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镖师们走后,商队继续向北,路上又遇到了禁军盘查,只好再次出示文书,他们一直走到迁辽县,进了一个驿站。宋昭说到:“都赶紧把货卸了,我去商会那边联系下。”之后就离开了这边。伙计们答应了一声,对这位新上任不久的掌柜显得非常恭敬。
大契丹的都城上京有着百万人口,多是内城中的契丹人。而南边的外城则是住的汉人,有不少来此经商的商人。但如今两国战事频频,同时又严格控制进出口商品,给商人们的生意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每次行商指不定是赚还是赔,渐渐的这外城中的商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宋昭顺着迁辽大街一路向商会走去,到了一个岔路口,四下张望一番,确保无人后便拐了进去,在巷道内七拐八绕,一路避开了望楼和巡逻的士兵,最终来到了同文驿的中心。他认准了一个院落,循着特殊的节奏轻轻敲了敲门,进入其中。而他不知道的是,不远的屋顶上,一道黑影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厚朴有着超越常人的直觉与听觉,但是他其实自幼无法说话,而身边关系较好之人也或多或少知道他无法说话,但并未有什么意外。
早在一路上,厚朴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从商队伙计对掌柜的态度,以及他的言行举止,尽皆透露出一种不对劲。因此在与宋昭他们分别后,他便绕行一程,又拐了回来,一直尾随他们,如今看来确实有问题。
厚朴站起身,脚步轻移,如同猿猴般灵巧,纵身跳下屋顶。遂又从西边房屋攀缘而上,那里房屋更高,便于他接下来的行动。狼猫下了腰,脚尖轻点,落在了院子西边偏院的屋顶上。只是几个起落,便落在了正屋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慢慢稳住身形,俯下身贴在砖瓦之上。
“准备怎么样了。”是宋昭。“不出所料,契丹人已经在行动了,大人还在宫城,一切都在大人预料中。耶律兴的那只狼卫是唯一的变数,就驻扎在迎春门。但只要大人的计划顺利进行,应该就没有问题,影子还是可以拖住他们的。”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们有多少人?”“护卫十二人,再加上三个刺客,都是大人自己的班底。”“我这边只有六个镖师,他们并不知情,到时候只要他们可以将大人带出城,与接应的人汇合就行。”一阵沉默。
“最多只能算二十一个战力,对上整座上京城。”又是一阵沉默。
“确实是不知死活”
“那唯一的胜机就是瞒天过海了,我可是堵上了身家性命在帮那家伙,到时候真得让他请喝酒。”“大人毕竟名义上是使者,还隐藏了身份,契丹人应该并不会太过招摇,最多只会派出小股部队和刺客。无论多少代价,都得带大人回去!”
屋内传来一声闷响,“混蛋!这种时候枢密院还在争论,难道他们不知道李大人对我们的价值吗!就为了争权夺势,视大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他死在上京。如今大宋北伐军队溃败,伤亡惨重,杨业将军以身殉国,应该以大局为重,为何还要做此等自毁长城之事!”一阵沉默,一声长叹。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但就算没有那群白眼狼,咱们的皇上,也是糊涂啊。这次的事情非常复杂,但是罪魁祸首,应该是同平章事宋琪大人,他反对李大人的主和观念,一意孤行劝说皇上北伐。皇上听信谗言,疏远李大人,发动了对契丹的战争,这才导致现在的局面。如今的朝廷,颓势已现。”
厚朴心念电转,转瞬便明白自己陷入了他人的算计中。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想通了其中关键,狼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正合我意。
他故意直起身,沐浴在了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辉中。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宋昭率先开口:“大人为了这次会面,确实做的有点过了。竟然敢威逼皇上,倘若不是他参知政事李至大人,换谁都得掉脑袋。”宋昭眼神飘忽不定,喃喃说道:“大人为大宋鞠躬尽瘁,可大宋,待他又如何呢?虽然只有短短几年年,可大人在政事堂任职期间为大宋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次回去后,他必会受到小人弹劾啊。”
章应深吸一口气,说到“在担心这些前,咱们先想怎么将大人安全带回东京吧。大部分护卫已经安排出发去接应路段了,他们会隐藏在暗处,保护大人。”他拿出了一幅上京城地图,上面标着士兵巡逻路线及各个官府衙门位置。他抬手重重戳在外城东北方,说到:“只是不知那耶律兴是否会奉命入城,或者说他是这套子里的哪一环。”
这时,院中暴起一阵打斗声,还伴随着护卫的大喝。没多久,屋外的动静渐渐停了下来。屋内二人对视一眼,站起了身。随后只听一声巨响,一道身影破门而入,狠狠摔在了地上。两人定睛一看,竟是护卫中的一个,随后他们抬起了头,看到了门口的情形。
宋昭目光扫见院中横七竖八得躺着的护卫,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脸色变幻。章应脸色铁青,抬手指向那名武人,怒声道:“这里是大宋使节府,你知道在这里动手的后果吗?契丹王还不至于坏了规矩!”
厚朴收刀入鞘,解下了腰间和背上两把刀,举起双手转了一圈,以示自己没有动手的打算。他仔细打量两人,一人穿丁香色袍衫,外罩白色鹤氅,外表堂堂,不怒自威;另一人着绀紫官袍,腰间配着银丝福鱼袋,眉眼如画,唇若施脂,活脱脱一个美男子。
宋昭伸手制止了章应,开口道:“我认得你,是那些镖师中的一个,他们都叫你…厚朴,是吧?名字倒真怪,既然你在这里,那么应该也知道真相了吧。”厚朴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自己喉咙,然后指了指桌上的地图。宋昭恍然,这才明白面前这个护送自己来上京,又只身一人闯入使节府的男人似乎无法说话。
他迅速找来纸笔交给他,只见他写到“我愿意助你们。”章应扭头看向宋昭,眼中流露着犹豫和挣扎,但随即说道:“你没必要如此,我们自有对策。”宋昭沉吟片刻,伸手挡在了章应面前,说道:“如此甚好,小应,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接下来我们会立刻告诉你我们知道的。他叫章应,乃是吏部侍郎,我是宋昭,官居中书舍人,现在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两人向厚朴讲解了大致的情况,并且拿出了他们全部的情报,进行了又一轮探讨。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厚朴走出了府邸,他抬头看了看北方的夜空,院中已经点燃了火炬,镖师的影子一直拉长到屋门,铺满了院中小径,他踏出了使节府,融入了漆黑的夜晚。
两人站在院中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低声到:“今晚连月亮都没有。”“是啊,那好像有片乌云把月亮给遮住了,空气都有点潮了。你说他为什么助我们,感觉不怎么靠谱,万一心怀鬼胎呢?”“那不重要,只要有助于大人就行,况且他也没这必要。他的身手,算是十分不凡,想必对我们有极大的帮助。”院外传来梆声,一慢一快,同时伴随打更人的叫唤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两人看着最后的火光熄灭在男人的肩膀,沉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