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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弱点

    剑萝的梦中,一直回响着厚重的钟声,击打在她脆弱的心脏上,她的眼前,一直回放着那个少年炽热焦急的眼神,充满着坚决,她曾一直以为,不会有人这样坚决地靠近自己,尤其是身份地位如此悬殊。

    她的心中,除了弟弟剑方和半魔一族的未来,本也没有什么好执着的,她对于自己本身,是没有任何求生的愿望的,本想这么死了算了,反正,她本来就卑微,就像不周山下的一粒尘埃,风一吹便散了,掷地无声。

    昆子渔,你为什么要冲回来救我呢?你是在折磨我吗?让我对你心存愧疚,让我无地自容,剑萝心里想道。

    那个少年紧紧抱着她的样子,让她在梦中想起都会觉得鼻子一酸,心上一软。

    天竺国每日每个时辰,都会敲钟三声报时,剑萝在床上躺了数日,每每都会听见这有力的钟鸣进入她的意识中。

    终于,在不知道多少次报时之后,剑萝从混沌中醒来了。

    她睁开眼看见的是一间简陋的瓦房,屋里弥漫着佛门香火的味道,她念头一起想要动身,却从浑身上下都传来伤筋动骨般的疼痛,可是望向自己身子时,发现身上几处最疼的地方已经被包扎好了,胳膊上、手腕上、腰上、大腿上……

    屋子里,巫妖刃就被安然放在床边,梦中那个少年却不见了踪影,剑萝突然一阵慌张不安,拿起了巫妖刃,忍着疼痛下床,冲出了小屋。

    引入眼帘的,是天竺国最负盛名的雷音寺,那慈悲的金光刺得剑萝睁不开眼,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自己就像暴露在佛光下的污浊之物,被这慈悲的光芒洗刷着罪孽,她下意识去遮挡自己淡蓝色皮肤的脸,她害怕来往的国民和僧人看见她的与众不同之后,会憎恶她,驱赶她。

    意外的是,街上那些行走的百姓,看见她的蓝色皮肤并未有多大反应,只是略带惊奇地多看了几眼,眼神中并无厌恶和敌意,而那些僧人,则会善意地冲她微笑,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她在阴暗之地呆惯了,总是害怕光照到自己身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今天她第一次发现,蓝皮肤的她,似乎没那么讨人厌。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是为你好了吧?”背后传来熟悉的少年的声音。

    昆子渔好像一直在暗中注视她似的,等她情绪平静了一些,再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少年又长高了,他长得好快,在朔池国的阿萝酒馆时,他比她矮了快一个头呢,几个月的功夫,就长到自己鼻子那般高度了。

    少年看上去更像一个男人了,剑萝看他的第一眼有些恍惚,他怎么长得那么像她心中的希望呢?

    剑萝有些呆滞,问道:“我晕了多久?”

    “半个月。”

    “为什么?”

    子渔挠了挠头,看着剑萝浑身缠着的绷带,不好意思道:“你伤势严重,我又懂点医术,至于碰了你的身子……对不起啊。”

    剑萝鼻子一酸,突然很是激动,拿起光芒黯淡的巫妖刃,冲他吼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救我!昆子渔你是傻子吗!我是来杀你的啊——!”

    这突然的语调上扬,引得路边的行人注意,他们只当是这对年轻男女闹小矛盾了呢。

    “可是你不该死,你有家人,你有信念,你只是听信了歹人的谗言,可你的本质不坏,他们抛下了你,但我不会看着你死的!”子渔的语气好比那最坚韧的岩石。

    剑萝受不了来往行人的目光,便把子渔拉进了屋子里,她重伤未愈,但一双手还是十分有力,可是手腕上的绷带下的伤口却是裂开了。

    “喂喂!小点劲!绷带渗血了!”子渔着急地提醒着剑萝,注意自己身体,可是她哪里肯听进去半句。

    “你有病是吗?!你非要当那以德报怨的烂好人,显得我是多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取不了你的命,还要承你的情,我连死都不配死吗?!”

    子渔担心着剑萝的身子,伸手示意她坐下说,剑萝正闹着脾气,哪里肯依,数次把子渔给推开了。

    在这个善良的少年面前,她好像是那坏到骨子里的恶棍一样,她不服气,十分的不服气。

    “这世上每天死这么多人,多死我一个又能怎样?!你知不知道……”剑萝被激动冲晕了头,突然眼前一黑,又要倒下去。

    子渔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剑萝,他终于在她清醒的时候,这样名正言顺地拥抱她了,感受着她温热的身体,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掺杂着药味儿的幽香,明明是日日与鲜血和刀刃打交道,她的身上却没有血与铁锈的味道,还是保留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子渔又开始心疼她了,一个天生丽质的美人儿,何苦在满是荆棘的道路上滚得遍体鳞伤?

    “我们海族,一辈子只会和一个对象共情,那是比山盟海誓还要坚固的连接,我父王和母后,曾就互相使用了共情术,但是我父王后来战死,母后日夜受着撕心裂肺的折磨,郁郁寡欢……”子渔轻轻地抚着剑萝的背,又抚着她的一头长发,温柔地安抚着剑萝激烈的抗拒心。

    他如何不懂,她是在怪他让她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呢。

    这个姑娘难得有这么柔软的时候,子渔不舍得撒手,他贴在她的耳朵边,轻声道:“这世上每天都要死这么多人,若是每天都救下几个,积少成多,便是伟大的善举……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不会让你死,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斩钉截铁地对一个姑娘立下了誓言。

    剑萝安静地趴在子渔的肩膀上,被他吹出来的温热气息暖得想要流泪,她哑着嗓子,缓缓道:“我屡次失手,如何回去面对那一双双充满希望的眼神……倒不如死在天竺,一了百了。”

    巫妖刃就在她手中紧紧握着,可是被少年此时宽宏温暖的怀抱抱着,她这一刀,是再也刺不出去了。

    她轻轻从子渔的怀抱中挣了出来,望向少年的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目光潋滟,像要滴出水来。

    子渔的喜悦涌上脸颊,他察觉到了,剑萝的心思,发生了一些微妙但又关键的变化,这个执拗的姑娘,决定对他敞开心扉了。

    “你不要回九幽堡垒了,反正也是穹兵先抛下你的,你把阿方接出来,我带你们换个地方定居,换个环境好的地方,海边怎么样?”子渔笑着,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小声道:“这样,我还能经常看到你。”

    剑萝木讷地摇了下头,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子渔的脸颊。自己何等何能,能够得到这样如稀世珍宝一般的少年的垂怜?

    “姜焱凌曾经说,爱是弱点,是他人最能够伤你肺腑让你痛不欲生的弱点。”

    她认真地看着少年渴望的双眼,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我已经有一个弱点了,是我骨肉相连,抛之不去的弱点……不能再有第二个了。”

    子渔慌张,伸手想去挽留剑萝,可是这个倔强的姑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催动了巫妖刃的法力,离开了这间屋子。

    子渔的身上,还残留着剑萝身上的香气。

    昆仑派,入云台。

    夜半无人时,昆仑派弟子靠近入云台,总能听见那若有若无的琴音,悠扬美妙,像是天上的仙子悄悄为凡间演奏的安眠曲。

    几个弟子正凑在入云台下悄悄听着,却又没人敢上去一探究竟,因为他们有人听说,那上面弹琴的人,是他们美若天仙的杜掌门。年轻弟子不敢打扰掌门,但又想一睹掌门风采,便聚在入云台下不肯走。

    这时,一位颇有长者风范的白衣女子来到了入云台下,众弟子见了,纷纷恭敬行礼。

    “玄慈长老!”

    玄慈驱散了看热闹的弟子们,只身来到入云台上,每当杜瑶光有心事时,她总会在此处弹琴解闷,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白衣上,怀中抱着的箜篌,还是玄慈在她幼时送她的那一把。

    “小薇。”玄慈唤她道。

    杜瑶光停止演奏,对玄慈俯首道:“师父。”

    玄慈看她眼中有愁,便也不卖关子,道:“姜流公子的身子我看过了,除了心脉受到些损伤,并无大碍,睡些时日就好了。”

    玄慈伸手轻轻拍了拍杜瑶光的肩膀,似是要安她的心,道:“他体内并无运功痕迹,应是没有过多修为在身上,不过……如果修为到了五灵归宗心法第五层以上,可以隐去自身灵力,那也说不准。”

    “如果他有那等修为,何必惦记我昆仑派这座小庙?”杜瑶光开口道,五灵归宗心法总共只有五层,五绝掌门之中,也只有她和李长空达到了这个水准。

    玄慈点头笑道:“说的也是,是我多虑了。”她眼怀笑意看着自己的徒儿,杜瑶光眼中的愁云还未完全散去,按理说,姜流身上的疑点少了,她应该高兴才对。

    “那个人就是他,对吗?”玄慈问道,她还记得上一次与徒弟在此谈论的那个人。

    杜瑶光一怔,双颊微热,下意识想要否定,但是一想,玄慈向来体谅她的心思,又何必隐瞒。

    杜瑶光轻轻点头,玄慈又问道:“既然你关心他的状况,为何不把他安置在青玉阁,而是铸剑厅?”

    杜瑶光眼神中有闪躲,冷冷道:“他既然想研究我这把青玉缚的奥秘,就要从我昆仑派铸剑之术的基本学起,安排给玄临长老,并无不可。”

    玄慈微叹一声,她明白,自己徒儿这是心有不决呢。

    “我拜入昆仑几十年,从未见过有人能被须臾幻境伤成那样,这位姜流公子的过去,可见是比刀山火海还要凶险啊……但既然他能走出来,心志必定是比金刚石还要坚硬的。”

    杜瑶光眼睛里有哀伤,她不得不承认,大殿上姜流吐血晕厥的时候,她是真的慌了,从来没有的慌乱。

    但是她也无法否认,姜流的身上浑身都是疑点,他的气质就是带着那种危险和不可控的特性,可是这样的特性,却吸引了杜瑶光的注意。

    他对自己好是真的,可是谁能保证这份好是一尘不染,没有其他杂念的呢?

    她本就因自己修行途中的情劫一事耿耿于怀,若是被一个正道之士吸引也就算了,可吸引她的,偏偏是这样一个亦善又亦邪,叛逆又不羁的男子。

    “世间善恶,本就在人一念之间,重要的不是本性,而是引导往往大于本性,既然他从淤泥中走出来了,那就不要让他回去了。”玄慈和蔼地笑道,给杜瑶光吃了一颗定心丸。

    杜瑶光坚定地点头,回过来望着师父,道:“他身上的疑点,我会自己弄明白的,绝不会让他做出有损昆仑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