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元康回到城中时,夜色已经深了,周遭一片漆黑,好在自己对丰县十分熟悉,摸索了一番之后,终于到了自家门口,拉起门环敲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这老刘头真的是越来越放肆了,之前偶尔醉一次也算情有可原,现在几乎天天醉,日日醉,搞得自己每次回家都跟贼似的翻墙而入。要不是看着他年老无依,早就把他一脚踢走了。嵇元康一边抱怨着,一边熟练地翻过了墙头。
和往常一样,院子里静悄悄的,厢房的灯早就灭了,唯独正厅烛影阑珊,留着几盏油灯。
嵇元康心中一暖:无论多晚回家,家人总会在正堂等候自己。老母亲打着瞌睡,妻子则抱着已熟睡的小儿子陪在一旁。看到嵇元康回来,老母亲会一边抱怨他回得太晚,一边忙不迭地让儿媳给他倒上一杯热茶。末了,老母亲自去休息,妻子则陪着自己聊上几句,说一说一天的新闻趣事,也耐心地听着自己对军中的抱怨,偶尔也附和两句。想来今日也会如此。念到此处,嵇元康不由得脚步一轻,傍晚遇到的糟心人糟心事也一扫而空,眼见得已到正堂之前,脚下突然踢到一团不明物体,嵇元康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脚尖传来的触感是软软的,充满弹性的,似乎是一个人躺在地上。
嵇元康转身,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看到地上躺着的正是看门的老刘头,不由得笑骂道:“这个醉鬼,今天又喝的一塌糊涂,连自己的房间都找不到!明天非要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说罢用脚踢了踢老刘头,但却毫无反应,只得弯下腰将其扶起,但碰到他的手时,却发觉老刘头四肢冰凉。嵇元康吃了一惊,伸出左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顿感大事不妙:那老刘头没了气息,早就死了!
嵇元康突然感觉自己手上黏黏答答的,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血腥味直冲脑门,不好,出事了!嵇元康将老刘头半扶起来,借着正堂的灯光,看到老刘头的胸膛已被人破开,里面的脏器早已不见,只留下一地粘稠的血液。
嵇元康心头一凉,撇下老刘头的尸首,一边呼喊着母亲和妻子,一边拔步冲向了正堂。
踏入正堂,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浮现在眼前:老母亲瘫倒在椅子上,脑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歪斜着,嘴角溢出一丝残血,顺着滴到了地板上,偌大的正堂里,那“滴答滴答”声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妻子横卧在地上,和外面的老刘头一样,胸口豁然洞开,心肺早已不知去向,一张原本俏丽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恐惧和无法理解而显现的迷惘。妻子怀中的幼子已经不见,仅留下一块包裹片,上面血迹斑斑,不用多想便知道儿子也是凶多吉少。
眼前的血腥和以往的温馨来回切换着,嵇元康感到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他麻木地走到母亲的尸首面前,仿佛怕吵醒自己的母亲,轻轻地喊道:“娘,我回来了……娘,您是不是累了,您怎么不说话呢?”
他拉着母亲早已冰凉的尸体,又看着横卧在地上的妻子,神经质的笑了笑,颤抖着说:“娘,嫣儿,你们……你们怎么不说话……不要吓唬我……”
当他抬起双手,看到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再也忍不住,朝天大吼道:“娘……”,泪水如决堤般涌出,似乎要为这位可怜的人洗去一身的悲伤。
他就这么在正堂斜坐着,带带地看着眼前至亲之人的遗骸,仿佛早已成了一座木雕。
正在嵇元康呆坐时,后堂有人悠闲踱着步走了出来:“啧啧啧,哎呀呀,每次看到你们这些凡人为着至亲之人的死去而伤心不已,我真的是好开心,好开心,啊哈哈哈……”
嵇元康抬眼望去,来人身着白袍,七尺来高,手中拿着一把白纸扇,头上顶着一片四方巾,浑然一尘世浊公子的做派。
嵇元康见是生人,也暂时收起了心里的悲伤,警戒地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我妻儿老小是被你所杀?”
问道最后一句时,已经是咬牙切齿,杀气透体而出。来人毫不介意,依旧悠闲的踱着步,找了把椅子坐下,将白纸扇一合,带着些许戏谑:“我怎么进来,当然是你贤母贤妻请我进来的咯。说来也巧,到了你家门口,正好口渴了,便敲了门,你母亲可是个大好人啊,看见小生身体单薄,无依无靠,便将小生请入府中……好巧不巧,偏偏这个时候又有些肚饿,你家贤妻便去张罗了一桌吃的。可是那些菜肴,怎么如得了小生的眼睛。小生看着你家孩子细皮嫩肉,更兼带着一股仙灵之气,于是便想要过来充充饥。谁知你家娘子也太小气,就是不愿意施舍给小生,小生没办法,这才稍微懂了点粗。哎呀,说起来,你娘子的心肺味道也不错,滑而不腻,我吃了那么多心,还是很少吃到这种极品的,嗯……真是回味无穷啊!至于你那孩儿,更是极品中的极品,生吃实在是太浪费了,所以我找了口涮锅,配上了各种调料,那味道简直……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啊”,没等那书生说完,嵇元康用脚挑起了架上的长剑,拔出剑鞘,朝书生的胸膛插去。那书生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右手一摆,便将嵇元康的长剑荡往一旁,悠悠说道:“别急嘛,听小生说完,你正值壮年,胸中那颗心又遗留了上古仙灵的气息,比起你儿子的,是更胜一筹的。这种百年难见的极品,一定要用上好的白酒泡足九九八十一天,那样才有滋味呢……”
嵇元康听了更是大怒,将手中的长剑奋力朝书生掷去,反身又拿起一杆长枪,抖开枪花,再朝书生刺去。
书生用手指轻轻捻住了先到的长剑,接着顺势一转,手握长剑,朝嵇元康的枪尖砍去。只听“铛”的一声,嵇元康的枪头已经被折断,接着脖子突然一紧,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到了书生面前。
那书生伸出右手,原本白皙的手掌已经变得漆黑,末端那长长的、锋利的指甲更是让人心寒,一边朝嵇元康胸膛伸去,一边对他说道:“没事没事,只是一瞬间,不会很疼的……啊哈哈哈……”
黑暗慢慢地侵蚀着嵇元康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