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公里?要开多久?”
不会要他开一晚上的车吧,这谁顶得住啊!
这个年头又不像2120年那样,还没有无人驾驶,他总不能双手放开方向盘睡一觉吧……
“差不多应该也是……3小时。”不过,在得知自己大概要开一晚上的车以后,李元那恐慌紧张的情绪,总算是放下来了。
“我得休息了。”那可听起来似乎很困。
“那边几点了?”李元想起来,这里的时间似乎和2120年同步,现在已经过去了大概三个半小时。
“23点半了,明早我们还要开会讨论怎么处理你现在的情况。”那可重重打了一个呵欠,“不过我突然想到,我应该可以把这个仪器的投影传到我的手机芯片上,这样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紧急情况,你可以叫我,我在家里也可以处理。”
“好。”李元心想,不管怎样,那可确实是个敬业的研究员。
此时,另一股他从来没有过的情绪涌起,一个他很少说的词滑出:“谢谢你。”
“你也会说谢谢?真不可思议!”那可动作很快,她此时已经坐上了去300层的电梯,“好啦,我要回去了。”
“你住哪?三层?”。
“随意打听女士的家庭住址真是太不礼貌了。不过我确实住三层。”
听着那边的动机,李元想那可应该是到了停车场一类的地方,有着空档的回应,随后就是飞车独有的发动机点火声。
“三层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李元行驶在公路上,脑子里冒出无数在二层中看到的广告,那些描述三层的霓虹图像把三层塑造得完美又静谧。
“也许有一天你能自己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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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的路程,连音乐的节奏都无法让李元保持亢奋,刚开始的兴奋在此时变成了疲倦和劳累。
这人的生活每天都如此吗?
不得不说,真是不同的时间、不相同的生活,但都是同为讨生活的人。想到这,李元不由得对他多了点点同情。
但一想到这人记忆里平时不学无术的烂样,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好同情的。
虽然李元天天口头上说自己摆烂,但其实他除了正经工作外还在不断找兼职,只为了赶紧摆脱房贷同时多赚点房税,还能有些储蓄在未来给他的小家增添点高科技智能设备。
对于他这样由单亲母亲抚养到大,母亲还在他18岁因顶不住压力跳楼身亡的人来说,努力并不值得一提,因为如果他不努力,他连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努力活着是活着的前提。至少在他的眼里是这样。
而原主人明显是赚个10天钱,接着躺个10天的典范,就算找到个正经炸鸡店工作,也经常迟到早退甚至翘班。
李元忽然对他完全同情不起来了。
这是一个三层的小旅馆,破破烂烂的,“凹”型的建筑中空出来一个小广场,上面零散地停了几辆车。
一楼还亮着几盏灯,黑色的夜里传来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几张废纸在地面翻卷了几圈又躺下。
他现在也是住在“三层”的人了。
李元一边嘲笑自己,一边爬上狭窄的楼梯。
309号房门上坑坑洼洼,门把柄也锈了一半,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打开门。
“嘎——”随着木门的开启,一股混着发酵味道的霉味冲到李元脸上,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孔。
小小的旅馆和秃头瘦子的家有着相似的构造:
入口右侧就是盥洗室,左边是狭窄的厨房,径直往前便是空档的房间,铁架的床摆在正中,窗子紧闭,一半窗帘落了下来,空中点点灰尘随着李元的脚步而扭动着。
盥洗室的镜子碎了一角,李元拿自己的右手比了比,与上面凹下去的圆形裂痕如出一辙。
这时,李元才看清了原主人的样子:乱糟糟的短促金发,满脸雀斑,肌肉有一些,但显然骨头占了主导,右手的纹身被红斑扭曲得像皲裂的土壤。
红斑俨然越过了肩头,一块血泡似乎刚刚炸开不久。
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深黑的黑眼圈、重重的眼袋,红血丝爬满眼白,鼻梁上有断裂的痕迹,长着一个翘臀下巴。
身上这间白蓝相间的背心和脏破的水洗牛仔裤,看着像刚从哪条街上刚吸了一阵爽被警察逮到监狱里关了个十几年再出来时因为实在太穷只能拿监狱服剪掉袖口当背心穿的玩意。
李元对闭塞纪元的语言和文化并不了解,不过还是靠着零碎的记忆认出了上面的字母“USA”和数字“10”,数字“10”被画成了同一个人的各种头像,旁边炸出来几块疯狂的颜色。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可能是谁的狂热粉丝,李元暗暗地想。
肮脏的水池中散了几片已经被掏空的药片包装,水龙头旁边摆着几张被水浸湿的证件。
伸手拿起:“达利·布拉。”
名字旁边贴了一张丑陋的证件照,似乎是入狱时拍摄的,另一张应该是驾照。
兜里的枪此时存在感逐渐明显。
他掏出来打量了一番。
看起来与2120年的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并不是很酷,还重得不行。
熟练的卸下弹夹,里面装的也不是能量液而是几颗黄色金属尖顶的锥形玩意。
就是重量好像不太对劲,怎么这么轻……不会是那种丢进水里就飘起来的东西吧?
李元不得对那秃头老哥多了点怜悯,五块钱都给不起,枪的子弹还是假的。
把弹夹装回去,压在证件上。
等一下,他为什么知道这玩意是弹夹?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在那一刻,他脑子里接连冒出各种疑虑,但随后,熟悉的覆盖感出现了,他上一秒还在思考的问题,一下秒就忘了个精光。
他好像老这样,每当他想找寻记忆里的某些时刻时,那思维总会不经意间被什么东西覆盖掉。
又来了。
这么想着,双手撑在水池上,他开始回想刚刚的情形,抬头,看着镜子的双眼流露出一丝李元陌生又熟悉的目光。
方才的冒进让他有一些后怕。
他想起了那可的话,在这个世界里,还是得小心行事,决不能冲动。
万一达利死了,李元的本体也没抢救过来,他也许真的就完蛋了。
至少得撑到本体脱离危险才行。
“滴、哒,滴、哒。”
水滴不情愿的脱离金属龙头的拥抱砸向白色的瓷面,绕着弧形的水池缓慢滑到正中,消失在黑色的漏水口里,带走一螺旋的肮脏灰尘。
水滴的声响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响,越来越让他烦躁不已。
还是随便冲洗一下吧。
在他脱下背心的过程中,他扫了一眼镜子,上面似乎出现了一片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水滴打在水面上荡漾起涟漪。
李元往前走,神经质地用手戳了戳镜子。
但他马上就后悔了。
一股巨大的吸力便从镜子的另一面传来。
他的右手不一会便陷进了镜子中,他叫喊着,大吼着,左手抓着右手往外拉,却只撕下几层带着血泡和黑色纹路的皮,随后越陷越深,掉进了镜子中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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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醒醒!”
眼前朦胧间出现一个长得极其俊美的黑发蓝眼少年。
少年焦急地叫着他。
这是谁?
“滴哩哩——滴哩哩——”尖锐的鸣声吵得他烦躁地睁开眼。
手机在他的裤兜里暴躁鸣响。
艰难地摸出手机,上面的闹铃提醒他,他要在两小时抵达住所附近的“肯当劳”打工。
这时,李元才看清周遭的世界。
他昨晚竟然在盥洗室里睡了过去,头疼欲裂地李元艰难地撑着自己坐起来。
仿佛被这等噩梦榨干。
“醒了?”
那可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李元都快忘了还有个那可存在,他简单的应付着,回答那可一个简短的音阶:“嗯。”
“今早我们开了个紧急会议。”
“‘我’还活着吗?”
李元走出盥洗室,阳光破开尘埃落在衣柜门上,窗玻璃的斑驳也被压在上面。
随便拿了件衣服和裤子,李元盯着天花板开始更换衣物。
“活着,不过,情况不太好,你可能还得在那边待上个十天左右,这是我们现有的医疗组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另外你骨头还断了几根。我们现在能够通过你奇特的脑电波转译出你那边的视听画面,所以另外提醒你一句,最好别做太出格的事,否则可能会很尴尬。”
“好吧,断了‘几根’?”
李元感觉达利那个夸张的粗眉在脸上拱起一个奇妙的弧度。
“总之是不太好,不过,别担心,我们有把握把你救回来,幸好你自己身体强度够高。”
那可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相反,她透露了另一个消息:
“另外,你可能得先做好见警察的准备。”
“查到什么?”
“什么也没查到,鉴于你是唯一一个幸存者,所以你大概是逃不掉他们的眼睛。”
“我明白了。”
“天花板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视线从手中的数据文件移向全息屏幕,才发现屏幕上的画面已经在破碎发霉的天花板上停了很久。
“没什么好看的。”
李元提好裤子,视线转向室内其他地方,他看到床上有一个背包,于是便提了起来,走到盥洗室把证件、手机和枪一股脑丢进包内。
“另外,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个全新的计划。”
“什么意思?”
李元看着镜子里的达利背好背包,头发十分凌乱,还有些湿润,不少发丝黏在额头上,看起来很狼狈。
他抓起墙上的毛巾——也可能是抹布,胡乱地擦着头发。
“你得等等,他们还找我有事,马上回来。”
真忙啊。
工作地点离这里不远,步行五分钟就能到达。
他返回床边,一屁股坐了上去。
脏脏的床发出“吱呀吱呀”地响声,一副随时就会倒塌地模样。
至少这个床比自己的家里的看起来软一些。
趁着那可还没回来的空档,他翻看着达利的隐私。
照片不多,达利似乎并不喜欢记录生活。社交软件倒是很多,点开里面都是红点,社交关系似乎相当泛滥。
什么三人成行五人队列七人圆盘九人升天。
玩挺花。这对于一个寡了多年的老处男来说,简直令他大为震撼。
他观察着聊天记录来推断达利的语言习惯。
达利在和自己的好兄弟们说话时非常粗鲁,在和女性说话时就显得像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对自己的父母倒是很尊敬爱戴。还有一个备忘录,记载了达利很多见不得人的想法。
这是谁?李元的目光被一个黑猫头像吸引。
那只红蓝异色瞳的黑猫,在所有账号都是人像的列表里十分显眼。
头像旁边没有红点。拇指点了一下,里面的对话都十分简短。
最近的一条对话,让李元心中警铃大作!
是黑猫在给达利下命令:“送到后给我发消息。”
它的名字是一串1和0组成的代码。
时间……时间显然是昨天晚上,22点30分。
坏了!李元把手机往床上一丢。
“我回来了!”那可的声音响起,“接着来说说我们的计划吧!”
“等等,那可,你看这。”李元再次打开手机,目光停留在黑猫头像的聊天界面。
“天啊!”看到聊天记录的那可很快意识到自己马上又要去报告了,她说,“黑猫的名字叫赛博科隆。他说的送达,难道指的是你昨日送的包裹吗?”
李元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遍,随后往上翻翻。
上面明显出现了关于“跑腿”和“包裹”的对话。
达利本人看样子对这个“赛博黑猫”忌惮不已,他看到满屏都是“先生”、“都听您的”和“遵照您的想法”。
“我想……”李元不断按着向下键,那按键都快陷进手机了。
在几秒后,他终于确定,再也没有更多的对话会出现在那句话的下方,他才放弃去折磨那块板砖,告诉那可,“是的。”
“哦不……”那可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随后她的语气像是气泡制造机,她说的每一个单词都随着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霹雳吧啦”地涌出来,随后在李元耳中爆炸: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完了!李元!你第一次穿越很可能就造成了无数个时间线和无数个平行宇宙,更不用说你还可能错过了无数个本来可能会发生的选择,而光只是方才你告诉我的两件事情就很可能已经至少造出了四个不同的宇宙,甚至!甚至可能已经影响到了我们!虽然我告诉过你,一件微小的事情也许不会造成结局的改变!可是无数件微小的事情叠加起来,那将造成时间线的剧烈改变,天啊,我甚至不敢去想,竟然真的会发生这种事,太可笑了——一个人的意识,区区意识,光是意识回到了过去,就可能毁灭一切。”
“别太紧张,那可。”
“不如这样,让我先按他的生活轨迹走走。等你们想到解决办法再说。”
“去哪?”
“去肯当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