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那些,都只是最浅显的道理。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淳安,你还是太嫩了,不明白一个真正的帝王,究竟需要什么!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江山社稷,平衡各方。
生杀大权看似在自己的手中,但刀尖对准的,有可能是自己。
不可有被人牵制的软肋,又需时时向自己手中的权柄妥协。
皇上悉心教导,落在六皇子的眼中,便偏离了正常的轨迹。
在他心中,这便是他的皇上不会将皇位传给他的前兆。
皇帝后面说了什么,六皇子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满脑子都是太子的位置不会落在他的头上,思绪开始游离。
皇上静观他的变化后,长叹一口气,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失望。
罢了……
趁他还有口气的时候,会将一个海晏河清的家国交到六皇子的手上。
打天下不易,但守天下,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赵淳安的性子温吞,没有魄力,更适合守成,如今这样,也不算差得太远。
“下去吧。”
六皇子转身,阴鸷地盯着御书房门口放的两尊石狮子。
他在自问,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皇帝依然不肯松开,将皇位传给他!
为什么说他不配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在上位坐久了,皇上已经忘却,他曾经当皇子时如履薄冰的过往。
也并不清楚,他属意的六皇子,已经悄然对他起了杀心。
再温吞敦厚之人,觊觎皇位十多年,击溃了一个又一个对手,马上劳动成果唾手可得,偏偏有人告诉他,那不是他该得的。
结果会怎样?
在六皇子的心中,他要做最后的赢家!
那便只有推到他认为最高不可攀的山峰!
天家无父子。
父皇,别怪儿子心狠!
一时之间,六皇子周身萦绕的气息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像是寒日里的清泉,一点点凝成冰霜,顷刻间,冰柱刺入身体,渐冻住温热的鲜血。
……
翌日,皇帝下令,将关进天牢里的八皇子提出来。
纯王的称号早已被褫夺,现在的他,和四皇子一样。
四皇子神情慌张,刻意压制着心底的不安:“父皇,考场舞弊一案还未查清,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将八弟给提出来。”
他的焦切皇上并未放在心上,只见皇上伸出手往下压了压:“无碍。”说完让顾如忱出列。
“顾爱卿,舞弊一案,将手上查到的罪证全部先移交到刑部手上,朕另有一事要交由你去做。”
顾如忱出列,与刑部尚书对视一眼后,同时跪在地上听令。
“八皇子涉嫌考场舞弊,罪不可恕,但今陇南危急,朕特赦八皇子随顾将军一行前去陇南戴罪立功。”
“赵淳珉。”
“儿臣……在。”
赵淳珉穿着囚衣,衣衫破旧,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身子蜷缩在一起,却并未引起皇上的动容。
他把赵淳珉视为一柄武器,更是磨炼四皇子的试金石。
如今看似得宠,但等他一死,这些都如镜花水月。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离世后,会亲手了结了对方。
“陇南旱灾严重,此行危险重重,珉淳,朕将此事交给你,是对你寄予很大的希望。望你不要让朕太过失望。”
赵淳珉内心平静无波。
从天牢中出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欢喜。
这就是顾晓晓说的放他出来吗?
他眼皮下垂,眼眸上移,看着坐在巍巍龙椅上的皇帝。
父亲与儿子,看似极为亲近的关系,却充斥着猜忌和怀疑。
赵淳珉掩去眼神中的暗黑:“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四皇子见大势已去,向后一靠,自嘲地笑笑。
父皇看中的是他吗?
最令人所不齿的杂种!
但此时他只能忍气吞声,在宫袍的下面,小幅度地挪动着脚步。
不急不急,等八皇子走后,他会让父皇看到他的“能力”的。
……
御书房里,皇上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在颤抖。
自从他下令将王德喜处死后,便很不愿意在御书房里留人,他不相信任何人,或者说,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午夜梦回,那些曾经成为权利的牺牲品们,总会站在他的床头,要将他推入无间地狱之中。
“你说你发现了新的作物?”
“是。”
搁置在皇上手边的是顾如忱递上来的奏折。
“年前,夫人想寻些不常见的东西给家母过寿,后遇到了一商贩,其中有两株作物上长出了霞黛色的穗子,很是稀奇。后夫人先将它移种在城外的庄子上,结果其中一株被庄子上的一顽童给偷吃了,小童刚吃完就睡过去了,吓的管事架马赶紧向微臣回禀,微臣夫人心善。”
顾如忱说道黄兆佳的时候,会心地笑了笑。
正是这笑容,让皇上想起了他的结发妻子。
若是她在天有灵,恐怕恨不得扑上来将他大卸八块,拆骨入腹!
是他惧怕她娘家的权势,命人构陷,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
因此才会娶了如今无权无势的皇后,也不允她生下嫡子。
所以后来的皇后怀孕,生下来的却是个死胎。
现在想想,有些后悔。
灭了前皇后的全族他并不愧疚,只是……记起前皇后的风华绝代,若是对方为他能诞下一个皇子就好了,以他的手段,未必不能保全。
不然如今也不会让他陷入两难的抉择中。
只是他早已忘了,被权利迷红了眼的他,当时愿不愿意对方留下子嗣。
思绪飘的有些远,又被顾如忱的声音拉回现实。
皇上伸出两根手指,在眉心处揉了揉:“顾爱卿继续说,朕听着呢。”
喉结上下滚动,顾如忱用舌尖顶了顶上颚,收回心神,也敛起刚刚窥到的帝心。
皇上刚刚露出的怀念,分毫不差地落在顾如忱的眼里。
“并未责罚什么。反而担忧地请了大夫守在那顽童的身边,连她自己,也非拉着微臣同她一起,生怕顽童出了什么意外,可皇上您猜怎么着?”
顾如忱说得趣味横生,引得皇上在脑海中开始遐想,不仅对后续的内容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
“如何?”
“后来那顽童醒来,说得第一句话是那作物好甜,还想再吃。”
话音刚落,空荡的御书房里,响起皇帝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