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瑶光脸色煞白,唇色惨淡,如一尊冻结在寒冰温床上的没有温度的冰雕,她紧皱着娥眉,调整着自己的气息,额上细密的汗珠显出她此时是有多么吃力和无助。
她将仙门的基础心法五灵归宗和自创的凝冰剑意在体内运行了好几个周天,那股灵力每当运行到胸前的伤口的时候,都会产生一股令她难以忍受的痛楚,仿若被千万根冰锥扎入身体,虽然她咬咬牙能将一整套心法运行完整,但是过程也是十分痛苦的。
她盘腿坐在冰床上,看上去虚弱无比,内衫被渗出来的血液混着汗水浸湿,一张精致秀美的脸庞没有一点血色,令人怜惜。
杜瑶光虽然极其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但是凝寒淬那一剑,实实在在伤到了她的根基,她现在连静止着运行一整套心法都十分辛苦,若是临阵应敌,稍有分心便会一命呜呼,她的修为和力量,会因为这一剑大打折扣,难回巅峰。
心里痛苦地想要大喊,但她还是将一腔愤怒压抑在心里,静静坐在床上,调理气息。
寒冰温床只能起到辅助治愈的作用,若是想要让自己完全康复,除非找到一样蕴含着至阳灵力的宝物,就和一年前打算的一样,一年前伤的很轻,但也调养数月才痊愈,这一次,若是找不到那样的宝物,她的毕生修为,相当于废了一半。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修为岂能止步于此?
随着愁绪的增多,胸前伤口似乎隐隐作痛,杜瑶光正心里难受着,突然,她闻到了一股焦香的味道,好像是一股,她几乎没有在昆仑派上闻到过的烤肉味儿,昆仑弟子向来恪守门规,食物以五谷素食为主,不喜酒肉荤腥,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肉香味儿,难道是……
她心里纳闷,坚持闭着眼将一套心法运行完毕,一睁眼,便看到姜流提着一篮筐已经烤熟的羊腿,见杜瑶光睁眼,他高兴地走上前来,招呼道:“师父,你醒啦?喏,刚烤好的羊腿,可好吃了,你尝尝。”
“你……!”杜瑶光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她记得她不止一次教训过她,修行之人不宜吃荤腥,他居然屡错屡犯,这次居然把烤肉带进了疗伤用的冰室里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杜瑶光强压着怒火,冷言问道。
“亥时一刻,我看师父你一整天都在冰室里,饭点都不出来,肯定饿了,就去弄了这些肉来。”姜流笑道,一副邀功的表情。
杜瑶光虽然冷着脸,但是姜流说的是事实,她一整天运功都不顺畅,毫无心思进食,此时反应过来,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修行之人不宜食荤腥,你居然还把肉带进冰室里来,染得满屋都是味道,成何体统!”杜瑶光训斥徒弟道,但是,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姜流忍住笑意,仿着杜瑶光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你现在是伤者,身体多有亏损,当然应该好吃好喝养着,伤口是个大坑,药物只能填三分,剩下七分,全靠自己养咯。”
姜流把手上装着肉腿的篮子往杜瑶光眼前放了放,一股肉香扑面而来,纵使定力如她,也难以在饥饿的情况下对其熟视无睹,更何况姜流还在上面撒了西域的孜然粉,杜瑶光扫了一眼,深深咽了口口水。
“就算是仙女,偶尔也可以放肆一次嘛。”
放肆一次?杜瑶光的心思,被姜流一番劝导说的跃跃欲试,冷冰冰的身子,也涌上一股热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行问道,斩妖除魔,仿佛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她有多久没有休息,又有多久没有放肆了呢?
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撒野一回吧。
杜瑶光站起道:“冰室乃疗伤之地,在这里进食太不像话,随我来。”
看来这个冰山美人儿,终于被他说动了一次,姜流心里窃喜,入门一年多,第一次有机会和自己的天仙师父吃饭了。
昆仑派门规严谨,半夜吃肉这种明着犯规的事,就算是掌门自己,被人看到了也免不了说几句,杜瑶光从小被玄慈拉扯大,家教严格,冰室这种疗伤圣地,是万万不能撒野的,不过她也没带着姜流去沉渊谷,那地方上次被大雪埋了,玉雪峰上此时也不安全,师徒两人所经之处,不少巡夜弟子投来好奇目光,与其说是好奇他们大半夜所做之事,不如说是单纯贪恋他们掌门的绝世美貌,跟在后面的姜流拎着一筐什么东西,根本没人注意。
入云台上,皎洁月光将九天玄女像的影子投在地上,上次两人半夜相会于此,杜瑶光把姜流砍了个七荤八素,确认他身份无误,才收他为徒,姜流突发奇想,这一次杜瑶光会不会以他偷吃肉为由再教训他一顿。
杜瑶光领他来到玄女像前,虔诚的双手合一,拜了两拜,道:“玄女娘娘仁慈,我等并非有意冒犯,还望赎罪。”
说罢,拉着姜流和他那框肉走到玄女像身后,合着只要在玄女娘娘看不见的地方偷吃,就不算冒犯了呗?他这师父还挺有趣的。
姜流细心地在地上铺了一张毯子,两人席地而坐,围着一筐本不该出现在西王峰上的烤肉大快朵颐。
杜瑶光依旧顾着自己的吃相,小口小口咬着比她瘦削的脸庞还大的羊腿,像一只细嚼慢咽的兔子,文静又乖巧,姜流怕她顾及形象不肯大口吃肉,便从框里抽了一只新的羊腿,小刀一转,几下便把骨头上的肉削成小块递给杜瑶光。
清冷的美人儿愣了一下,目光中露出感激,嘴角在黯淡的银色月光下,模糊地上扬了几分。
姜流正好瞧见这一幕,望得出神,连杜瑶光都回头看向他了,也没让他收回目光。
那一幕仿佛万年冰山溶成水,仙女一笑值千金——杜瑶光,好像确实笑了一下?
“你看我干嘛?”杜瑶光不悦道。
“你这么秀气的吃法,在御龙关可是要饿死的。”姜流替自己解围道。
杜瑶光斜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的玩笑话,道:“那日在雪山上,你明知并非敌手,就连我劝你你也不走,执念如此之深,是在为过往中难以弥补的遗憾找替代品吗?”
姜流突然一惊,这不是在戊虚国时,杜瑶光问自己戊虚王为何为救王后屠戮百姓,他的回答吗?现在她居然用同样的问题来问自己了。
如果他没记错,杜瑶光说过,若是有人把她当做替代品,她决不饶那人。
虽然姜流想过杜瑶光会再提玉雪峰上的事,但没想到话题的切入点居然是这样的,她难道这几日打坐时就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吗?
二十九岁的女掌门就是精明,果然没有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好糊弄。
“你是把我当成替代品了吗?”
“不,不是。”姜流果断否定道:“师父待我体贴宽厚,我是看在眼里的,师父有难,我不能视而不见,而且——我曾经有过遗憾,曾有人为我而死,我只是不想再看着身边之人赴死,却无可奈何。”
“师父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是我,在为我无法弥补的错误惩罚我自己。”
面对姜流柔情的目光,杜瑶光默默扭过头,沉寂许久,简短回答了一句:“哦。”
姜流手上的羊腿突然不香了,虽然杜瑶光看上去吃得津津有味,但他不知道,心思深沉如她,有没有因为他的某些行为,在心里偷偷给他扣分。
高冷的美人儿未免也太难搞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