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杀手与中介 > 十

    徐先看着和尚走远,以为那和尚会再接着逮着一个路人唧唧歪歪地筹钱,却见和尚低头越走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徐先嘀咕着,难道这个光头是专门找我的?再说了,我最近没杀几个人啊?莫名其妙的少了二两银子,好肉痛。

    失去二两的银子,得到一身的肉痛。

    带着肉痛,徐先也离开了。

    徐先找到霜儿。

    徐先问霜儿,“霜儿,秋世叔在家吗?”

    霜儿看着徐先,说,“打一下屁股,果然乖多了,连秃子都不敢叫了。”

    徐先说,“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霜儿认真地说,“那你敢叫他丈人吗?”

    徐先说,“你不要胡说,我可没法娶你。”

    霜儿说,“是没办法,还是不想。”

    徐先说,“没办法。”

    霜儿说,“我已经写了一封信了。”

    徐先说,“你用了哪个版本。”

    霜儿说,“肯定不是第一个。”

    第一个版本,就是用来骗那些有钱的寡妇,或者那些无知的少女。

    倚碧阁的绿竹,就是无知的少女。

    徐先说,“你都知道了。”

    霜儿说,“只要有人想知道,就没有秘密。”

    徐先说,“我是真的冤枉的。”

    霜儿说,“冤枉次数多了,就不冤枉了。”

    魏超的一次,已经去了。

    程知节的一次,还没有去。

    但是,霜儿已经知道了。

    徐先像怪物一样看着她,叹了口气,说,“霜儿,你真是太可怕了。”

    霜儿说,“别怕,徐先,你练好你的刀就好了,好吗?”

    徐先说,“你这样会变老的。”

    霜儿说,“你不是说我太年轻吗,我要变老一点,才追得上你啊。”

    徐先说,“我不想霜儿变老。”

    霜儿说,“是不是如果这样,你和我一起出门的时候,别人都以为我们是老夫少妻,你感觉特别有面子。”

    徐先说,“好吧,我说不过你,我们还是接着讲故事,跟她有关的故事。”

    霜儿说,“我喜欢听这一段,不过在你开始讲之前,先把脸伸过来。”

    徐先把脸伸过去,说,“你可不能占我便宜。”

    霜儿给他画了胡子,边画边说,“你的这髭须,要经常刮,太长了,吃饭喝水会不方便的。”

    徐先看着她额角的绒毛,心中一片宁静,他说,“我一般磨刀的时候,就顺便刮一下,看一看刀磨得快不快。”

    霜儿说,“你的髯须,也要刮一刮,太长了会……”

    徐先说,“好的。”

    霜儿突然脸有点红。

    霜儿说,“徐先,我想占你的便宜了。”

    徐先赶紧往后退。

    霜儿咯咯大笑,说,“我还没画完呢。”

    徐先说,“我还是讲故事吧。”

    霜儿说,“你为什么不敢写信。”

    徐先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霜儿说,“就说你想她。”

    徐先说,“我更希望,她能忘了我。”

    霜儿说,“你能忘了她吗?”

    徐先说,“呼吸之间,片刻不能。”

    霜儿说,“如果是这样,确实不好写。”

    徐先说,“你不吃醋吗。”

    霜儿说,“你希望我吃醋吗?”

    徐先说,“我只是觉得奇怪。”

    霜儿说,“这段时间,我了解她的一些情况,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是我觉得,她和我,就像一张纸的两面,可以写不同的字,但这些字,都离不开另一面,徐先,你听懂了吗?”

    徐先想了一会儿,说,“我曾经听过一些轮回转世的传说,也听过一些前生今世的故事,假如这些传说是对的,也许在一世或几世之前,我遇到过她,也遇到过你。”

    霜儿说,“徐先,这不是传说,这是真的。”

    徐先说,“霜儿,这只是传说。”

    霜儿说,“我相信。”

    徐先说,“我不信。”

    霜儿底下头。

    徐先说,“不论前世往世如何,但今生今世,你是我的好霜儿。”

    霜儿抬起头,说,“你说得对,也许在前世,你还是我的老婆。”

    徐先说,“也许前世,你是我养的一条小狗。”

    霜儿说,“所以,我们不管前世。”

    徐先说,“也不用管来世。”

    霜儿点了点头,说,“今世,我就是你的好霜儿。现在,你可以开始讲故事了。”

    徐先亲了亲霜儿的额头,开始慢慢地讲,他和她的故事。

    徐先说,“那年,我听说关外有个老太婆,是杀手的牙人,她的价格很公道。那时候陇右一带的山贼,我都疏过一遍了,没什么油水。我想去西域看看,那边没经历什么战乱,应该还能搞点钱。”

    徐先说,“我到了那个小镇,第一次遇到她。那天早上,正好她去山下的水井打水,她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却看了她很久。我再也忘不了,好像在很久以前,我曾经见过她的这一眼。”

    徐先说,“后来我想,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四处流浪,说不定就是那时候,见过她,只是我们年纪都太小了,都不记得了。”

    *****

    陌生的,熟悉的。

    谁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是很多年以前的事。

    也许是很多年之后的事。

    他们的确不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午后,在大雪纷飞的平凉郡,八岁的徐先,把六岁的小白,从地上扶了起来。

    徐先帮她拍拍衣服上的灰泥,拂去她头发上的白雪。

    徐先看见,几小片雪花,飘落在小白的脸上,并且迅速地消融,变成几滴细小的水滴。

    徐先用袖子,把小白脸上的水珠擦掉。

    小白笑了一下,露出了她的牙齿。

    徐先笑了一下,眯起了他的眼睛。

    然后各自离去。

    又各自忘记。

    然而,这段已经的忘记,在他们各自记忆的深处,又偷偷地存在着,变化着。

    无论多年以后,还是多年以前。

    就像,这世间只要有清水,它就会升腾和凝聚,变成天上的流云,变换出各异的形状,发散出不同的色彩。

    无论多年以后,还是多年以前。

    无论你看,或者,不看。

    记得,或者,不记得。

    *****

    程知节是个很有趣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是到目前为止,所有那些有靴子穿,有帽子带的人当中,最有趣的。

    这么觉得的人,有很多。

    但他不止有趣,而且他的举止和说话,都很匪气,却又值得深思。

    这么觉得的人,就没那么多了。

    徐先请他喝酒。

    如果仅仅是喝酒,徐先的确该请他喝酒,毕竟他一句话,帮徐先多挣了一千两。

    请他喝十次,都是应该的。

    程知节来得比较早,他就在凉亭里的地板上,大大咧咧地睡了一觉。

    打呼噜,流口水,挠裤裆,抓腮帮。

    给他扇风的丫鬟,估计已经在心里杀死他几百次了,这个人又难看,又粗鲁,又有汗臭味,但仍然在给他扇风。

    徐先出现的时候,程知节翻了个身,像只蛤蟆一样趴在地上,嘴还咋吧咋吧两下。

    徐先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握住刀把。

    程知节瞬间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

    程知节挥了挥手,丫鬟如释重负地跑了。

    *****

    程知节哈哈大笑,说,“徐先,你藏得很深啊,哈哈哈。”

    那天藏得很深,今天也藏得很深。

    在狐狸窝里,不藏得深一点,眨眼就被吃光,渣都不剩。

    徐先说,“国公啊,我今天请你喝酒,不谈我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事情,你的经历丰富,是我的典范,说一说?”

    程知节说,“吹牛的事,我最喜欢,小子你会拍马屁,有前途,哈哈哈。”

    徐先说,“这里就我们两个,就算墙外面还有几只耳朵,你也不用每句话,都要说哈哈哈。”

    程知节说,“这你就不懂了,我这哈哈哈是有讲究的,每次我说哈哈哈的时候,都是给人机会插嘴的机会,这时候你需要说,佩服佩服,妙哉妙哉,厉害厉害。”

    徐先说,“如果只是说这些,似乎我们也没什么话题,我随便大街上找个人问就可以了。”

    程知节说,“小子,你的要求很高啊。”

    徐先说,“国公啊,有一个钓鱼的老头问过我,会不会钓鱼,我跟他说我钓得不好。我虽然钓得不好,起码也知道要在鱼钩上,放点饵料,苍蝇也好,蚯蚓也好,总不能人人都是姜太公。”

    程知节说,“我看你这条大鱼,不好钓啊,说不定连鱼竿都赔进去。”

    徐先说,“你的鱼竿可以再做,但是鱼的命,却只有一条。”

    程知节说,“你不是说了,只喝酒吗?”

    徐先说,“我喝酒,你说话。”

    程知节说,“几两银子的酒,只够聊天。”

    徐先说,“我知道,但是聊天聊远一点,还是可以的。”

    程知节说,“如果我们一起去钓鱼的话,你什么时候有空?”

    徐先说,“老程啊,你也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跟十几岁的孩子一样猴急。”

    程知节叹了口气,说,“后生可畏啊,你想知道什么?”

    徐先说,“你先是跟了李密,又跟了王世充,最后归了李家,你是怎么做出决定的?因为你走的每一步,你都走对了。”

    程知节说,“我说是凭运气,你信吗?”

    徐先说,“我不信。”

    程知节大声说,“墙外的赶紧滚蛋。”

    过了一会儿,徐先点了点头。

    程知节说,“主要还是靠运气,当时李密杀了老翟,我、懋功和叔宝,就知道跟错人了。瓦岗大败之前,懋功就告诉我,李密可能会败,劝我跟他去山东,或者跑去归顺老李家。但那时候,我舍不得瓦岗的几个老弟兄,跟懋功吵了一架,说他不讲义气,只知道逃跑。后来李密果然败了,他倒是很干脆,直奔关中,投了老李家,因为李密看不起窦建德。”

    程知节接着说,“而且我怀疑,李密觉得关中他的故旧更多,可以浑水摸鱼。我那时候要是跟着李密去了,看上去像是跟他一伙的,可能永远都打上李密死党的烙印,那我现在就算没死,也要回家抱儿子了。后来我和叔宝讨论了一下,决定先投靠王世充,关键时刻,再投靠老李家。”

    程知节说,“当时去山东也可以,但是觉得没脸见懋功。王世充是个胡人,要依靠我们中原人,因此在他手下,我和叔宝,还能有点机会带兵,有了兵,在哪里都会受重视。后来和老二对阵,老二说了几句话,我们就降了。”

    徐先沉默一会儿,说,“老程,咱们算是交浅言深,我是局外人,真不想趟长安这趟浑水,老李也知道我的想法,就你们这些人,整天烦。”

    程知节说,“我带你去见一下老二,说不定你就不烦了。”

    徐先说,“不见,见了我才真烦。”

    程知节说,“当初听说你不要那把刀,我就知道你不会过来了,老二当时的意思,可能是让你执掌江湖的事情,那把刀,算是个信物。”

    徐先说,“你们这边这么弱,我一个毛头小子,居然能执掌江湖?”

    程知节说,“老二的钱,都用在兵和将上面了,江湖这边,就没什么钱了。但没钱就意味没人,没钱谁肯替你卖命。能招到你,应该是老二的极限了。”

    徐先说,“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当时我有我的路要走,不能听命于人。”

    程知节说,“还有一个可能,老二估计是想找一个秋静峰一般的人物,能保他的命,同时能把江湖这边的事,帮他给镇住。”

    徐先说,“老二高看我了。”

    程知节认真地说,“老二从来没有看错人,而且秋静峰当上李家客卿的时候,跟你现在也差不多的年纪。”

    徐先说,“老李的命,真的是秋静峰保下来的?”

    程知节说,“据说是这样的,杨广好几次都想杀老李,始终下不了手,跟秋静峰的关系很大。”

    徐先说,“我家的老赵,为什么保不住杨勇?”

    程知节说,“老赵被杨勇派去保他小老婆了,就是云定兴的女儿,传说中她带着杨勇的儿子,躲了起来。”

    徐先说,“看来,老李上次见我,是因为放心不下这个,我说我的面子,怎么这么大。”

    程知节说,“说不定,你就是杨勇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