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萨卡斯基那宽阔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马林梵多墓园的雾色中,罗恩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虽然各自对正义理念的理解有所差别,对于萨卡斯基那种为了完成任务不惜沾满血腥、乃至于牺牲平民和部下的疯狂不太认同。
但即便是罗恩也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个死板、铁血的赤犬,的确有着某种特别的个人魅力。
那是一种“只要他出场就感觉这局稳了”的安全感。
怪不得这家伙能够在军中收获不少人的崇拜和追随。
真不愧是泽法老师的学生啊……罗恩心中暗暗感慨。
男子汉在自己的人生中把自己的信念贯彻到始终,不是很帅气吗?
或许某种程度上而言,萨卡斯基才是最深得泽法老师传承的那个人。
矢志不渝地坚持着自己内心的信念,哪怕遭受到千万人的唾弃和谩骂。
世界或许是会变的。
可他,“赤犬”萨卡斯基,永远不会变。
……
罗恩想到这里,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从兜里头摸出一包烟,点了一根咬在口中,深深抽了一口。
可正当他准备离去的时候,身后却是忽然响起了一道苍老至极的声音。
“年轻人不要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的。”
罗恩一愣,转过身去。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身影映入眼帘。
她朝着罗恩慈祥地笑了笑,颤颤巍巍地撑着拐杖走过来,她的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子。
里面装满了拜祭的用品。
老人家的面容布满皱纹,看得出来年纪已经很大了,脚步也不太利索,每一步都走得相当困难。
“很抱歉。”
罗恩掐灭了烟,快步走了过去,想要搀扶着她的手。
“后生,没事我自己走。”
老人家笑着摆手道。
罗恩一怔,收回了手。
因为老人家的语气,无比坚决。
“老人家是来拜祭的吗?”
罗恩问道。
老人家点点头,指了指一座坟墓。
“那是老身的儿子。”
罗恩脚步一顿。
那一座坟墓,是萨卡斯基大将的副官。
他猛地想起刚才萨卡斯基说的话,心情直往下沉。
‘我的父亲已经战死了!’
‘我的哥哥也已经战死了!’
‘我的母亲还在家里等我回家!’
……
罗恩猝然沉默。
他的拳头不自觉攥得很紧。
老人家却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弯着佝偻的腰,把竹篮子中的祭祀用品逐一拿出。
当她看到墓碑前的那一束红色蔷薇时,柔和地笑道:
“萨卡斯基先生真是太客气了,每周都过来拜祭这个臭小子……”
罗恩怔了怔,忍不住问道:
“老人家,萨卡斯基先生每周都会来吗?”
老人家枯瘦的手撑着地面,艰难地坐在地上,点点头微笑:
“是啊……二十多年了,每周都会来献上一束蔷薇。”
她指了指那个陈旧却刷得干净的墓碑,
“我家臭小子在从军之前是个插花师……他很喜欢蔷薇。”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一束血色的蔷薇扶正放好,轻声笑着调侃道:
“现在看来啊,萨卡斯基先生的水平,已经超过那臭小子了呢。”
罗恩看着老人家苍老的背影,看着她静静整理着祭品的样子,心中阵阵酸涩。
“老人家……可以说一说您儿子的故事吗?”
老人家动作一顿,摇摇头笑道:
“这个臭小子能有什么故事呢?”
她指了指旁边更加陈旧、被岁月风霜侵蚀得不成样子的两座墓碑。
“这是我的大儿子和我家老头子。”
“他们走得早,我也没什么文化,不认字。”
“这个臭小子死脑筋,一天天喊着要当海军,帮哥哥和老爹报仇,我拗不过,就随他去了。”
“不过他倒是争气,被军部遴选,成了萨卡斯基先生的副官。”
老人家嘶哑的声音平静地在风中叙述着。
语气中并没有明显的忧伤,只有一种云淡风轻。
“萨卡斯基先生真是个好人呐……明明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明明他都是位高权重的海军大将,军务繁重,还抽时间亲自修剪花束、过来探望这个臭小子。”
她唏嘘地摇着头。
“虽然大家都说他看起来很吓人,但堂堂海军大将,不就应该吓人一点,才能够震慑海贼吗?”
“我家这个没用的臭小子……能够成为萨卡斯基先生的副官,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了……”
老人家转过头来,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罗恩,忽然压低声音道:
“后生,跟你说个秘密吧。”
“其实当年我家这臭小子,战死的时候军衔只不过是上尉。”
“后来是萨卡斯基先生向本部递交了申请书,说我家臭小子在那一场战役中表现出色、勇敢,激励了其他的海军伙伴,应该授予本部上校的军衔。”
她笑得骄傲。
“了不起吧!我家这个不成器的臭小子,得到了萨卡斯基先生的承认!”
罗恩勉强地挤出一抹笑意,
“是的,很了不起。”
老人家这时候已经摆放好了祭品,扶着墓碑颤颤巍巍地站起。
她抬起手拍了拍罗恩的肩膀,面容慈祥道:
“后生,你们当海军的,都不容易。”
“少抽点烟,好好照顾自己,这样家里人才能安心。”
罗恩表情复杂地看着面前朝着自己柔和微笑的老人家,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您有恨过萨卡斯基大将吗?”
“毕竟您最后的儿子可是死在了那一场战役……”
他的话没能够说下去。
老人家摆摆手打断罗恩,道:
“有什么可恨的呢,当海军战死,不是很正常的吗?”
“我这把老骨头是失去了家人……”
她笑了笑,
“——可谁不是呢?”
“我家臭小子跟我提起过,萨卡斯基先生的家人,他们也是海军。”
“他们都死在了战场上。”
“那一战,萨卡斯基先生在军区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躺了足足一个月,我有什么资格恨他呢?”
“那毕竟是我家臭小子自己选择的路。”
老人家轻轻摇头。
“好了,不聊了后生,好好努力。”
她朝着罗恩一笑,转过身,撑着拐杖艰难地走去。
她的声音遥遥传来,继而消散在风中。
“——记住,你是海军。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当逃兵。”
罗恩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愣在那里,好久之后才缓缓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了墓碑前。
雨停了。
雾气深沉。
墓的主人是个插花师。
可他收到的第一束花,是在他死去之后。
于是二十年来,
此间灰白的墓碑之前,
火红色的蔷薇盛开,
几欲滴血,美得痴狂。
——从未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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