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无尽的原野,穆青的心情有几分莫名的释然与惊惶,或许每一个生活在现代钢铁丛林中的现代人,都有一个环游世界的梦想。
穆青也是如此,他在看南极纪录片时便将自己代入一只企鹅,置身无边无际的南极冰原,举目四望皆苍茫,不与人间通烟火,只是单想一想这种面对自然渺小感,就有一种压力被释放的舒畅感。
不过梦想之所以是梦想,就在于很难实现。
而现在穆青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实现了。
精神上释然的确是有的,这种荒芜的景色与震撼也的确超过穆青前二十年短暂人生所见到的任何景色。
但压力却一点也没少,尤其是吹过的寒风透过单薄的长袖T恤带走身体热量时,那一丝丝的释然就被无穷无尽的面对死亡时的惶恐所代替了。
这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只想全球旅行,而不是进行地狱难度的荒野生存。
尤其是他刚刚跟一头饥肠辘辘的恶兽进行了一次生死搏斗。
想到这里,穆青看了一眼脚边的身体已经彻底停止生命活动的双头犬,一种幸运的情绪在他心里升腾起来。
这只双头犬虽然凶恶且诡异,但幸运的是在这残酷的冬天让它瘦弱的几乎不成样子,贫瘠消瘦的腹部只能看到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肋骨,本应该强壮有力四爪上也几乎看不到肌肉的痕迹,并且它的其中一只头部显然还遭受过重创。
而事实上穆青也分不清这究竟是一只犬还是一头狼,但并不重要。
因为在这场生于死的较量中,自己成为了胜者。
心中怀着对这个残酷冬季的感激,以及对死亡的惶恐以及对生的渴望,作为一只恐怖直立猿,穆青逐渐觉醒了留存于血脉中的生存记忆。
他此刻的脑海里有太多的小问号,但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显然是先活下去。
食物与水源是不缺的。
虽然穆青不知道这看起来诡异无比的双头犬和满地灰色的雪能不能食用,但现在没得挑了。
穆青竭力回忆自己看过的求生类节目与书籍,发挥了自己还算优秀的记忆力,但并没有能够回忆起来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毕竟这东西平时也就看一乐,除了严重的受迫害妄想者或者野外求生爱好者,谁会特意区记这种偏门的知识。
但只靠直觉,穆青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安全的居住地与火种,前者让他能够好好休息,后者则能让他处理一下生肉与雪水,还能保证自己的体温不再流失。
然后他需要思考如何回到地球,又或者找到人类的痕迹,如果有的话。
在这个缺医少药,且没有资源的荒野上,几乎没有长期生存下去的可能性,一场小小的感冒发烧都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穆青抬头看一眼丝毫没有温度的太阳,如果这个诡异的世界还是穆青宇宙观内的一颗行星,那这个已经倾斜下去的未知恒星,意味着现在是下午。现在的气温大约在零下,如果入夜,恐怕气温还要骤降,如果自己在夜晚来临前没有点起火种,那自己连第一个夜晚也熬不过去。
紧迫感在穆青心头升起。
他观察着周围的灰色世界,没有人烟的痕迹,除了视野尽头的连绵山脉,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除了分布不均的一些的树木或土丘之外,干干净净,让人生不起一点希望。
穆青的视野放在大概一两百米外的几棵树木,作为最近的资源点,穆青准备过去获取一点基本的燃料资源。
‘燃料资源+1’
‘燃料资源+0.75’
穆青来到这几颗树木下,缺乏工具的他对树木没有兴趣,但有不少露出雪层树木枝干,已经确信自己是没有系统傍身的小透明,每捡起一根树枝就在内心模拟系统配音。
生活已经如此悲催,只有乐子人才能活的不那么痛苦。
掀起一根粗壮的树枝,穆青眼前一亮,在这根树枝下面,腐烂的树叶已经融入泥土,而他发现了生命的痕迹——几个小拇指大,还在不停攒动的雪白虫蛹。旁边还有几个生了翅膀,背壳发黑的如蟑螂一般的成虫。
忍着心中的膈应,穆青把这几个虫蛹一一捏到自己的运动裤兜里面,因为他想起某部纪录片中那个地球最强男人的话,这些虫子都是丰富的蛋白质。
至于那几只一动不动黝黑锃亮还有长长触须的成虫,穆青到底还是没有下的去手,如果真的快死了的话,再来吧......确信。
抱着怀里13个单位的燃料资源,以及裤兜里还能感受到其不停攒动触感的优质蛋白,穆青沿着来路回到双头犬旁边。
看着地上的木材与双头犬,穆青下意识的托了托眼镜,然后他愣住了。
在他鼻梁上空无一物,并没有眼镜的痕迹。
他四下寻找,然后在双头犬尸体下面发现了已经断成两截的眼镜残骸。
穆青有些诧异,望着手中厚厚的眼镜,他自己是600度的高度近视,平时不戴眼睛的话连显示器都看不清。但是现在,远处的山岭,与身下双头犬身上那黯淡无光的毛发都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而他刚才一直没有发现。
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穆青默默的将眼睛塞进裤兜,这个世界解释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而他需要把每一分精神都用在生存下去。
生火是个体力活,而他体内热量流失严重,四肢已经快要冷到没有触感了。哪怕任何一点蛋白质的补充,都能增加他生存下去的几率,哪怕这份几率几乎等于‘0’。
但穆青摸出那几个圆滚滚的蛋白质只看了一眼,就默默地又放回去了,决定等自己顶不住了再吃。
感受着身体的寒冷,穆青目光看向了双头犬身上的皮毛,毋庸置疑,毛皮大衣是御寒的好东西。
拾起刚才棱形石块,用另外一块石头把棱形石块的边缘敲打的出现锋刃。
穆青准备给自己做一件皮草大衣,顺便处理一下肉食。如果入夜之后还没升起火来,那就得摸着黑处理这只双头犬了,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于是他打算先处理双头犬,如果入夜之前还没办法升起火,他就带着物资离开,去远处搭个居所。没有火焰,如果还有其他的恶兽被双头犬的血腥气味吸引过来,那黑暗中没有视野的穆青就是给他们加餐的优质蛋白。
穆青伏下身子,伸手抚摸着身体已经僵硬的双头犬皮毛,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无法言说的滋味。
“没有什么不同,在这片残酷的冰原,我们都是可怜的兽。”
“但幸运的是,我们都碰到了彼此。”
伫立片刻后,内心怀揣着不知名心情的穆青举起石块开始动手,他在屠宰市场上看见过怎么给牛羊剥皮,于是照着记忆有样学样起来。先将后蹄的一直到屁股处的皮毛切开,然后顺着屁股一路从肚子切到脖颈处,然后用手一点点的撕开。
处理着兽皮,作为站在历史研究门槛上的穆青,思维发散的想到了‘文明’一词。
这或许可以称为穆青文明对双头犬文明一次重大的胜利,胜者的奖励是在这冰原上活下去。
“事实上,这很难称之为奖励。胜者所要承受的苦难恐怕不比死亡更轻松。”
穆青内心忍不住吐槽这场胜利。
站在虚无主义的角度来评价,这场争斗没有胜者。
当然,虚无主义评价任何东西都没有胜者,这是个垃圾桶,什么都能往里面装。
处理毛皮这件事他第一次做,显然并不专业。手法与技巧都颇显冗余,而且因为手中工具简陋,处理的颇为费力,每处理一段时间就要用重新敲打锋刃。
但过了一段无法计时的漫长时间后,穆青得到了一张味道极浓重的毛皮大衣,他不知道花了多长的时间,但自信如果再来一次,耗费的时间至少会减少一半。
穆青将毛皮大衣覆盖在身上,原本还透过褴褛的夏装在他身上各处掠夺热量的寒风被抵挡住,开始有热量在他皮肤上聚集起来,他觉得比起刚才好受多了,心中也有了几分点燃起的希望,这弥足珍贵。
还在感慨寒冷离开的穆青,突然被一丝微弱的闪光射入眼角的余光,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低下头探索,然后锁定了双头犬的那有些血肉模糊的头部。
如果是平时,穆青不会在意这种微小的变化。但在这种时刻,精神十分集中的穆青注意到了,那是太阳光反射的光芒。
他握着一根被他用来充当武器的木棍挑拨起双头犬的头部,又一闪刺入穆青的视野,他伸手将一块拇指大小的圆珠状不透明晶体从血肉中捏住,然后抬起手仰视着观察,在微弱的太阳光下这块晶体在特定角度下会反射出光芒。
而穆青眼神则满是疑惑,正常狗头内会有这种东西吗?
答案是他并不知道,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都没吃过狗肉,也不准备吃。
怀着几分疑惑,穆青开始翻找其另外一颗头颅。
片刻后,穆青望着掌心两颗大小差不多一只的圆珠陷入沉默,这神秘的圆珠和这片荒原一样都充满着未知。穆青将他们随手揣入裤兜,很明智的不再把精力放到研究他们身上。
食物物资准备完毕,穆青需要集中精神与体力点燃火种了。
正如能源对一个文明的重要性一样,火源对穆青来说,至关重要。
‘滴答’汗水滴落进那个有些焦黑的凹槽内。
‘艹’,穆青心态有点崩溃,他左手手持着木棍,右手是一个如弓箭般的东西,中间的弓弦是一块白色的布条,来源显然是穆青身上的衬衫。在他面前是一块还算平整的木块,旁边放着一小堆木屑,更远一些的地方是已经架好的篝火堆。
但钻木取火的难度有点超出穆青的想象,抬头看看已经阴沉下去的天色,太阳落幕,黑夜将至,周围已经刮起了大风,更加剧了取火的难度。
继续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当机立断,穆青舍弃取火,裹着毛皮大衣,带着食物物资,然后拉着早就准备好的一堆半人高的树杈,一步步前往几百米外那个在黯淡天色下如小兽趴伏般的土丘。
穆青很有自知之明,他的动手能力不强,取火一点就已经证明了。所以他不准备在树上搭个树屋之类的高难度。所以一早就看准了远处土丘的背风面,来搭建自己今晚居所的地点。
等他越过几百米来到土丘前,天色更加黯淡了。
“嗷”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穆青立刻伏下身子,警惕的看向四周。风很大,但他确信刚才那是野兽的声音,心中警铃大作,他将怀里的树枝放下,紧握着一根木棍,仿佛这就是他全部的底气。
逐渐‘呜呜’作大的夜风带来更剧烈的寒意,‘嗷嗷’的声音又响起,穆青锁定住几米外的土丘,但他脸色却变得有些精彩。
这次他听得清楚,发觉这声音有几分古怪。
他手持木棍,小心的挪动脚步来到土丘前面。
黯淡的昏光中一个小巧的影子突然出现,然后迈着短小的小腿磕磕绊绊的跑到穆青脚下,不停的蹭着穆青的鞋子,同时发出‘嗷呜’的声音。
穆青放下木棍,伏下身子将这个小东西抓起放在面前,这的确是个‘萌兽’,圆滚滚的身体与灰扑扑的毛发,而且有两个脑袋。穆青已经知道这个小东西是谁的后代了。
他摸着毛茸茸如团子一样的狗子,往前走了几步,在土丘上发现了一个坑洞,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晰,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看来是自己这个不速之客闯入了那只双头犬的领地。
穆青用木棍伸进地洞内大略测探了一下大小,足以容纳两个自己在里面,挖掘不是犬类强项,这么大的工程量,恐怕也是双头犬鸠占鹊巢占领了别人的生物的巢穴。
穆青带着幼犬钻入巢穴中,里面味道不大,看来双头犬对自己的巢穴还算讲卫生,他将带来的树枝覆盖在洞穴口,抱着幼犬静静的呆在安静的巢穴内,外面的风愈发大了,呜呜嚎叫如恶鬼索命。
怀里的幼犬嗷嗷待哺,两个脑袋各嘬着穆青的小拇指,显然是饥饿了,或许是穆青身上的毛皮,让幼犬误当成父母了。穆青身上有双头犬的生肉条,但他思考了一下,从兜里摸出那几个圆滚滚的白嫩虫蛹,塞进幼犬的嘴里。
作为冰原上的杂食性野兽,显然没有宠物犬那么挑食,它吃的很香,在穆青一连将几个虫蛹分别给两个脑袋投喂下去后,这幼犬才似乎没那么饥饿了,静静的趴在穆青的怀里,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抚摸着幼犬毛绒绒并不顺滑的皮毛,穆青内心突然多了一点东西。
他有些疲倦,但精神亢奋的睡不着,听着巢穴外的风,穆青裹紧了身上的毛皮大衣,拿着一根生肉条在嘴里不停的咀嚼,强忍着令人不适的血腥味道咽下去,然后摸出那两颗圆滚滚的晶体,在手中不断地把玩着。
“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略微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洞内响起,然后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