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
太师蔡京跪在大殿中,不敢抬头。
此刻,他满头大汗,不是热的,是被吓的。
发泄了半天,赵佶脸上的怒气,未曾减弱半分。
“蔡太师,《千里江山图》丢了就算了,朕不过问,朕已赐予你!”
“排方玉带丢了,朕也不生气,那也是朕赐予你之物!”
“你家中堂丢了,朕也忍了,那是朕赏给你的!”
“但你把朕的《鶺鴒颂》丢了,即便罢了你的国公爵位,也不能抵过!”
蔡京大惊,这赵佶是真真怒了!
“唉!自己一个堂堂国公爵位,居然抵不上一幅前朝帝王的字!且那字,还没有老夫写的好,这官家真个是凉薄啊,一点君臣情分都不顾念!”
蔡京索性当起了缩头乌龟,一言不发。
但这回,赵佶真是急了,心中很难受,比王婉容、康福帝姬跟人跑了都难受。
“虽然唐明皇李隆基的行书《鶺鴒颂》,没有朕的瘦金体那般天骨遒美,逸趣霭然;但谁让它是前朝帝王唯一传世作品呢?举世难得的镇库之宝!”
赵佶显然不会让蔡京就凭一句“丢了”蒙混过关,不了了之!
“蔡太师,限你十日之内,必须追回《鶺鴒颂》。否则,朕不但削了你的鲁国公爵,这个太师位,你也别做了,退仕养老去吧!”
赵佶说完,也没心思再处理政事,拿起蔡京给他的盗贼留书,气冲冲出了崇政殿,决定去延福宫静静心,认真思考一番,这“齐天大圣”到底与西门庆、时迁有何关联!
陪蔡京一起来的第五子蔡鞗,也跪在殿外,见未来老丈人赵佶走了,他方擦把汗,进殿扶起已近七旬的老父亲。
出了崇政殿,蔡鞗看着老父亲蔡京满头斑白,步履瞒珊的样子,心疼不已,心中隐隐也有了决断。
“爹爹在朝堂之上,与蔡卞叔父不和,如今大哥蔡攸在陛下跟前也很得宠,有他二人庇护,蔡氏二百多族亲也能安享荣华,不若趁此机会,劝爹爹辞相归隐算了!”
蔡京站在殿外,望着远处宫门,良久无言!
“不行,贼人时迁应尚在城中,你立即去开封府,知会府尹王革,令他闭城搜查,捉拿盗贼,追回所有失物!”
蔡鞗一愣,敢入太师府行窃的贼人,就没有一个是缺脑子的,都晌午了,还未出城,是等着在汴梁城里吃午饭,还是等着进开封府衙吃牢饭?
再说,让王革闭城搜查,爹爹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这,就王革一小小开封府府尹,闭城搜查,恐力所不逮吧?”
蔡京冷笑摇头:“你可别小看这王革,他乃朱勔一党,曾知大名府,以惨而怯闻,盗无轻重悉抵死,惨毒与盛章相类!”
“且此人多与皇城司有旧,他定会去求皇城司协助。”
“你见到王革,晓以利害,就说是皇宫宝物失窃,陛下限期缉拿盗贼时迁,追回宝物!”
蔡鞗脸色游移不定,望了望蔡京,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觉得即便让开封府大张旗鼓搜查,也不会有好结果?”
蔡鞗虽然不想打击蔡京,但还是点了点头。
“爹爹当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不这般做,官家怎知爹爹没有尽力追缴呢?”
“官家此番震怒,火气不是一般的大,爹爹一人担责有点吃力,让王革这个开封府尹来分担一二,也能减轻点压力。”
蔡鞗恍然大悟,就说以爹爹蔡京的智慧,焉能不知此番会徒劳无功,原来是为减责提前预留的后手。
姜还是老的辣,蔡鞗想搀扶父亲出宫,被蔡京呵斥驱赶。
“莫要磨蹭,速速前往开封府衙!”
出了宫,蔡鞗匆匆赶至开封府衙,见到府尹王革,晓以利害。
王革虽隐隐觉得不对,但也不敢怠慢,先派出府衙数十个都头分头奔向近城门、远城门各处,严令各城门卫,严加盘查出城之人,捉拿贼偷时迁。
这尚不算完,王革果真又去了皇城司,请求协助。
等一番忙活后,王革才发动所有差拨与提点刑狱司宪臣,全城搜捕盗贼时迁。
王革果真是个狠人,凡是被抓来的疑犯,必须要指供同伙,说出与时迁有关的线索,否则各种刑具加身!
一时间,开封府牢狱人满为患,哭爹喊娘,闻者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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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白虎桥,前行便是汴梁外城卫州门,出了此门,一路向北,就可到大名府。
高成前行赶着马车,里面坐着隐隐不安的康福帝姬与抱着申福帝姬的王婉容。
马车后面,紧随着的是改头换面的西门庆。
此时的西门庆,坐下一匹青鬃大马,头戴一顶熟钢狮子盔,身披一副铁叶攒成铠甲;腰系一条金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上面垂两条绿绒缕领带;下穿一支斜皮气跨靴。
左带一张弓,右悬一壶箭,腰间挂着金花嵌龙宝刀,手里提着一杆点钢枪,威风凛凛。
坐骑神骏异常,一看便是北地难得宝马;人面庞媲美潘安,一表人物,一瞧便知英雄了得。自然,西门庆沿街而过,吸引了所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目光。
男人为之艳羡、嫉妒,女人为之倾慕、自惭形秽;老人为之赞赏,小孩为之崇拜。
各种神情,各般心事,不一而足。
就连坐在马车中同行的王婉容与十三岁的帝姬赵福金,也是频频侧目,忘记了心中的隐忧及皇家身份,暗自赞叹不已。
万众瞩目的盛况,却并未使西门庆生起一丝一毫的自得,反而如坐针毡,暗自后悔,不该听高成的馊主意,穿高衙内这身拉风行头。
“这下好了,想低调都不成”
西门庆只得硬着头皮前行,希望出城这段路能够变短点,莫要引起有心人注意。
刚过白虎桥,已至景德寺门前,离卫州门近在咫尺,若打马前行,不过三息,便可出城。
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不仅仅西门庆心中略安,即便是赶车的高成,也是隐隐兴奋,出了此门,便天高任鸟飞,可享受他的一世荣华。
西门庆刚过人迹寥寥的景德寺门口,已离人头攒动的上清宫只有几个马身距离。
“官人,是你吗?”
忽然,一声娇嫩、清脆且带着丝丝哭腔的呼喊传来,西门庆心中微微一颤,这个声音,似乎很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怎的像后世一般,有人一喊‘老公’,便条件反射般应答回头!”
西门庆失笑不已,暗自摇摇头,这满大街的人,可不能丢了这身行头的脸。
身形虽然微顿,但西门庆还是抑制住了心中好奇,继续信马由缰前行,等过了上清宫,距离卫州门便不到一箭距离,只要出了城,就真真可以做到高枕无忧!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转眼离索。错、错、错!”
西门庆如遭雷击,猛地一拉马缰,侧身回头,便见一形容憔悴,人比黄花瘦的娇俏女子,孤零零站在景德寺门口,痴呆呆、悲戚戚地望着他。
“李师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