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章节将是本「明朝:为天地立心」的最后一节,明朝三部曲的首部曲,至此暂告一段落,预计接续的是「明朝:为皇朝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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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八年
刘基先前,便因朱元璋任胡惟庸为相,国事将非,且又事事被其针对,郁积难解;而朱元璋心系中都,对自己的建言已不重视,面见圣上更是困难,以致忧愤成疾。
朱元璋也不是完全不管刘基,只是天下大致底定,本就不需「谋臣」,反正没有「异图」、没「事」就好;听闻刘基生病,便派最信任的宰相胡惟庸,前去探望,也算对刘基的重视了。
只是,胡惟庸此人,虽然为人机警、办事能力强,但欠缺大局观,无深谋远略,却短视近利,且本就是有仇必报的小人。
看准朱元璋虽然仍「敬重」刘基,但心早不在刘基身上,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正月时,胡惟庸便带着御医前来探望刘基,还特别给了「药」,讲些早日康复的客套话。
刘基心想,是「御医」给的药,不疑有他;谁知吃了一阵,便觉得肚中似有积物。
先前只是心情郁积、食欲不振的心病;如今,则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犯了严重的身病。
三月时,刘基自知时日已无多,便上书朱元璋,自己已病重难愈,乞求还乡养病。
朱元璋此时,刚处理完骁将德庆侯廖永忠之事;当初大宋皇帝韩林儿在滁州,派廖永忠去迎归应天,至瓜步覆舟而死;朱元璋后来大封功臣时,便道:「永忠战鄱阳时,忘躯拒敌,可谓奇男子。然而却让所交好的「儒生」窥探朕的意图,所以论功行赏时,止封侯而不封公爵。」
杨宪为右丞时,廖永忠出入相比肩;杨宪诛,永忠以功大得免。八年三月,坐「僭用」龙凤(大宋韩林儿年号)诸不法事,赐死,年五十三;不过,赙遗之甚厚,且让子廖权袭爵。
朱元璋对于一些有「异图」的老臣,虽然没给好「脸色」,但也自认未亏待;当然「异图」都是胡、陈集团给扣的帽子,与杨宪交好,就是敌阵营,就是要铲除、要消灭,管你是淮西人?还是浙东人!。
朱元璋知道刘基久疾病重,而朕正要「幸中都」,没空,便遣使送刘基还乡里,还钦赐制文,约略为:
「…今卿年迈,老病日侵,筋力益衰,久客京邸,朕甚悯焉。夫禽鸟生于丛林,羽翼成而扬去,时顾旧巢,犹必回翔,情不能已,况于人乎!卿既病笃,可即还乡里,以终天年,庶称朕优待勋旧之意。」
刘基看了「制文」,便知道朱元璋的心意!自己「真的」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只是心中油然而生一个大疑虑!向来深谋远虑、眼光长远的刘基,心知「变局」已至,未来会不会影响自己「大志」的完成呢?
心中谋策、略有定案,临行前,便要也在京师當官的长子刘琏,私下写信给苏州妙智庵的道衍和尚,请他尽快拨空,到青田外的寺庙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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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凤阳府
四月初二,朱元璋又车驾中都,来看已接近完工的凤阳城,过去原本的濠「州」,几年前就被朱元璋改为临濠「府」,位阶拉升了两级,后来改为「中立府」;而因新城池建于凤山之阳(南),朱元璋又改名凤阳府(城)。
看着新建好的巍巍新城,朱元璋内心澎派激昂,自从二十四(1352)年前起义从军,投靠濠州的郭子兴元帅,历尽艰苦、饱尝辛酸,终于有了天下、有了皇城、有了伟业,一路走到此地步,有谁能知、有谁能担啊!
仔仔细细地巡视一圈,果然城高池深,坚固无比,美轮美奂,典雅精致,足堪为朕的大明皇朝,千秋万代的京城啊!
心中慨然的朱元璋,为此,还在四月十五日,祭告天地于中都的圜丘,文曰:
「昔元政不纲,英雄并奋,民不堪命;皇天后土,悯民命之多艰,授命于臣,锡以文武才能、人民土地,八年(登基)以来,除民祸殃,实蒙上帝后土之恩。当师旅渡江之时,臣每询儒者之言,皆曰:有天下者,非都中原,不能控制,臣心不忘;洪武初年,平定中原,臣即至汴(梁),意在建都,以安天下;及观民生凋弊,转输艰难,恐益劳民,遂命群臣会议,皆曰:濠地古之钟离,于此建都,庶合古今之宜。以此,两更郡名,今为凤阳,建立都城,土木之役,实劳民力,功将告成,惟上帝后土是鉴。」
祭告完毕,与众臣们回到主殿,朱元璋坐上了龙椅,正是意气风发、满心欣喜的时刻。
此时却隐约传来殿脊上有人持兵器相斗的声音,朱元璋心里纳闷,此时此刻,谁敢在皇城的殿脊上相斗?是何方武林高人?
命人立刻上殿脊查清楚,亲卫查探回报,殿脊上并无任何人,远近屋脊也无任何人。
朱元璋大疑,问道:「那为何朕听到兵器相斗声?」看众人脸露诧异,似乎未听见?
便又问道:「韩国公,你那里听到兵器相斗声吗?」
李善长有些为难地回道:「禀陛下,未有。」
朱元璋道:「你过来,来这里听听。」
李善长稍有疑虑,不过还是道:「是,陛下!」
步上阶梯走上前,到了朱元璋御座旁,果然明显听到兵器相斗声;与朱元璋对望一眼,道:「臣,听到了。」
朱元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李善长也纳闷,回头看了看众臣们,今年刚上任的工部尚书薛祥,上前与李善长说了几句,李善长听了大惊,犹豫了一阵。
还是道:「禀陛下,据闻民间工匠有一巫术,称魇镇法,可能便是此法造成…」
朱元璋直接问薛祥道:「薛祥,你说是什么回事?什么是魇镇巫法?」
薛祥道:「禀陛下,所谓魇镇也称厌胜,意即魇而镇之、厌而胜之,臣过去治理淮河时,听说是民间工匠常用的工法,主要是用法术、诅咒或祈祝,以达到制胜所厌恶的物…或人,一般用于庙宇的驱邪避凶…。」
朱元璋听了大怒,道:「说清楚。」
薛祥颤抖了一下,小心地回道:「此法是将受过法术或诅咒过的物品,藏于屋舍的某个隐蔽地方,据说可藉以影响屋主的身体、心态或运势等…。」
犹豫一下又道:「而其后果据闻,轻则家宅不宁,重则屋主灾厄病亡…」
朱元璋一听大惊,站了起来,离开龙椅,心神一恍惚,差点跌落御座;心想,这魇镇巫法竟然如此威猛,又问道:「此法如何可解?」
薛祥回道:「禀陛下,若能找到施法之人,便可解除;否则,因不知魇物藏于何处?一般都很是隐密,最差情况便是拆除重建。」
停了一下又道:「臣…臣担心,皇城内可能不止此处施法。」
朱元璋听了,对内侍及亲卫急道:「你们、你们去内殿里,去朕可能会待的位置瞧瞧…」
又对薛祥道:「你去把所有工匠找来,朕要一一拷问。」
薛祥看了李善长一眼,回道:「禀陛下,这皇城二年前便已建好,臣今年才上任督工…」
朱元璋听了,也看了李善长一眼,道:「李卿,麻烦你将所有相关人员全部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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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山村
已然病重的刘基,躺在床榻上,前来诵经「祈福」的道衍和尚,正坐在床边椅子。
刘基道:「没想到与老弟再次见面,老夫已将近入木了。」
道衍道:「先生请不要如此说,病情总会好转的。」
刘基道:「世事多变,总有难以掌握之事。老夫会走到如此地步,早在十五年前,上天便已有暗示,只是老夫未加以详参。」
道衍道:「喔!上天已有暗示?」
刘基道:「十五年前,在你来到青田之前,老夫为了是否出山,卜了一卦,是第「十五」卦,谦卦;当时也在旁的龙阳子冷谦,随口便道:死吾(十五)、谦。其实,便暗示着,老夫若出山辅佐朱元璋,将按着谦卦爻象进行,十五年后亡。」
道衍道:「竟有此事,谦卦:谦,亨,君子有终。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六二,鸣谦,贞吉。九三,劳谦,君子有终,吉。六四,无不利,撝谦。六五,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
对易经已经有所心得的道衍,随即便背诵念出谦卦爻辞。
想着初六、六二、九三到六四的撝谦,确实有接近听闻中的刘基事迹,最后的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
刘基道:「老弟是不是也想着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
道衍一惊,道:「确实,初六至六四的爻辞,与先生的事迹相近,贫僧也正想着上六爻辞的意涵。」
刘基直接回道:「这就是老夫特地找老弟过来的主因。」
道衍道:「喔!此竟与贫僧有关?」
刘基道:「老弟不是向往大元朝的国师、太傅,追封常山王的刘秉忠吗?达成老弟大志的机会,未来将至。」
道衍道:「喔!目前已是太平时期,且圣上身边重臣已多,怎么会轮到贫僧呢?」
道衍虽然仍有意图,但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当今情势,不太可能有当年刘秉忠的机运。
刘基道:「上六爻辞,何谓,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
道衍道:「敢问先生,贫僧也正有疑问,此爻辞的意涵?」
刘基道:「老夫推算星象,大约二十四年后,会出现太白凌日,届时兵戈诛伐,战争刑罚,将如响雷摧木,江山变色。」
又道:「而以当今圣上,勤政爱民的施政结果,不该出现此等现象;也就是说,未来有两种可能;一是,圣上施政变调,腥风血雨,以至军阀割据,才有征邑国之象;一是,圣上驾崩,诸王作乱,嗣君需要兵征邑国。」
道衍道:「邑国,是皇朝之内所封之国,贫僧也是纳闷,兵征所封之国,是何意?依先生所言,二十四年后,大明皇朝将有动乱,正是贫僧的机运?」
刘基道:「不错!这正是老夫找老弟过来的原因;而老夫要老弟来诵经祈福,便是因为圣上耳目众多,书信不便,当面最能说清楚,此次见面,千万也要当作甚么都没发生。」
道衍道:「请问先生,为何特别对贫僧说出此事?」
刘基道:「唉!因为,老夫的大志,也正差这最后一步。」
「这几年,老夫身在朝中,看着圣上心态开始变调;开国之初,圣上是多么勤政爱民,真正的日理万机,巨细靡遗。」
「可是,自从最后一次北征失利后,就略有倦怠,加上任胡惟庸为相后,更是将心神都放在营造中都之上,政事全交给皇太子与胡惟庸,胡惟庸也借机铲除异己、任用亲信。」
又道:「而去年,圣上的爱妃、孙贵妃薨逝,据说对圣上打击颇大;今年初,连战功彪炳的武将、德庆侯廖永忠,都被赐死;而对待文臣,已然病重的老夫,也仅是放任「还乡待亡」而已。」
「老夫认为,后宫中若无人接替孙贵妃之位,纾解圣上的心情,接下来的日子,功臣勋旧们可能也不好过,若是再有什么事情刺激,更可能面临一番清洗。」
接着说:「所以老弟,虽然老夫此时找你来,并不是要老弟现在就入朝为官,只是老夫时日已不多,不先跟老弟说说,恐怕就没机会说了。」
道衍回道:「贫僧知道先生之意,还请先生多加保重才是。」
又道:「可是,未来会有什么大事,刺激圣上,让圣上心态丕变呢?」
说了许多话、讲了许久的刘基,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轻声地道:「刚才不是说了嘛!圣上近年全心全意地营造中都,中都是圣上的家乡,最有可能之事,便是中都出事。」
道衍道:「中都!据说城池兴建地坚固无比,气派典雅,且听说每砖每瓦都得标注工匠之名,以示负责,应该不会有偷工减料之事?」
刘基道:「正因为此,老夫才更担心,据闻督工的老臣、将领们,时常挪用工匠、款项,兴建自宅;工匠们的工钱,也常拖欠短付,三餐不继,生活过的很差,却又要为「工事」负责,所以老夫认为,最有可能出事。」
道衍道:「若依先生所言,是有道理。」又道:「先生认为,贫僧该如何作为呢?」
刘基道:「不作为自有作为,老夫年至五十、半百了才出山;老弟不用急,目前仍是等候机运之时。」
又道:「老夫花费十五年的时间,革除崇蒙媚夷之俗、重建仁爱平等之心的大志,才终将完成;老夫担心,可能因最后圣上心态丕变,而全功尽弃。」
「所以找来老弟,老弟经过这些年的磨练,相信心志已更为坚定,值得托付老,才想请老弟,帮老夫完成这最后一段吧!」
道衍道:「先生所指是?」
刘基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道衍道:「先生此言,可是非常的重担啊!」
刘基道:「老夫相信老弟,一定可以达成大志,老弟的大志,与老夫的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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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卷二,本纪第二、太祖二
洪武八年,夏四月
辛卯(初二),幸中都
丁巳(二十八),至自中都。…罢营中都。致仕诚意伯刘基卒。
《明太祖实录》
洪武八年,夏四月辛卯,上幸中都,次滁州,遣官祭滁阳王(郭子兴)庙。
甲辰(十五),上驻中都,祭告天地于圜丘
丁巳,上还自中都。…诏,罢中都役作。初,上欲如周汉之制,营建两京,至是以劳费,罢之。
诚意伯刘基卒…。上以基久疾命,给驿传,遣使送还乡里…。基居家,一月而卒,年六十五;上痛悼之,赙遗甚厚。
《明史》卷一百三十八,列传第二十六,薛祥传
(洪武)八年,授工部尚书。时造凤阳宫殿,帝坐殿中,若有人持兵斗殿脊者,太师李善长奏诸工匠用厌镇法,帝将尽杀之。祥为分别交替不在工者,并铁石匠皆不预,活者千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