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路,六合城下。
天方破晓,一座座白色的元军军帐,在朝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目。
五天前,两万元朝探马赤军精锐,由先锋万户李顺率领,在后方主力未至之前,已提前将六合城围住,随后发起车轮战,猛攻了四个昼夜。
由于六合城易守难攻,城内的守军又拼死抵抗,因此元军虽付出了极大代价,却还是没能将六合城攻破。当然,相比元军,城内守军的伤亡要更加惨重。
“哼,这帮该死的蚁贼,见天兵亲临,不乖乖引颈受戮,居然还敢螳臂当车。等破了六合城,本帅要把里头的人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中军大帐下,年方而立的先锋万户李顺,望着下属送来的伤亡文书,气急败坏地锤了锤桌案,接着抬起头,向身畔一个豹头环眼的壮汉吩咐道:
“缪将军,到时候屠城之事,便由你和你手下的弟兄去做。抢得多少财物,不必上报,给脱脱大人准备一份,我这里一份,自己留一份便是。”
那汉子闻言,愣了愣,抱拳道:“万户大人,蚁贼谋逆,其罪自当受诛,可城内百姓无辜,倘妄加屠戮,末将担心天下良民,会与朝廷离心离德。”
回话的汉子不是别人,竟是当初在横涧山,被郭洺放走的青军元帅——缪大亨。
原来,当初郭洺放缪大亨离开后,对方带着数十名亲信,辗转江淮各地,很快又招募了上万兵马,随后通过张知院引荐,顺利加入了元朝的南征大军,并被授予千户之职,进入李顺麾下效力。
“缪将军此言差矣,你以为区区几个蚁贼,为何能一呼百应?正是因为愚民无知无畏,容易受人蛊惑,才会有今日这种局面。”
见缪大亨心有不忍,李顺眯了眯眼,语气霎时变得冷峻起来,“对待这些愚民,只有狠狠杀掉一批,他们才会害怕,才不敢再从贼叛国,当初脱脱大人平芝麻李就是这么做的,你认为有什么不妥么?”
话说至正十一年,邳州人芝麻李,率领八名壮士起义,一举攻取徐州,切断了大都漕运,元廷朝野震惊。
其后元顺帝命丞相脱脱帖木儿率军平叛,脱脱在成功剿灭芝麻李后,为了泄愤,竟下令将整座徐州十数万百姓,全部屠杀,手段不可谓不残忍。
再说这李顺,其实此人并非汉人,而是当年西夏皇族李恒的后裔。自从西夏被蒙古灭国之后,李家祖祖辈辈皆在为蒙古人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作为一个党项人,在汉人的地盘上烧杀抢掠,李顺心中自然没有任何负罪感。
“大人教训得是,缪某受教了。”
听了李顺的话,缪大亨心中虽十分不舒服,但他一个新归附的千户,人微言轻,也不敢再说什么。
李顺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传我的军令,让弟兄攻城吧。”
…
“鞑子又开始进攻了,咳咳咳……”
六合城东城门楼,刺骨的寒风刮过城堞。
一个年约五旬、身穿甲胄的中年男子,捂着胸口咳嗽数声,低下头,望见城外犹如潮水般涌来的元军,心中忽然一阵悲凉。
自己和弟兄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来到这个地方,难道还是躲不过被元军屠戮的下场么?
男子姓江名源,本是三年前徐州起义的芝麻李部将。
当年芝麻李被脱脱平定,在徐州大肆屠戮,江源侥幸逃过一劫,带着手下残部边战边走,历尽艰难险阻,从山东一路逃到江北,被张士诚收留。
在张士诚的支持下,江源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招兵买马,扩张势力,费尽周折才将六合城攻打下来。
本以为麾下的弟兄们,终于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地盘,不用再四处漂泊了,哪知半年还不到,便传来了元军南下的消息。
“爹,您的伤还没好透,快回去歇一歇吧。”
“是啊义父,您不要太担心了,弟兄们还顶得住,这里就交给我和黎妹吧。”
此刻江源的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男的名叫李鉴,乃是江源收养的义子,二十四五的年纪,个子中上,五官看起来还算端正。
女的名叫江黎,则是江源的亲生女儿,二十岁不到,个子高挑,容貌出色,生得眉如柳叶,眼若秋波,可惜皮肤略黑。
“唉……如今诚王被困高邮,我等在六合,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已是必死之局。”
听到义子和女儿的声音,江源一面叹气,一面回过身来,语重心长地向二人道:“鉴儿,黎儿,你俩要做好城破突围的准备了。老夫一把年纪,死了就死了,你俩年岁尚小,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爹……您别这么说,天无绝人之路,咱们都会没事的。”江黎闻言,忍不住鼻头一酸。
…
六合城西五十五里处,有座前临陡坡、背倚堰塘的小土城,名叫瓦梁垒。此刻郭洺麾下的六万大军,连同粮草辎重,全部皆囤聚于此。
“胜子,打探清楚没有,六合城还没被元军攻破吧?”
城内,一处临时搭建的军营下。
郭洺坐在案前,望着几个月前自己亲手绘制的行军地图,边眉头紧锁地思考着方略,边抓起桌上几张亲兵送来的面饼,就着一碗白开水,吃得正香。抬起头,忽见冯国胜从帐外进来,忙开口向对方询问。
冯国胜一大早就被叫出去侦查敌情,还没吃过早饭,望着对方手里的面饼,咽了口唾沫道:“打探清楚了,六合城没破,元军还在进攻呢。”
郭洺将面饼撕下一半递给对方,继续问道:“城外目前有多少元军?城内又有多少守军?”
“元军恐怕不会少于两万,其中不少还是骑兵。我看他们军营的大纛上写着个‘李’字,想来带兵的并不是蒙古人。”
冯国胜接过面饼,边啃边道:“至于城里的守军有多少人马,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怎么会不清楚?十天前我不是让你派人去六合联络江源了吗?莫非你没去?”郭洺皱眉道。
冯国胜愣了愣,咂舌道:“去是去了,但我们的人并未见到江源,差点还被对方的义子李鉴,当成元军奸细宰了。”
“什么?那你为何不早说?”郭洺翻了个白眼,伸手朝对方脑袋上敲了一下。
冯国胜吃痛,捂着脑袋后退几步,委屈道:“公子,您可别冤枉人!我明明说了啊,您说知道了,让我快滚。”
郭洺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了,当时对方说这事儿的时候,自己正在茅房里蹲坑。恰好那天自己便秘,根本没注意对方说了些什么。
“嘶……那这么说,六合守军的处境,只怕很危险啊。”郭洺深深吸了口气道:“立刻通知花云,命他领一万五千兵马,从背后向元军发起进攻!”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