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比武场地安排在卿园位于山腰上的一个位置,那里地势平缓,楼阁密集,刚好可以将周围客房的二楼走廊改建成坐席,几栋楼之间便是擂台,远近距离正好,若是在观众席上大声说话,擂台上听的也是一清二楚。
“喂、喂”
喇叭声响,一男人咳嗽一声道。
“这个…请咱们今天的参选者,也都是咱赵柏两家的亲朋好友们,先上楼入座吧。啊~老赵家是学医的,家里没有演武场,今天就请各位体谅体谅,入座吧入座吧,随意找地方坐……”
早在附近徘徊的众人大多就近上楼落座,少数人寻找昨晚一见如故的朋友扎堆儿。
先前说话那人在擂台的正北方二楼,就是昨晚出面待客的柏家柏石。他所在的楼边架起一根木杆,顶上绑着一只扩音器,也只有他身边摆了一张长条桌,想来那就是裁判席和本家就座的地方。
西北角的一栋小楼离擂台最远,又在本家视野的斜后方,位置隐蔽,来这边的宾客也少,很清净。
沿着楼梯,三个披着斗篷带兜帽的人依次上楼落座,目前这里只有他们,其中一人说话瓮声瓮气,好像张不开嘴一样道:“这柏石操持酒局是把好手,怎么主持比武却有一股土塄咔子味儿,弄得像在村儿里吃席,他还是那个主家为了省钱,让娘家二舅姥爷顶替的司仪。”
另一人道:“你都这样了还堵不上嘴。”
第二人道:“我还是想说,罗睺你自己没脸见人,我们为什么也要跟着一块遮遮掩掩的?”
最先开口的就是罗睺,他胡搅蛮缠道:“黄狗啊,你本事不大,人还矫情。我不也是考虑到三个人打扮相同,不那么惹人注意嘛。别人一看,那是谁?哦,少君山三兄弟!好神秘呀…”
黄狗骂着有病,摘下兜帽。
王不行坐在中间,也跟着摘下,马上又有其他人上来,罗睺赶紧往下拉拉帽檐。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伴随一声,“阿弥陀佛。”
“哦!原来是两位施主啊。”
竟是不动小和尚上来了,他左右看看,问道:“两位那位朋友没来?”
黄狗和王不行看看他,又看看无比扎眼的罗睺,没说话。
小和尚探着身子向罗睺道:“这位施主,小僧法号不动。”
罗睺不说话,身体好像有些僵硬。
黄狗看向王不行,用眼神示意不动小和尚,敲了敲太阳穴,那意思,“大概也有点病。”
好巧不巧,罗睺昨晚提到过的柏家小胖爷和赵汉卿那个堂妹也结伴上来,分别坐在黄狗和王不行身后,跟着又上来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似乎都是柏家和赵家的家眷。
其中一人道:“咦,竟然还有客人坐在这么偏僻的角落,秦风叔本以为没人愿意来这,才准许我们上来观看的。”
“嘘,别冒犯了客人,小心被秦风叔赶回去。”
还有昨天迎宾那个管事也在其中,如此一来,几乎此行和三人有过交集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
本来罗睺还庆幸,宴会上那女人没来,但应了那句话,“冤家路窄。”
脆亮的嗓音忽然在楼梯口响起道:“小和尚,你也在啊。”
不动小和尚回头道:“小僧见过斑驳蓝女施主。”
白丝好像是那女人的标志,只是上衣更换了,她的名字很古怪,斑驳蓝。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代号。她就是在宴会上毒倒罗睺的人,也是住在三人对门的那个美少女。
本家家眷中有人小声道:“我知道她,她就是南疆黑衣女的徒弟。人家气质太好了,又自信,又酷酷的!”
负责迎宾的管事补充道:“何止她,那个神俊的小和尚是走行僧破大师的关门弟子。”
“哇!这么说,这些武者里最厉害的三个人中有两个就在咱们身边啊!”
斑驳蓝嘴角一勾,笑道:“没想到熟人还不少。”
说着,她径直走到罗睺的背后,一把摘下他的兜帽,两条玉臂搭在罗睺的椅背上,噗嗤一声乐了,“昨晚跟小哥哥开个玩笑,小哥哥不会记恨我吧?”
罗睺凌然不动,被斑驳蓝手指点过的下嘴唇肿的像根烤爆了花儿的香肠,硕大无比,黝黑发紫。
“不敢。施主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昨晚中毒之后,罗睺立马感到眩晕麻痹,急忙找到王不行两人回到客房,那时节他的整张脸都已经呈现黑紫色,短短半刻钟而已,可见毒性扩散之快。
王不行说,再有一时三刻,毒血攻心,罗睺就算能好,他脸上这颜色恐怕也退不下去了。看来那女子不想害人性命,只是让罗睺身上留下一个永久悔恨的教训。但是这惩罚,委实有些重了。
以三人的身份,当时若叫了医生就必然会暴露,此行的计划就算失败告终。
三人都不愿如此,最后是王不行在罗睺下嘴唇上割破一条口子,再以内力为他推功逼出毒血,如此五六次,才算将毒逼出个大概。他们手头上没有药物,残留的毒素就让罗睺落得这么个结果,好在一二天就能复原。
所有人都辛苦忍着笑,只有不动小和尚幸灾乐祸的表情比较明显。
忽然有人道:“快看,三位宿老入席了。”
本家楼那边,身穿道袍,仙风道骨的行云岭莫老道长,身穿袈裟,慈眉善目的破大师和一身黑衣,盘发包巾的南疆黑衣女依次落座。
柏石那土得掉渣的主持词又响起道:“好了好了,咱们德高望重的莫道长、破大师和周姑姑都已落座。今天呢,为着赵侄女和我家小糖的安全才请诸位少年俊杰前来赴会,胜也好败也好,今日之后都有重谢。另外日后在江湖上若有用得着柏石的地方,传个话,绝对是有言必应。”
西北角楼上,那赵家的雀斑小姑娘直言道:“石伯说话还是那么飘,大包大揽的。”,完全不顾及人家亲儿子就在身边。
小胖爷本想说上两句,又似乎拿小姑娘没办法,被瞪了回去,“看什么看,石伯去年答应送我一辆玛莎拉蒂,等下你去跟他说,让他兑现,我就承认他言而有信!”
小胖爷假装没听见,自己嘀嘀咕咕道:“我都不给买,何况你…”
另一边柏石继续道:“规则大家都清楚了吧,现在就请破大师抽签,诸位两两上擂对决。”
擂台为四方形,东西两侧各架着一只大鼓,已有鼓手在前静候。南北两侧则是两排兵器架,十八般兵器完备。打擂者若要显露外功兵刃,只能从这里抽取,以示公平。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凌傲的声音响起道:“不用麻烦了!”
说着,一道人影从本家楼上纵身跃下,人在空中一个翻转,顺手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剑,稳稳立于台上后,并指扫过剑身,朗声道:“我就站在这,你们一个一个上,能打败我的自然入选。”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冷哼和狂妄之类的骂声此起彼伏。
西北角楼的小胖爷适时道:“他就是行云岭莫老道的宝贝徒弟,封云。刚满二十岁已是三阶武者,一手《行云剑法》练得纯熟于心,单说内力就已经是这些人里的佼佼者了。”
柏石刚说了一个,“这……”
便有东南角楼一人翻身跃下,再一登步,从兵器架上抽出两把尖刀跳上擂台,口喝一声:“狂徒!”
“观潮楼成毅,讨教!”
来人身材健硕,身穿无袖衬衫,臂上筋肉隆硕,将双刀舞的生风。
小胖爷又道:“观潮楼的人必在大潮时击浪练刀,刀法就名《大潮》,路数大开大合,其门人多数都孔武有力,就是不爱动脑子,冲动受不得激。”
旁边雀斑姑娘拆台道:“还不是你昨晚给钱就卖,将内定三人的约定传的人尽皆知,已让许多武者暗暗不服。今天封云一激,双方必定倾力出手,备不住就会伤人,你爹和秦风叔他们的一番苦心多半要毁在你身上。”
小胖爷忙道:“噤声,难道没你一份?”
台上叮叮当当的交击声,成毅的双刀凶猛,确实有大潮拍岸之势。封云只一味招架,步步后退。
西北角楼上,不动小和尚望向罗睺,还是那个问题道:“三位中有两位不是武者,难道也要参加比武?”
罗睺只有上嘴唇能动,说话才含糊道:“我们少君山三兄弟亲如手足,名号是不能分开的,但是只有我们二哥参加比武。”
说着指向王不行。
罗睺从长相看,黄狗最老,自己最小,所以说王不行是二哥。
小和尚“哦”了一声道:“可惜了。”
罗睺知道这个小和尚还记恨着昨天给他看教育片的过节,眉头一跳道:“小大师,佛祖让和尚戒嗔!”
斑驳蓝似乎对王不行有兴趣,直接问他道:“这位朋友,你觉得封云如何,有没有狂妄的资本?”
王不行双臂抱怀,扬着下巴道:“面白肤嫩,空有皮囊,吊梢眼、薄嘴唇,刻薄凶厉,举止轻浮,言语孟浪,行为莽撞,气盛又不知收敛,八成靠不住。”
这番明显的答非所问,搞得聆听的几人都摸不着头脑。
罗睺奇怪道:“我怎么觉得……这都是诋毁情敌用的词汇呢?”
黄狗反驳道:“不是,这是对上门女婿不满意吧?”
斑驳蓝按压着一只眼角,无奈道:“我问的是,他的武道水平如何。”
王不行看看她,反问道:“你觉得呢?”
斑驳蓝微笑道:“成毅刀法娴熟,大潮刀已出了一半。封云看似疲于招架,实则行云剑法没漏几招,等到成毅刀法用老,便是他落败之时。”
王不行却道:“不,成毅即刻便败。”
果然台上的封云突然一剑直刺,沿着一点点空档震开双刀,剑尖在成毅胸口轻轻一点,便退到三丈之外,竖剑抱拳道:“承让!”
斑驳蓝刚好见到这一幕,成毅胸前的衣衫破口,已是败了。
王不行解释道:“败在内力上,封云要速战速决,以强于成毅的内力强行震开双刀格挡。”
台下人都在等着封云拆解大潮刀法,没想到人家偏偏以内力取胜,若是有心人矫情起来,封云多少有失风度。
斑驳蓝问道:“你怎么猜到他会这么做?”
王不行却不再答话。
裁判席,柏石看向莫老道,他也没想到还没来得及阻止封云的自作主张,第一场就这么结束了。
莫老道摸了摸山羊胡,叹口气道:“失礼了,但既已如此,现今内定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让他们三个小辈显一下修为,也算自证实力,就先让封云连战三场吧。”
柏石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索性如此。
参选的四十八名武者,果然大部分都暗暗较劲,成毅将双刀掷在台上,冷哼离去。马上就有另一人飞身跃上,抽出一根白蜡长棍,卷动落叶,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扫向封云。
此人名为窦鹞,来自百木林,同成毅一样都是二阶武者,但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这次比武又是点到为止,许多次致命的机会只能放弃,一时间封云也奈何不得窦鹞,直到将行云剑法使了大半才削断白蜡长棍,逼窦鹞认输。
等到封云将第三人也击败,看似面不红气不喘,实则内力消耗大半,再战就有落败的风险了。
莫老道在楼上及时道:“封云,不得无礼了,下去吧。”
谁知这封云真是狂傲,与他师傅扬言道:“师傅,我还能再打。”
此话一出,当即就有七八人坐不住了,拍案就要下来一战。
眼见徒弟要犯众怒,莫老道也气道:“混账!不知天高地厚,快快滚下去,少要让人耻笑。”
那封云这才将剑插回,意犹未尽的下台了。
罗睺含糊道:“这做师傅的还算明事理,怎地教出的徒弟如此狂妄?”
黄狗一语中的,“大概是爱之切,难于责吧。”
柏石咳嗽一声,在扩音器里喊道:“既已如此,就请破大师的高徒也上来显露一手吧。”
言下之意,是让小和尚也接下三人挑战,让众人知晓,用实力让内定一事变得理所当然。
不动小和尚远远看到他师傅破大师微微颔首,便道别一声,“小僧也下去了。”
台上,不动小和尚双手合十,念声佛号道:“各位施主,谁能让小僧移动一步,就算他胜。”
话罢,当的一声,气机震荡,金钟罩法显一瞬即隐,在场的武者一时间竟然无人作答。
片刻之后,才有人高喝一声,“我来试试!”
此人矮壮肥胖,肚大如鼓,取下一双十几斤重的六角铜锤,步步震动台面,高高纵起,双锤并砸向小和尚的头顶。
“咚!“
金钟一闪即逝,法显金光只是微微迸花,双锤和那人一同被震飞,只剩小和尚立于台上,一动不动。
罗睺道:“原来小和尚的法名是这么来的啊。”
斑驳蓝故意在罗睺的耳边妩媚道:“我师傅说过,不动小和尚的天赋要比封云高多了,性格又与绝技《金钟罩》相契合,练起来事半功倍,就算我和封云也承认破不开他的金钟罩,所以这三场毫无悬念。”
罗睺板着脸道:“女施主请自重!”
王不行斜着眼,“他什么时候这么正人君子了?”
黄狗没有王不行的底气,怕招惹到那个心黑手狠的美少女,低声道:“他要是打得过,一准不是现在的态度。”
罗睺咬着牙,暗骂道:“他妈的闭嘴吧,她听得见!”
果然,挑战小和尚的三人都失败了。
柏石又喊道:“那么接下来请周姑姑的高徒,有蛊灵圣女之称的斑驳蓝登台。”
不同于封云和小和尚,斑驳蓝是自小就名声在外,隶属南疆蛊灵教,因体质特殊,修炼该教的《蛊灵圣经》极为迅猛,以至于蛊灵教的教主不得不下令让她暂缓修行,下山历练,免得日后根基不牢,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夭折。
蛊灵教,在南疆称霸,其教中宝典《蛊灵圣经》被称为毒道天书,其门人行事亦正亦邪。几乎所有的武道教派中的长辈都曾嘱咐过弟子,只要没有生死大事,都不可以招惹蛊灵教的人。委实是他们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搁现在的网络用语就是AOE,而且若逼得蛊灵教发起疯来,那是连官方都要头疼的。
如此一来,斑驳蓝上台后无一人挑战,不战而胜。
西北角楼上,黄狗看着脸比嘴唇还黑的罗睺幸灾乐祸。
裁判席上的三位宿老早有此料,赵柏两家的东道主却没想到今日的比武会与计划相去甚远。
柏石干脆道:“今日来的都是亲朋好友,也没必要搞得那么正经。这样好了,一共四十八名参选者,还有三十九人未曾登台,那就请大家自告奋勇,总之是一人打过一场,不上台便算弃权。”
不得不说,来的人都有各家的长处,全都要比独眼龙和兴安会手下那两个半吊子武者强多了。现在再给黄狗一把手枪,在有防备的情况下,他也不见得能命中这些人。
这里面有两人颇为出彩,一人名为石堪,使一把戒刀,劈斩之时将内力运至刀身,气机迸发可伤丈外之敌,也就是俗话说的刀气,剑者同理。
这在武道境界中称为“气动”,与“法显”一般只是境界称谓,并无高下之分。
按说没有一定的经验阅历不应该领悟内力这一境界,王不行猜测是石堪修炼的内功心法有关,占人先机。
另一人名为黄峰伟,所学驳杂,手段多变,常常打得对手措手不及,最终以此获胜。人家在其它方面没有显露太多,就连小胖爷也只知道他来自走龙道,是一个靠水吃水的松散大帮。
轮到王不行出场时,柏石念道:“少君山三……兄弟?”
迟疑之后,便是比武暂停了片刻。
王不行闭目静静的站在台上。
罗睺心里一紧,果然被本家一眼识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