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他费力地撑起身子，从仪器中坐起来，虚脱着喘粗气。
周围围了一圈研究员，他们的样子像在观猴。
他就是那只猴。
杜波在门口等着他，旁边多了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红发女人。
他的眼睛不自主地被红发女人所吸引。
他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的第一眼，目光一定都会多停留一会。
不是因为产生了奇妙的化合反应，而是，单纯因为过于显眼。
“杜博士，你的实验对象都这么不礼貌吗？”
她很高，可能有一米七五。
如果说她是模特，李元也毫不意外。
“那可，人们从长久的沉睡中醒来时，有时总是会在第一眼时看到比较显眼的事物，比如你这头红发。”
杜波脸上一副中了彩头的表情。
“我睡了多久？”
收回对那可的打量，李元正头疼，浑身上下的肌肉软弱无力，光是方才把自己撑起来这一举动，就让他出了一身汗。
“一周，非常完美的数值，在我们的预期范围之内。”
杜波说完开始翻动手里的试验记录，他的助手们七手八脚地拆下他身上的各种管子与仪器。
他留意到右手，红斑的扩张似乎维持在他进入仪器前的范围内没有发生变化。
之前医生诊断，说他可能因核辐射感染而得了皮肤癌。
在他发现红斑的短短一周内，这红色斑点的范围就已经扩散至整只手掌。
是错觉吗？
他的脑子还是很迟钝。
好像大脑被丢进了油锅里炸了一圈，捞出来，裹上面粉和鸡蛋清，随后，重新再丢回他的脑壳里，灌入热油复炸。
现在，他满脑袋里全是噼里啪啦的吵闹。
“从今天回去以后，你可以休息好一会了，李元。”
杜波满意地说，露骨地眼神情不自禁地打量着李元。
这是多完美的一个研究对象啊！杜波心想。
“那可，从今天开始，由你来负责带领研究小组做数据分析，做完以后把报告提交给我，为期一个月。”
说完，杜波把手上厚厚一沓报告交给了那可。
“知道了，杜博士。”
那可转身离开时还扫了一眼李元，似乎是因为方才李元的冒失而感到不悦。
“之后我可以不来了吧？”
他站起来活动自己的关节，身上还穿着凯撒之前给他换上的蓝色实验服。
该死！他的关节比老奶奶的拐杖还要僵硬，站起来的时候还差点摔在地上。
现在，李元仿佛如一个溺水获救之人，浑身上下的器官真是哪哪都不太对劲。
好像，他现在正用呼吸器官吃饭，用胃来呼吸，四处都是粘稠的感觉，浑身乏力虚脱，眼皮子还有点沉重，光是把自己撑起来都出了一身汗。
“当然要来！”杜波立刻反驳，但随后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
“我们现在需要对试验数据进行分析和模拟，在这期间，你可以自由活动。该进行下一次试验的时候我们会通知你。”
“好吧……我去哪里换衣服？”
李元虚弱地点点头，马上朝着门走去，他一秒钟都不想待在这。
不过，右手上的红斑扩散确实停滞了，那就当它是有效的吧，至少他也算活着醒来。
“……那好吧。下次见，李先生。”
杜波礼貌地目送李元打开门，看着他和门口等候多时的凯撒互相点点头。
.
在更衣室里，他拿出手表，看了看上面的时间：2120.4.6，19：00pm。
违约金，调出全息投影，翻动电子合同检查。
1000万？他恐怕几辈子都还不上吧……
先别说，他花了10年的时间才攒到买房那30平米小公寓的钱，更别说，每年要交的那房税，更更更更别说他那可怜兮兮的工资。
副主任，只是个好听的噱头，实际上他不仅要干那些AI都会出错的复核检查，还得时不时帮上司乔治去打点人脉赔笑，或者跟着出卖色相。
其实他没什么色相，但耐不住还真有客户吃这口，真不知道乔治去哪拉的皮条。
想起那个坚定不移地要跟他来一炮的富婆，他现在有点后悔。
现在回去找富婆求包养还来得及吗？
虽然感觉有些可惜……
但李元下定决心要脱离苦海。
邮件里面还有一条讯息，是他兼职的快递公司发来的一张单子。
哈？他惊异地看着那单子的价格，满脑子问号：
钱这么多吗？送什么啊？取包裹？这么急？
今晚20点，准时到达二层第八街区第910号楼的525公寓。
好吧，也许这单子能填补一下他的医药费。他沉默地换好衣服，坐着电梯下楼。
改变世界？还不如先改善下生活。
.
这里是珠宝街市，城市二层，他工作的地方所在的城市。
城市二层没有地壳结构表现出的自然奇观，它的底层是庞大且有约莫几十层楼厚的电子屏，朝上的一面模拟出了地面结构，在这些模拟地形上涂着致密的涂料，通电以后便能用来模拟自然山川。
在这个时代，效率非常重要，所以，手机被改良成了极小型的便捷器械，同时配套了一张植入式的芯片。
当人们想要进行娱乐或视频活动的时候，与大脑神经元链接的芯片会在人的视网膜上投影出相应的影像。
人们不再需要依赖手机屏进行任何操作，但还需要手柄按键，因此手机依旧被称作手机。
据说，已经有科技公司开始研究，如何让人脑替代手动操作对芯片下达命令，那时也许手机的名称也将被彻底淘汰。
不过至今都没有实现。
.
李元自然是买不起这样一个高科技的芯片，所以平常他最好的娱乐就是盯着电子屏模拟出的自然，在喧闹的城市中妄图找到最后一片净土。
只要能够满足看时间和通讯就行。
从电梯里出来，他走在街道上伫立的城市自助机上翻看着地图，看看目的地。
那里离宏川大厦大概30分钟左右，还有一个小时，可以慢慢过去。
这里没有真正的自然环境，可至少风是真实存在的感受。
捏着公文包，在街道上缓缓地行走，大口呼吸着。
第八街区第910号楼就矗立在那里，它毫不起眼，藏在与它长得差不多模块建成的建筑堆中，预制的楼板被灌进了毫不起眼的水泥，大门除了数字与别的建筑毫无差别。
李元是从900号一路数过来的，站在单元楼前，他用手表上射出的全息屏拨通了客户的电话：“您好，我到910号楼楼下了，门禁卡麻烦解除一下！”
“滋啦——”对面传来一阵诡异的噪音，随后才传出一个男声，“进来吧，525。”
“咔哒，吱——”
金属的大门往内慢慢旋动，发出咔吱咔吱奇怪地声响，像骷髅怪磨牙的声音，听着李元肩膀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楼里充满烟灰，电灯泡滋啦滋啦在响。
顺着一路破碎的砖头和脏兮兮地墙壁直走便是电梯，能直达百层，他按下“5”。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电梯摇摇晃晃，缓步上升。
在摇晃中，他感到十分不安。
这股不安感越发强烈，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再告诉他：
逃跑，现在，立刻，马上，当一个落跑战士吧，快跑！
但现实是，他站在电梯里，并咽了口口水，看着楼层数不断上升。
“叮——”
跨出电梯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头无比的眩晕。
“啪。”他的手下意识地拍在了身后已经关闭的电梯门上，冰冷从他手掌上蔓延至全身。
那阖上的电梯门让他有些绝望，他快速按下“下”键，想要逃离，这里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仿佛他曾经在这里死过几百次。
在眩晕中，他好像看到走廊里全是白骨和血腥的肉块，血液溅的到处都是，昏黑的走廊带来强烈的压制力，仿佛前方站着一个收割他生命的死神。
“唔——怎么——”
又来了！那股昏昏沉沉的感觉！
他尝试靠揉捏太阳穴来缓解强烈眩晕感，同时用力地甩着头。
再次睁眼，他刚才看到的景象消失不见了。
但更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楼道在变长，世界在无限的被拉伸进至黑色的远方，门排号快速的排列至尽头，无穷无尽的空间在他面前飞速展开。
快点、立刻、马上站起来，离开这里！
可他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好似他的鞋子里浇筑了厚厚的水泥，穿的袜子还是铅做的，而他穿着这样厚重的鞋子此时一脚踩进了泥一样的沼泽。
那沼泽地的泥潭很快扒着他的双腿不放，他越是想要离开，就越感觉自己动弹不得，甚至在下陷。
从各个房间里传出的不同声音在此时一同涌入他的脑海里：
电视的声响，奇怪的噪音，女人或男人吵架的声音，又或者是一股诡异的凳子腿划过地面的响声。
他觉在瞬间变竟得如此灵敏，而视觉却带来无尽的痛苦，尽头拐角处写着“515-530右”的标牌正飞速逃离。
“滴——滴——滴——”
什么东西在响，而且越来越响。
走廊的尽头缓慢冒出了滚滚浓烟，带着火光，他诡异的发现：
为什么他竟然能分辨火光传出来的先后和层次？空间中出现诡异的波动，在他眨眼之间竟然能够呈现在黑色的视野内。
似乎他可以透视？
但这紧急关头，他丝毫没有空余时间思考到底他为什么能够透视，只想快点逃离。
可双脚依旧纹丝不动。
第二次，又来了，上次是控制不住右手，这次是控制不住双腿。
可怖的爆破和火光在尽头亮起，爆炸巨大的震动让他摔落在地上。
世界在摇晃，大块的水泥砸了下来，这时他才听到爆破带来的轰鸣声和楼板的断裂声。
“哒、哒、哒、”
楼板不断从远处跌落，在地面上砸个粉碎，走廊、天花板正在朝着李元塌来。
逃生梯！
依旧双腿沉重。
绝望感让他无力，眩晕感却越来越明显，身体也越来越沉重。
他的双手此时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好像整个人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道钉死在原地。
李元的意识此时完全无法控制身体行动，他甚至叫都叫不出来，就被淹没在如暴雨一般袭来的混凝土碎屑和墙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