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秋日,万里之上没有一丝云彩,碧蓝的天空仿佛一道晶莹的屏障,将大地紧紧扣在中间。唯有那一轮炎日,毫不吝啬地释放着自己过度的热情。
烈日之下,十数万人列队成行,一边白甲黑旗,另一边则是红甲赤旗。两军中间隔着一箭之地,所列之阵也大体相似:前面以盾刀兵打头,之后是弓弩手,在之后则是长枪阵,左右两翼则活动着骑兵。大纛、鼓角、令旗分列有序,传令兵在军阵中来回穿梭,汇报着最新的军情。
赵四所在的沛郡营,便是长枪阵的组成部分。三通鼓过,汉军大纛传令,率先发起了进攻。先是弓弩骑射,接着大队步兵压上,骑兵则负责限制对面的骑兵,并在有机会时对楚军的侧翼进行攻击。
羽箭呼啸而过,有的钉在了盾牌上,有的则将士兵插成了刺猬。赵四身边的四五人都是中箭身亡,而身兼百战的赵四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抵住长枪,示意让身后的兵士快速补上,接着继续向楚军推进。
在接连刺倒四五人后,赵四看到一个身着白甲,手持长枪,骑着黑马的敌将闯入阵中来,颇为熟练地挡开刺向他的长枪,然后提起长枪,借着马匹的冲刺力,将赵四左边的一个长枪兵挑飞,接着一个回马枪,向赵四刺来。
赵四冷笑了一声,侧身躲过,长枪抵地,枪尖向上,逼停了那人坐下的战马,然后调转枪头,朝敌将左肋下刺去。
那敌将颇为赞赏地看了赵四一眼,收了枪势,荡开赵四的枪尖,接着使出一招横扫千军,朝赵四腰间扫来。赵四右手将长枪枪尖朝上,顿在地上,左手抽出一块粗布,挽在右手之上,以防震伤手掌,同时右脚抵住枪尾,准备迎接力量的冲击。
那敌将奋力一击,被赵四轻松防住,自己反而收到反弹,手掌被震得隐隐发麻,连长枪都差点脱手。赵四看准时机,挺枪而上,枪头直指那人的颌下,准备一击致命,先拿下这颗人头。眼看那人就要被捅个对穿,倒在马下,到那人只是微微一笑,用手指捏住了枪头,幽幽地对赵四说道:“有些本事,可惜了!”说罢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团黑雾,直奔赵四而来。
赵四眼见战士突然变成了法师,也不敢大意,侧身便往旁边闪。后面的兵士不知,只管低着头往前走,一下子就被那团黑雾围住,只听得一声惨叫,黑雾中那个可怜的家伙便炸裂开来,飞溅的血肉如同刀片,将周围两丈之内的十多个士兵打成了筛子。也多亏赵四机灵,先前见到黑雾之时早已拉开了距离,现在基本没有受到波及,只是仍有几滴血液飞溅到身上,如同被同等大的石子击中一般。
惨剧才刚刚开始,白甲敌将吐出黑雾之后,连带着身下的黑马,身体迅速干瘪下来,仿佛一块腌了多年的风干腊肉,而且手艺还不怎么样。让人惊骇的是即便如此模样,他竟然还活着,踢了一脚胯下的僵尸马,直突入人群之中,银枪上下翻飞,便在身后留下一路的尸体。而且虽然他身穿楚国的战甲,但是下起手来却也是雨露均沾,不分敌友。
眼见刀枪剑戟、铜锤铁棒都不能伤他分毫,而他速度不减,只挑着人多的地方冲。二十多万人,竟然就这样硬生生被他杀散。两方统帅惊恐万分,均认为此人是对面请来的救兵,不约而同地选择撤军。
于是,在留下十万多尸首之后,楚汉两国的边境异常安静起来。
赵四被乱军裹挟,一直走了五六十里才算是停下了脚步。然而,只要是一听到马蹄声,众军立即发一声喊,四散而逃。就这么跑着走着爬着,一直见到沛县的城墙,众人总算是安下心来。统帅们自入城发告示聚拢散兵,粗粗算下来也是伤亡了一半以上的人马,军备器械的损失更是无可估量,唯一可庆幸的便是自己平安返城,再怎么样依旧可以称王称帅。
赵四回到城里之后,并没有回到军营,反而趁着城中混乱,偷偷溜出城来。从之前的军中健将,变成了一个可耻的逃兵,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必须把他亲兄弟的尸首带回来,安葬于故地,以便让弟弟的灵魂得以安息。功名利禄固然值得追求,但是比之亲情,却似乎又没什么味道了。他与弟弟同在一个屯中,他在一队,弟弟在二队。当时那个恐怖的干尸人正在大开杀戒,他还没有来得及提醒不远处的弟弟躲开,就看见那把银枪已经贯通了弟弟的身体,枪身一抖,弟弟的尸骨便被远远地甩了出去。赵四当时拼命地往那个方向挤去,但是马上和一堆人搅在一起,根本不能前进一步。到最后,反倒被裹挟着回到了沛县。
趁着城中大乱,他溜了出来,但是又在都城附近逗留了几天,原因也很简单:恐惧!对那个干尸人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那人虽然披着人皮,但是却仿佛是地底最深处无意之中逃出来的魔鬼,对人类有着洗刷不尽的仇恨,以至于杀人就如同杀鸡屠狗一样,毫无怜悯之心,依着他的本事,完全可以让这两国数百万人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但是最后却用如此直接而又残酷的方式戏耍着这两个国家,最大的原因也就是为了享受其中的快感吧!
犹豫了许久,最后赵四一咬牙一跺脚:“拼了,大不了同弟弟共赴黄泉!”唯一可惜的是,这次他落在了后面,来世再也做不了哥哥了。
当他再度来到这个令他毛骨悚然的战场时,他的人生观、世界观、宇宙观以及其他任何观都被狠狠地蹂躏了。
“额,不是我多嘴哈,请问具体是以什么姿势蹂躏的呢?”
赵四丝毫不理会薛贺的挖苦,端着肉汤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无法理解的语气说道“那些尸首,消失了!”
“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