,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再交给公检法审理。”

    裴文点点头道:“如果再能断绝税务司与公检法的关系,公检法将来也就只能去抓抓小偷了。”

    孟乾生问道:“你有何想法?”

    裴文道:“文公既然认为官员犯事,就应该交由御史台审理,那么官员漏税,自然也该如此。我想御史台也乐于见到这种情况,因为这必然会扩大御史台的权威。”

    孟乾生点点头:“虽然御史台也比较可恶,但至少咱们还能够跟御史说上话,可不像公检法,咱们就只能坐在下面,听天由命。”

    在公检法未出之前,御史抬绝对是官员们最为讨厌的官署,他们基本上是无孔不入,而如今公检法成功挤下御史台,成为官员最为讨厌的官署。

    但其实官员们心里都清楚,公检法远比御史台要公正,御史可以闻风上奏,也制造过许多冤枉,而公检法是更强调证据的。

    可为什么官员却如此讨厌公检法。

    原因也就在于御史台可以制造冤案,他们可以去诬蔑好人,但也可以放过坏人,而且他们同属一个体系,是有着诸多共同利益的,比如那公使钱,官员再怎么使用公使钱,多数御史都不会计较的,到底这钱大家都颙,唯有像赵抃这样的铁面御史,才会计较这种事。

    但也没什么卵用。

    独木难支。

    可是到公检法就不同,擅自挪用公使钱,公检法会告得你连妈妈都不认识。

    还有,御史台是一直存在的,是传统旧势力,公检法是新势力,他们上位,必然会挤压旧势力,不单单是御史台,很多很多官署都会受到压迫,比如说,知州,知县,他们现在就是一个纯纯的行政机构。

    上回司法权力整合,朝廷也收回很多官署的司法权。

    这也是为什么,革新派非常支持邓绾的计谋,即便文彦博严词驳斥,他们还是死咬着不放。

    其目的就是要重创公检法。

    只要御史台不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那么将来任何官员的案子,就都不交给公检法。

    你们保守派自己都不认同,凭什么让其他官员认同。

    这确实会对公检法造成很大的冲击。

    司马光对此是心如明镜,可单就此案而言,他其实不赞成让公检法来审,因为他知道让张斐来审,张斐一定会保住王安石的,那就不会痛下杀手,可是他也希望能够将薛向给扳倒,因为他根本就不认同薛向这个人,更别说薛向的所作所为。

    到底王安石在他眼里,道德上面是没有问题的,你要跟他说王安石贪污,他是决计不会信,而他指责王安石的奏章,几乎都是一个观点,就是王安石急功近利,任用小人。

    翻译过来,就是王安石是个好人,除了邋遢以外,几乎就没有缺点,但他身边全是奸人,比如说吕惠卿,比如说薛向。

    但是,他也不希望见到公检法因此蒙受重创。

    今日,他便来到检察院,找到张斐聊一聊,看怎么能够避免公检法因此受损,“如今朝中不少大臣,要求将此案移交给你们检察院,进行调查,你可知道此事?”

    “知道。”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司马学士可千万别上当,他们这是故意在挑拨离间,如果现在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他们那边立刻就会借御史台来讨伐公检法,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司马光立刻道:“所以你也认为不应该移交给公检法?”

    张斐点头道:“不是认为,我一定会建议岳父大人拒绝,要么从一开始就交给公检法,要么就一直由御史台审理,如今再移交,这不就是在暗示御史台有问题么,这反而使得公检法沦为众矢之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与文公想得一样。但是他们这一闹,对公检法也很不利啊。”

    张斐道:“其实这种有关政策的案件,交给御史台审理,也是不错得,让我们公检法审理的话,里面没有多少操作的余地,有时候弄得我们也挺为难的,关于程都监的案子,就是如此。

    只能开听证会来解决,无法起诉到皇庭,因为皇庭更是看证据和法律的。

    再说回此案,发运使自己没有干违法之事,我们公检法就不可能将他拉进来,我们惩罚那些贪官污吏,到时上面还得进行一番争论,而御史台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御史台就可以追究上司的责任。

    我们公检法主要是监督那些吏,守住这最底层就行,这上面的事,最好还是上面自己解决。”

    这话真是说到司马光的心坎上,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就如此案,公检法只能针对其中犯罪行为进行审理,薛向是否面临惩罚,还得是皇帝和宰相来决定,属于行政处罚,而御史台就可以直接判薛向有罪,因为御史台不是纯粹的司法审判,更多是行政、司法混在一起,他们可以追究宰相的责任。

    “嗯你说得不错,如此两分也好啊。”

    司马光稍稍点头。

    倒还别说,张斐现在还真担心,御史台会因此妥协,那样的话,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复杂。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目前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御史台始终占据着优势。

    文彦博可也不是善类,若是没有把握,他是不会出手的,而且他们似乎在慢慢押注,将案件一步步扩大。

    他让御史台一方面继续向皇帝要求查账。

    另一方面,则是不断爆出对新政不利的证据,这两三天就放一个出去,即便之前有所怀疑的百姓,面对不断传出来的负面消息,再加上保守派又旧事重提,拿着当初青苗法在京东东路的所为,以及将程昉那一笔账也算在王安石头上,导致舆论开始倒向保守派。

    这种小火慢炖,也是很要命的。

    王安石率先沉不住气,你们这么搞下去,朝野上下都充斥着对新政不利的消息,接下来这新政还怎么执行。

    保守派营造出来的舆论,都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而他们只能死咬公检法这一点。

    关键王安石无法理解,为什么赵顼迟迟不下决断?

    难道赵顼要舍弃新政?

    这不可能啊!

    皇宫。

    “陛下,这是臣的辞呈。”

    这愤怒之下,王安石直接就给赵顼递上辞呈。

    他也没有办法,什么道理都跟赵顼讲了,那只是个别现象,相比起财政的增长,那算得了什么,不能因为那么几个百姓,就怪罪功臣啊!

    但赵顼死活不决定,这令他确实很生气。

    你要不相信我,我就不干了。

    赵顼眼中闪过一抹不快,嘴上却是震惊道:“先生这是干什么?”

    王安石面无表情道:“既然陛下不相信臣,臣自也不想在朝中待下去。”

    “先生切勿误会。”

    赵顼赶忙道:“朕并非是不相信先生,而是而是朕也有苦衷啊!”

    王安石闭口不言。

    赵顼面露为难之色,道:“实在是他们似乎知道朕多收了一些羡余。”

    王安石哪里不知道,对方要求调查内藏库,他就猜到这一点,但他不能说,他要说得话,皇帝不得以为他是在威胁自己,如今赵顼终于承认,他立刻道:“他们暗中要挟陛下,此乃死罪也,陛下又何必跟他们客气。”

    赵顼叹道:“这一点朕也想过,但是但是朕担心,一旦朕严惩那些挑拨是非的官员,有些人会不服气,又从检察院起诉。”

    王安石当即哼了一声:“如今就有不少大臣,都对于他们有意避开公检法感到疑惑,而他们却死活不愿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以证清白,等到那时他们又想要从检察院起诉,那可真是异想天开,检察院又不是他们家开的,陛下根本无须担心,到时让检察院驳回他们的起诉便是。”

    赵顼道:“先生莫不是忘记检察院的制度,只要他们拿出足够的证据,检察院就必然会对此进行起诉。”

    不等王安石开口,他又马上紧接着说道:“为此,朕还特地召张三入宫,询问他相关对策。”

    张三?

    王安石愣了下,随即问道:“张三怎么说?”

    赵顼道:“张三认为目前局势对于先生非常不利,但朝中的舆论却是有利于先生。”

    这一听就是张斐的话术,让人似懂非懂。王安石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此话是何意?”

    赵顼道:“如果那些证人所言属实,涉及的官员,自然也应该受到惩罚,但朝中舆论却将目标锁定在先生和发运使身上,如果御史台判决发运使有罪的话,那么先生借此从检察院进行起诉,就有胜诉的可能性。”

    王安石还真没有想过,自己跑去检察院进行起诉,思索半响,道:“就只是有胜诉的可能吗?”

    赵顼道:“张三根据御史台的审问来看,他怀疑这一百多个百姓,幕后一定有人指示,而这些人可能跟新政有利益瓜葛,只要确定这一点,那就有机会翻盘。”

    王安石立刻道:“这毋庸置疑,他们背后一定有人,否则的话,凭那些平民百姓,怎么可能消无声就抵达徐州。”

    赵顼点点头道:“朕也是这般认为的,故此已经派人去江南调查此事,只是想在确认之后,再跟先生商量,故而一直拖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

    王安石这才明白过来,犹豫一会儿,道:“关于羡余的问题?”

    赵顼道:“朕已经如他们所愿,让御史台判决,是先生你要起诉他们,与朕无关,如果他们再将拿这事出来威胁朕,朕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说到这里,他看向王安石,“就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王安石有些犹豫,道:“臣臣以为还是等调查出结果再说。”

    赵顼点点头。

    从皇宫中出来后,王安石是直奔张家。

    “王学士来了。”

    “嗯?”

    王安石斜目瞧向张斐,“看来你已经想到我会来了。”

    张斐讪讪道:“事情闹这么久还未结束,我就估计王学士会来找我。”

    王安石沉眉质问道:“你有主意,为何不与我说?”

    你这么屌,岂会接受我的主意?张斐回答道:“我不是有主意,而是官家找我过去询问应对之策,我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可官家当时也未决定,我又怕王学士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以免误了王学士的大计,故此才没有说。”

    这话说得,王安石很是尴尬,他哪有什么大计,他就喜欢以势压人,不服者,全部轰出朝廷,这就是法家之术,可现在皇帝的把柄被对方抓在手里,令此事变得更加棘手,又问道:“你对此有多少把握?”

    张斐故作一番思考后,道:“当时把握不大,但现在把握是越来越大了。”

    王安石又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如果御史台只是就事论事,判定涉案官员有罪,帮助那些百姓讨回公道,那我反倒是束手无策,可若他们想罗织更多的官员进来,包括发运使在内,这就有了起诉的机会,简单来说,就是他们闹得越大,我们的把握反而越大,因为这里面肯定是存在冤情的,只要抓住一点,就有可能全面翻盘。”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可说到底,这也只是你的下下之策。”

    张斐心知他是在试探,但也表现的非常平淡,“虽然谈不上上上之策,但也算不得下下之策,因为这能够将官吏的个人行为和中央的决策区分开来,到底这官吏违法,不见得就是政策不行。

    还有,他们之前对于王学士、发运使打压的越狠,这种反转,能够让扭转新政在百姓眼中的印象。

    对于新政而言,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王安石低眉思忖一会儿,突然,他又斜目瞧向张斐,“司马老儿会允许你这么做?”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只看证据。”

    王安石又道:“可你这么做,那就是与司马老儿为敌啊!”

    张斐双手一摊道:“这我也没有办法,我们的照规矩办事,又不是我让王学士来起诉御史台的。”

    王安石道:“难道不是你报复他们,将检察院踢出局。”

    张斐呵呵道:“王学士言重了,我是那么小气量的人吗。”

    “你张三睚眦必报,谁人不知。王鸿堂堂开封知县,不过就是打了你店里珥笔一顿板子,如今就在琼州开荒。”

    “.!”

    铁证如山,张斐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王安石又是笑吟吟道:“如果你打赢这场官司,就足以证明,御史台不能凌驾于公检法之上。”

    张斐笑道:“王学士此言差矣,官家向我寻策,我只能用我的强项,只能是从检察院介入,如果赢的话,公检法自然就会得利,并非是我为求利益,去想出这个计划。”

    “是吗?”

    “真的。”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笑了笑,“我了解的也差不多了,就先走了。”

    “王学士慢走。”

    “你怎不问我可有决定?”

    “这事我真不强求,因为也会得罪很多人的。”

    这王安石前脚刚走,躲在后面偷听的许芷倩,便走了出来,她如今已经坐完月子。

    “看来王学士识破看破你的想法?”

    许芷倩是略显担忧道。

    张斐却是笑道:“我是有意让他看破的,唯有如此,才会坚定他来检察院起诉的决心。”

    “啊?”

    “如果我完全是出于好心相助,亦或者是为应付官家,他能相信我会尽心尽力吗?唯有让他知道,我在里面也有巨大的利益可图,他才会相信我想尽办法取得胜利。”

    说罢,张斐冷冷一笑:“那些个混蛋,光凭这一点,就想将我踢出局,可真是异想天开。”

    其实此案从一开始,他就感受到危机,但之前他没有办法介入,因为他不能表现出很强的企图心,当时他是想退一步,海阔天空。

    如今给他这么一个机会,他当然要抓住这一点,狠狠地教育那些人一番,想撇开公检法,你们怕是还活在梦里。

    王安石虽说没有给出具体答复,但其实他已经没得选择,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皇权,这也是为他一直强调法家。

    而在此案之初,当他知道保守派准备让御史台来审理此案,他其实也有意排斥公检法。

    因为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能够赢下这番博弈,朝廷还是会回到法家的路上。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皇帝出于对自己名誉的考虑,并没有给予他毫无保留的支持,这迫使他只能回到法制之法的路上。

    都已经到斗争到这个层面上,他输了就彻底完了。

    不过他现在也想到,一旦御史台判决此案,其实对于公检法也是极为不利的,尤其是对张斐而言,革新派跟公检法是有共同的敌人。

    最终王安石还是接受了张斐的计策,与此同时,他们也拖得足够久的时间,江南那边已经传信回来。

    在得到王安石答应后,赵顼也就默许曾公亮、陈升之通过文彦博的最终判决。

    其实曾公亮、陈升之也支持不住了,给予他们的压力太大了,主要还是目前这些证据对薛向确实非常不利,他们没有理由一直拦着。

    总不能为了王安石,连自己仕途都不顾了,他们两个可不是王安石马仔。

    文彦博当即就给予判决,并且将发运使薛向列为首犯。

    此判决一出,保守派顿时是欢欣鼓舞,他们没有想到胜利会来的如此迅速,并且也露出他们那狰狞的面目,不但立刻派人去捉拿薛向,同时准备将网在织大一点,将更多革新派给网罗进来,是一举击溃革新派。

    反观革新派则有一种大厦崩塌的感觉,全都懵了。

    这完了呀!

    御史台的判决能出,这肯定有皇帝的默许,也就是说,皇帝准备抛弃新政。

    这.!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薛向已经悄悄回到京城,因为之前王安石就已经传信召他回来,准备推荐他出任三司使。

    而此时此刻,薛向正身在检察院。

    当王巩、齐济他们得知前来告状的是薛向时,这人都傻了,照理来说,薛向是一个逃犯啊!

    你这是自投罗网呀。

    不过,你似乎还选择错了网,你自首应该去御史台,而不应该上我们检察院。

    许遵也是亲自接见薛向。

    “薛发运使,你目前已经是戴罪之身。”

    “我知道,但这都是有人意图栽赃嫁祸,诬陷本官。”薛向愤愤不平道。

    许遵问道:“你可有证据?”

    “有得。”

    薛向立刻将一份资料交给许遵,“这里只是一部分证据,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此案另有隐情,这也是我今日来检察院的目的,我要起诉御史台罗织冤狱,栽赃嫁祸,希望检察院能够还我清白。”

    起诉御史台?

    还能这么玩吗?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包括张斐在内,当然,张斐和许遵都是演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