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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英雄大会

    转眼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当日京都有两件大事,让原本浓郁热烈的节日氛围更添几分火热,好事者呼朋唤友,争相往观。

    一是京师股票交易所在上月初挂牌成立后,为发行首只股票筹备近月时间,今日将会宣布新股交易价格。

    对于不少京都百姓而言,说起“股票”全是血泪!

    去年广和楼股价打着转儿往上翻,一年暴涨十倍不止,谁瞧着不眼热心切?谁不想掺和一手?可惜错过了原始股,而爆炒过后的股价如似飘在九天之上,怎么看怎么悬乎,叫人不敢入手。

    所以当市面上出现许多低价新股,且宣传的比广和楼的前景还要好时,无数人为之动心。有的人抱着赌博心态小作尝试,得失并不太过在意。更多的人则着了魔,倾家购入,准备大发一笔横财。

    这些人想的很美好——无需像广和楼那般暴涨十倍,只要翻个一两番自己便收手,也是大赚!不料日思夜想,最后等来的却是惊天噩耗——发卖股票的人卷款潜逃,人没了,钱也没了!

    不少人因之倾家荡产,只有少数幸运儿投了正经商号,或亏或赚,也无定数。

    交易所则受朝廷户部监管,有官方背景,且实力雄厚,京师地区头等大商号无不参股,更兼现任兵部侍郎柳湘莲主持筹建,总算能放心买卖股票了,岂不令人欢喜?

    交易所成立后也不负众望,一边完善规章、培训人手,一边开始筹备第一个项目——柳氏商号名下日用工坊增资募股。

    日用工坊到底生产什么货品,价值多少银子,京师百姓并不清楚。只是听南边儿来的人说,柳家的日用货品格外精致,售价高昂,江南市面上供不应求,有价无市,是个能赚大钱的好买卖。这就足够了,满京都谁不知柳二郎会赚钱呢!

    交易所雄心不已,为了保证第一笔业务能够大获成功,开个好彩头,事前做足了宣传。除了现场宣讲,还在《京报》上连日发布整版广告,介绍工坊产品和盈利状况,并说明此次新股发行方案。

    简言之,日用工坊作价30万两,拟发行新股20000股,每股票面价10两,共计筹资20万两。此次新股发售采取公开竞价方式,溢价部分自然归工坊所得。

    这意味着新股发行后,柳氏商号在工坊中占股60%,公众股东占股40%。

    宣传声势极为浩大,不仅京都,甚至在江南各大城轮回宣讲,毕竟柳氏商号在江南名声更为响亮,容易获得认可和追捧。

    交易所还专门派人到扬州设立临时申购点,江南百姓无需远赴京师,可以就近申购,极为便利。为此,申购期长达一个月。

    如今一月之期将满,各地报价已汇总至京师,交易所已经定下最终交易价格,将于重阳节当日公布。

    装饰大气奢华的交易所大堂内,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申购者无不翘首以盼,生怕自己报价太低错过入场良机。

    交易所主席是原负责广和楼股票交易处的曾国良,四十余岁,相貌寻常,一双小眼睛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一年前他还是个因灾破产的游商,客寄都中,潦倒度日,同时寻找翻身机会。看到广和楼前景甚好,又乏人可用,当即决定投靠。股票交易处成立时,商号老人因不熟悉业务规则,且认为油水太少,多不愿入职。曾国良却对“股票”这种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儿大感兴趣,主动要求参与。

    就职后,除了用心钻研柳湘莲留下的“宝书”,他又在管理方面做了许多细节上的完善改进。待到交易所成立,鉴于他往日工作成绩出众,众股东便推选他为交易所主席,负责日常运营。

    站在临时设置的主席台上,曾国良一身高档锦袍,金簪玉带,油光满面,声若洪钟,高声宣布:“本次柳氏商号日用工坊增资募股,汇总京都、金陵、扬州、苏州、杭州等地报价,最终确定新股成交价为——每股56两!”

    每股56两!此价一出,犹如晴天一雷当头炸响,现场先是一片沉寂,随后纷然大哗。

    有人惊叹感慨,有人破口怒骂,有人欢呼不已。

    一位富商装扮的中年男子摇头惊叹:“成交价竟比票面价整整高了46两,将近5倍!岂不要亏死!全都疯了吗!”

    身旁的年轻男子笑道:“老刘,这你就不懂了,这可是交易所发行的首只股票,怎肯砸了自家招牌?想想广和楼翻了几倍?买到就是赚到!”

    也有人操心不已,发愁道:“这等于募资112万两,如何用的完?”

    立即有人嗤笑回应:“用不完就放贷!有钱还怕没处使不成!”

    也有深知内情的,神神秘秘小声说道:“未必能得这么多!我可听说了,不少人是以半价入股。啧啧,不是叫我等正常购买的股东吃亏么!”

    “这是怎么回事?”

    涉及切身利益,众人丢了说闲话的心思,忙追问缘故。

    ……

    荣国府,贾赦院,外书房。

    今日贾赦和一帮老兄弟共度佳节,宴饮高乐,故而并没有去交易所。但安排了耳目过去探听消息,随时回报,所以没过多久便得知了最终成交价。

    因自己报价过低并未中标,贾赦气的面色红肿,当场拍案怒骂:“黑心的混账种子!我就知他柳二郎是个奸滑透顶的!咱们好心帮他卖股子,结果满京都的人都排揎咱们诓人,闹得灰头土脸、颜面尽失,最后还要他出来充好人作转圜!

    可是他呢?说什么‘公开竞价最是公平公正’,可你们瞧瞧他定的这价,整整翻了四五倍!简直比咱们卖的还高!我早就纳闷了,他怎肯吃亏提出那等赔偿方案,如今看来,全是算计!这价就算打两次对折,他也稳赚不赔!”

    贾赦痛快怒骂,引的一众老兄弟点头称赞,纷纷声讨柳二郎心思诡谲,不是东西。

    王子胜这次却没有同仇敌忾的表示赞同。

    半年前在永平蒙受大辱,逃归京中后闭门数月,他没事儿就琢磨股票,大有所成,此时重出江湖,有意显摆自己的过人见识,以挽回此前受损的形象,便说道:“赦老哥,你也别着急别生气,这可不是一回事儿。上次卖股票的银子全进了柳二郎自己腰包,工坊还是原来的工坊,这次募集的银子可都进了工坊,即便一时用不完,也可拿去放高利贷,总是赔不了的。新股是不是卖价高了,得看工坊的估价,这次日用工坊估价30万两,我觉得尚算公道。”

    要是按照他们上次发卖的价格,玻璃工坊价值三四百万两,哪里是区区30万两能比的。

    治国公府的马鸣愁眉紧锁,忧心忡忡:“柳二郎提出补偿方案后,那帮玩不起的怂崽子总算被安抚了下来,不再寻咱们撕扯。如今柳二郎又玩了这一手,他们会不会再闹腾起来?”

    马鸣是治国公府当代家主马尚的嫡亲弟弟,借此身份,也哄骗了不少族人故旧高价买股,事发后被堵在家中不敢出门,还挨了他哥哥痛骂。此时心有余悸,犯起了嘀咕。

    贾赦哼了一声,冷笑道:“闹腾最好!他柳二郎不是能耐大么!让他可劲儿使去!”

    王子胜再度开口,提醒众人道:“闹不闹都无妨,和咱们无关。眼下倒有件大事,咱们得同心协力来办!”

    众人都不言语,装作没听见,贾赦作为主人不便拂他面子,随口问道:“何事?”

    王子胜丝毫未觉异常,眸中泛光,面色潮红,兴奋说道:“你们且想,日用工坊溢价近四倍,说明百姓商贾热情高涨!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儿,玻璃工坊如果也上市,咱们不就能大赚?小民只知跟风,哪儿会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们诓骗来的银子除了用于吃喝玩乐,全都“低价”买了玻璃工坊的股票,存的心思便是等上市交易,再赚一笔。

    得益于广和楼的示范效应,如今一些专业名词,如“上市”“公开竞价”“增资募股”等,都已经被他们这些有心人所熟知,张口就来。

    贾赦大为意动,却皱眉道:“我问过逆子,他说柳二郎暂时没有将玻璃工坊上市的打算。”

    现在父子感情彻底破裂,贾赦提到贾琏,直接呼为“逆子”,便是外人当面也不加遮掩。

    王子胜眼珠子猛转,忿然说道:“上不上市岂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我们这些人,再加上各家的股子,总数也近半了,如何能任他恣意妄为!只要咱们联络各家一起施压,不信他柳二郎敢不同意!”

    畅快淋漓说完,王子胜本以为能够得到众人热切响应,不想竟无一人开口附和,书房内陷入尴尬的沉默。

    环顾低头不语的一众老兄弟,王子胜纳闷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你们不信?”

    众人无语,实在不好意思打他的脸。

    上次借查账之名强占工坊便是他想出的“妙计”,结果大败而归,颜面尽丧,谁不笑话?今又出主意要算计柳湘莲,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可和上次有什么不同?硬来都不行,难道言语威胁反倒行了?谁吃亏不够还敢信他?

    众人没去搭理他,只把希望放在贾赦身上,劝说道:“赦老哥,你可是柳二郎亲大舅,骨肉至亲!何不去同他说道说道?工坊上市他又不吃亏,还能在各家之前卖好儿,这不是惠而不费的事儿么!”

    贾赦老脸更红了,心说那王八崽子何曾当我是他亲大舅!我说话顶个屁用!但为了脸面,口中却道:“好说,好说,时机合适我便同他讲,谅他小子不敢不应。”

    他们在这里筹谋算计,而那拨受他们诓骗的人,正喜得喝酒庆贺,丝毫没有他们所想象的不满,更不会去寻柳二郎闹事。

    原因很简单,对此辈而言,新股价格高低无所谓,反正折扣总额是定的,只管用半价购股便是。

    只是柳湘莲特意为他们定了条规矩——因有“半价优惠”,为防止他们得手后立刻抛售股票,影响行情,须等到三年“禁售期”结束,他们手中的股票才可交易。若是违反,不仅工坊不认可该项交易,还会向违规交易的股东追缴另一半购股款!

    在他们想来,三年固然有些久,也不是不可接受。参照广和楼的案例,说不得三年后股价都升天了,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假如可以随意买卖,反倒可能过早出售,蒙受损失。

    不过,他们同样觉得不足——既然日用工坊能上市,玻璃工坊为何不能上市?倘若能在交易所公开交易,说不得玻璃工坊的股票也能很快炒高,就能赚回亏掉的钱!

    从这一点儿上讲,他们倒是和贾赦等人想到一处了,不知以后还会生出何种事端来。

    ……

    柳湘莲没有太过关注股票的事儿。

    熙朝商业繁荣发达,各种交易规则相当完善,尤其江南一带。这意味着有大量的商业人才,柳家商号招募了许多掌柜,做事很专业。眼下柳家乃欣欣向荣之势,尚无太多龌龊和内耗,只需他做重大决策便可。

    重阳节这天,受柳芳之邀,柳湘莲上午先去理国公府参与了合族祭祖,而后也不参加宴饮,忙活起了另一件引人瞩目的大事——举办“英雄大会”!

    由于京报副刊上新派话本广泛流传,“英雄大会”这一名目也广为人知——江湖好汉共聚一堂,或比武争胜,一较高下,或共商大事,惩恶除奸。何等慷慨豪迈、激动人心!

    关键是,有资格接到请柬之人,乃是被宴会主人认可的“英雄”,何其长脸!

    身为朝廷大臣,一举一动须注意影响,柳湘莲喜好弄些新鲜名目,常常引人发噱,却也不会真去宴请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有损朝廷威仪,不是玩的。

    今日的客人乃是一干在京营和京师卫所中颇有本领却又不得重用的中小头目甚至普通士卒。这些人的具体消息都是倪二带着一众小弟费心费力打探来的,两千两银子的猎头费花的很值。

    这时代的人极为看重名声,比如倪二虽是街头泼皮,却因人而使,颇有“义侠”之名,故此被柳三推荐给柳湘莲,得以发迹。以名声判断,虽不能说全中,亦八九不离十,至于品性如何,还要日后详查。

    这里说的“名声”当然不是那些被人恶意污蔑诋毁的“污名”。

    英雄大会的举办地点正是修复一新的卫队营地。

    协理戎政是节度使的佐贰官,并无单独开府之权,故而营地门口挂了个不伦不类的牌子——“协理京营戎政卫队临时驻地”。

    目前卫队已有千余人,实际上就是投奔而来的税卒营,不过换了衣甲兵器罢了,待遇如旧,一时士气高涨。

    安王殿下不是没想过报复柳二郎,可目下他自己焦头烂额,糟心事儿一大堆,暂时顾不上了。

    数日筹备,此时营地内外,张灯结彩,装扮的很是喜庆。附近人家不知内情,还以为要办喜事呢。

    营地辕门前高挂书着“英雄大会”四字的大红横幅,随风起伏波动。

    两侧各有十个一般高矮胖瘦的卫卒,身着崭新戎装,手持锋锐长戟,面容肃穆的笔挺站立,纹丝不动,犹似坚石雕刻而成。

    另有负责迎宾的文员,满脸堆笑,欢迎来客,接洽之后,又有士卒引领入内。

    营地内没有招待这么多人的房舍,好在是九月初,又是大晴天,碧空万里,秋高气爽。于是在校场上摆了上百桌席面,全是借来的桌椅,又提前雇佣了饭店名厨掌勺,准备饭菜。

    日上三竿,客人渐渐来了,被引领到摆了各自名牌的位置落座。

    来者都是数日前收到的请帖,当时瞧着“英雄大会”四字和自己的大名联系在一起,不禁满心疑惑——柳协理是京营名义上的二把手,妥妥的朝廷重臣,怎会宴请自己这样的无名之辈?

    他们中官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京营把总、卫所千户之流,甚至还有普通士卒。此辈平日里或许自视甚高,当有真正的“大人物”伸出橄榄枝时,也难免受宠若惊,能淡然处之的极少。

    此后几日,柳协理准备召开“英雄大会”的消息四处流传,尤其是十二团营中。许多京营将官初闻此事,不屑一顾——那日早朝柳二郎的应对已经传了出来,谁看不出他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拖延罢了!

    对此说什么的都有,比如说他胆小如鼠,又奸滑似狐,奸佞无疑!

    所以不少人认为,此举不过是柳二郎黔驴技穷瞎折腾,只为应付皇帝老儿。

    可是,待到得知一些地位远低于自己,甚至是自己手下的大头兵都收到了请帖,独独自己没有,一些人心里便不是滋味了——难道我在你柳二郎眼中,竟不如彼无名之辈!

    脸厚心黑的便寻了有帖的受邀之客一道前来,自以为背景强的便私下打听,想独自得张请帖。

    邹文盛、牛继宗、柳芳等人,也纷纷向柳湘莲打听他到底要做什么,可别给大伙玩突然袭击啊,年纪大了,最受不了这个。

    柳湘莲敷衍了过去,只说为筹建卫队。他们虽不信,却也无可奈何。

    原本来只请了六百余人,结果未到晌午,来客已达千五之数!多的人当然没有请帖,都是不请自来。

    彼辈既有心向善,也不好拒之门外,于是又临时添设桌椅,增添席面,美酒佳肴流水般端上。

    卫队上下充作仆役,一时忙的不亦乐乎,当真是好不热闹。

    校场前面的点将台被临时充作了戏台,上面演着广和楼的经典戏目《精忠报国》。

    尽管心里存了疑惑,一帮子大老爷们有吃有喝有戏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且开怀痛饮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