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战马嘶鸣的声音。
像是隔着什么东西。
沉闷。
而又无力。
霍去病猛的睁开眼睛,他醒了。
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那个充满药味的内宅里,而是正躺在一个宽阔的大帐里,沉闷的脚步声和嘈杂的马嘶声透过厚重的帐幔传递进来,像是有很多人和马,在大帐外进行着什么活动。
天气很冷。
即便是在这内侧的床榻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也能清晰的感受的到空气中那刺骨的寒意。
这是在哪?
霍去病有些恍惚,支起了身子,侧身向外面看去。
厚重的帐幔,暗红色的地毯。
不远处,大帐中间的位置上摆着个木制的沙盘,堆满了石块、沙子等物,上面还插着些各种颜色的小旗。
沙盘的顶头处摆着一张大案,堆着些竹简、令箭等杂物,旁边不远处还杵着个木架,挂着一副闪着寒光的铠甲和刀、枪等兵器。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内侧这个休息的床榻。
一切都很简陋。
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看起来,像是一个行军大帐。
霍去病怔怔的看着这一切,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因为重病不治,早就已经身死入土,魂游太虚了,甚至连他的姨夫汉武大帝带着群臣在他坟头祭拜的场景他都记得。
可现在怎么会突然醒过来,出现在这大帐里?
莫非这一切,都是幻觉?
霍去病有些疑惑,他伸出手去掀棉被,可手上一阵酸软的无力感传来,那盖在身上的棉被此刻仿佛有千斤重一般,试了几次也没能掀开来。
同时,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从头上传来。
霍去病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他摇了摇头,否认了这是幻觉的想法,毕竟头上清晰的疼痛感和身体真实的反应都告诉他,这绝不可能是幻觉。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莫非,我这是重生了?!
一念至此,霍去病按捺不住的一阵激动,顾不得身上酸软无力,翻身强撑着坐了起来。
毕竟重生对于他来说,意味着太多太多。
前一世,他是大汉万中无一的冠军侯,是千军万马中,那个快如闪电的少年,也是让无数匈奴人都为之胆寒的噩梦之源。
17岁封侯!
19岁挂帅!
21岁封狼居胥!
禅于姑衍,饮马瀚海,勒石燕然……
这一件件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不世奇功,他却一件又一件的做到了,而且还是在不可一世的匈奴人头上做到的。
以弱冠之年,立不世奇功,白马长枪,所向披靡。
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年少轻狂!
他曾无比的确信,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敌人能够阻挡他手中锋利的长枪!
“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吹牛,所有人也都相信他没有吹牛。
毕竟他所做到的一切,让所有人都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能在成家之前,完成这个目标。
可这个目标,他却最终也没实现。
元狩六年,他刚刚过完了自己的第23个生日。
虚岁24。
就在他雄心壮志准备一举肃清漠北,彻底消灭匈奴,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他的生命却在这一年戛然而止。
死因:病死。
为将者终有一死,他并不怕死。
他怕的,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窝囊的死去。
从带兵出征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血染征袍,酣畅杀敌,轰轰烈烈战死沙场的情景,也早就做好了将军百战死的心理准备。
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生命会以这样一种迟暮老人才会有的方式匆匆的结束,年纪轻轻却在病痛的折磨下,郁郁而终。
再多的惊天伟业和不世之功,终究也没能逃过命运的捉弄。
匈奴尚未肃清,自己却先身死。
满腔的窝囊,憋屈,和不甘心!
却又无可奈何。
……
可现如今,他重生了!
那是不是代表着这一切,都还有机会再重新来过?
霍去病坐在床榻上,听着外面那人马嘈乱的声音,心里忍不住一阵心潮澎湃!
“这帮兵崽子们,一准又是在练习骑射了,这么冷的天竟然也不消停!”他嘴里轻骂了一声,不过心里却带着些自豪和欣慰,嘴角也不自觉的咧开了。
毕竟他知道,自己手下的这帮兵士们都是他亲手挑选训练起来的,不仅个个都是弓马娴熟,打起仗来嗷嗷叫,就连面对身高马大的匈奴人时也丝毫不怂,冲锋陷阵起来也毫不畏死,一个比一个勇猛。
每次面对他们,他都有一种深深的自豪感。
那么现在,既然自己重生了!
那还等什么,带着这帮兵崽子们去收拾匈奴人去!
一想到这,霍去病就满心的激动,恨不得马上冲出去,骑上战马去带着大军完成他前一世尚未完成的心愿。
可他才刚刚重生过来,一时之间还没恢复气力,身上还有些酸软。
他只能暂时压制住激动的内心,坐在床上一边等待着体力的恢复,一边贪婪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可仔细的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始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因为他发现,这个大帐,有些古怪。
宽敞的大帐,横着的兵器,挂起的铠甲,以及中间嘈乱的沙盘和大案。
虽然这场景是一个标准的中军大帐的配置。
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不仅大帐内物品的样式、材质让他觉得陌生,上面所雕刻的花纹和图案他也是从来都没见过。
就连旁边木架上挂着的寒光闪闪的兵器和铠甲的制式,也跟他所熟悉的大汉款式完全不同。
一切看起来都很熟悉。
却又都很陌生。
不仅如此。
他甚至发现,就连自己的身体也似乎跟之前不一样了。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在自己左手的手背上有一道显眼的疤痕,那是他在远征匈奴,作战杀敌时所留下的痕迹。
可如今他两只手翻来覆去的都看了。
却什么都没找到。
别说手背上没有看到疤痕了,便是连掌心里的纹路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掌心中的纹路是一个标准的“川”字型纹路,可如今却变成了“丿”和“丨”的一字断手纹。
自己的掌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霍去病有些诧异,对于自己的身体,他再熟悉不过了,他确信自己没有弄错。
掀开被子看了看。
他着实有些无语了。
因为他发现,这具身体,确实是跟之前不一样了。
虽然说也很不错,但是却处处都透露着陌生的感觉。
这就很诡异。
难道说……
这真的是重生在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这个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霍去病摇了摇头,正疑惑着,“呼”的一声,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了。
一个人影伴随着一阵寒风卷了进来。
霍去病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抬眼去看。
门帘落下了。
一个将领模样打扮的人嘴里哈着白气,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走了进来。
“将军,你醒了?!”那将领走进来,见他在床上坐着发呆,声音里带着些惊喜:“太好了!将军昏迷了两天,如今终于醒过来了!大伙们都在担心你呢。”
“昏迷了……两天?我这是怎么了?”霍去病疑惑道,他看着那将领的模样,只觉得十分面熟,可一时之间却又记不起他是谁,忍不住又开口问道:“你又是谁?”。
那将领有些奇怪,还以为是站的太远将军没有看清,端着药走近了两步才开口道:“将军你看清楚,我是您的亲兵统领苏全安啊,伙房的药煎好了,我过来服侍您用药。”
苏全安?
霍去病盯着那将领,在心里默想了半天,却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这个名字,只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只是心里边,却越发觉得疑惑了。
因为他非常确定,他的亲兵统领名字并不是叫苏全安,而且样貌也跟面前的这人完全对不上号。
这就奇怪了。
这次醒过来,似乎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不仅大帐中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跟之前不一样了,就连自己的身体也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现在更是过来个亲兵统领,竟然也跟之前的不一样。
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莫非真的是重生在了别人身上?
霍去病正疑惑着,苏全安倒是没停着,他走到床前,将药碗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又熟练的拿过一床棉被靠在他身后。
见将军正一脸疑惑的盯着他看,才“哦”了一声继续说道:“将军不知道,您连续劳累了几天都没休息,前日去营帐视察的时候又走了神,被风吹倒的旗杆砸到了头,就……就受了伤,到今天都昏迷了两日了。”
苏全安的语气里带着些低落,随即又开口安慰道:
“不过随军的郎中说了,将军这只是头脑突然被撞击,又加上劳累过度着了点凉,才昏睡了这么久,如今只要醒过来,小心调养几日就好。”
被旗杆砸到了头?还……受了伤?
霍去病摸了摸头,果然,头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
摸一下,里面还隐隐作痛。
头脑里一片馄饨,似乎……似乎还有些奇怪的记忆在里面蠢蠢欲动。
霍去病有些无语了。
他没想到自己受伤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思索什么事太过于入神,然后正好被风吹倒的旗杆……
砸到了头?
这…….
可真是够奇葩的。
怪不得自己刚醒过来就觉得头疼,原来是这样。
不过,关于这些事,为何自己一丁点儿记忆也没有?
即便是重生了,也总该有些记忆的吧。
苏全安见他坐着发呆,将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递了过来,笑着说道:“将军头上受了伤,就不要再想事情了,来把这碗汤药喝了,再睡一觉发发汗,好的快。”
霍去病看着那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汤药,心里一阵发寒,皱了皱眉挥手示意他拿开。
毕竟前一世因为染上了重病,这药已经喝的够多了,这一世才刚醒过来就又要喝药,虽然明知道受伤了要吃药,可他心里还是对药产生了极度抗拒的心理。
苏全安犹豫了一下也不再说什么,将药碗轻轻放在了一旁。
霍去病侧身费力掀开被褥,苏全安忙扶着他坐直,又从旁边的衣架上抄起黑色大氅披在他身上,关心的说道:“将军,天气冷,小心着凉。”
霍去病瞥了一眼那黑色大氅,见那大氅的款式和材质竟也是从没见过,心里的疑惑越发重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问你,现在是哪一年了?”
苏全安迟疑了一下,奇怪道:“将军,今年……今年是崇祯十五年啊,您不记得了吗?”不过也就是片刻,苏全安又自顾自的说道:“哦,将军头上受了伤,刚醒过来,有些事情可能记不太清楚了,今年是崇祯十五年了,不过,再有两个多月就该过年了呢。”
崇祯十五年?
这是哪一年?
霍去病更疑惑了。
他快速在心里过了一遍,最终确定以及肯定,大汉并没有崇祯这个年号。
莫非是我那个姨夫他,又换了年号了?
还是说,因为自己……过去的时间太久,大汉又立了新的皇帝了?
霍去病有些不确定,干脆也不再想,直接开口问道:“苏全安我问你,崇祯,是我大汉哪一位皇帝的年号?”
这话让苏全安一愣,他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仔细打量了一下霍去病,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才结结巴巴的回道:“将……将军,大汉……大汉早就亡了快两千年了,现在是大明啊,大明崇祯十五年。”
霍去病愣住了。
他虽然内心里已经做好了离当时过去很久的心理准备,可这回答,还是完全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
很快,莫名的怒火就占据了他的内心。
他忽的一下从床上弹起,一把揪着苏全安的领口,咬牙切齿的吼道:“放你娘的屁!我大汉这么强,怎么可能会亡!说!是不是因为狗匈奴!这大明,又是个什么东西?!”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在大帐中回荡,就连外面嘈杂的人马声也随之一滞,整个世界似乎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过也就只是片刻的功夫,外面就又重新恢复了喧嚣。
这话可把苏全安给吓的不轻。
他来之前就听郎中和几位千总们说起过,说将军的头被旗杆砸了,脑子受了震荡,是内伤,很严重。
就算是治好了,也很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要么变傻记不清东西,要么变的疯疯癫癫。
他还不信。
毕竟他作为将军的亲兵统领,从入伍起就跟着将军,一直到现在为止都七年了,一路上跟着将军除反贼,杀鞑子,冲锋陷阵,生死相随,在他内心里,将军的命甚至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因此郎中对千总们说的这些话,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可现在,从将军的表现上来看……
记不清东西……
疯疯癫癫……
竟是两条全中了。
苏全安的嘴里有些发苦。
莫非军里的郎中说的,是真的?
将军他有可能……有可能是真的疯傻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胡话来,不仅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认识了,而且连自己怎么受伤的以及现在是哪一年都忘了,现在更是说出“大明是个什么东西?”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可如何是好。
这话要是再传出去,被监军的王公公给听到了。
那可就要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