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江是真武王朝境内最大的河流,从大雪山出发自西向东横贯整个真武王朝。在西境境内的上游,头年冬十月开始结冰,来年开春二月解冻,冰冻期长达三个月。
西境民间传言,遇龙江每年二月二日解冻,是因为有遇龙江龙神二月二日需要上天述职,因此神龙态首破开冰层。故而,人们又称这一日为“龙抬头”。
真武王朝祈天三年二月八日,绵延万里的遇龙江已经解冻数日,虽然偶有冰渣,也只是对航行其上的船只略有影响。
码头上的客船已经解开缆绳,准备离开了。
船老大百无聊赖的站在船边,一只脚踩在箱子上,看着熙熙攘攘的码头。
“船家,且等等。”有声音仿佛贴在他耳边,缥缈间又传的很远。船老大心神一怔,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远远的,有道人身穿青袍跑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把伞。看着很远,却在船老大的恍惚间,便来到了跟前。
“且等等。”青袍道人脸不红、气不喘,看不出跑了许多路,见缆绳尚未解开,搭板已经撤去,便问道:“船家,你们这趟船要去哪里。”
船老大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心下正纳闷刚还在几十步远地方的人怎么就到跟前了,便说道:“我们这趟船要去蒲州,小子,你问这个作甚?”
“船家,既然去蒲州能否捎我一程。”青袍道人见船老大神色为难,排开手掌,说:“我有钱,不白跑的。”
“捎你倒不是问题。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们搭板扯了,时辰也赶,实在不方便啊!小子,你要不等会。”
“那船家你是答应了。”青袍道人颇为高兴。
船老大见他理会错了地方,却也不好直接拒绝,水上人有水上人的规矩,谁知道这道人会不会是某个水神请来的客人。当然,他同时也觉得,这船五六米高,道人也没什么办法上来,答应了也无妨。便点头,算是默许了。
也可能是个倒霉的替死鬼。没来由的,想到了水鬼。最近江面不太平,据说水面上水匪精怪又多了起来。
“多谢船家。”那道人行礼,谢过船老大。后退两步,纵身一跃双手便上了船。
“多谢船家。”道人整了整衣服,再次行礼。走上前,把钱放到了船老大手心,问:“船家怎么称呼。”
船老大心下里案子盘算着:着道士看起来也有点本事,想来刚才传音入密的也确实是他,说不定是山上之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以这么难道的姿势爬上来;想着这道人可能有些本事,嘴上的称呼也不觉的变了:“这位道爷,我姓张,叫张火,船上的人都叫我张哥。”
“谢过张哥。”道人说完,就找了一个箱子坐下,问:“那,我坐这应该没问题吧!”
“道爷你要不到船舱里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这船小,不怎么稳,颠着了大家够不好看。”
“无妨。况且我付的船钱不过二十文,我打听过了,勉强够站票,不足以到船舱谋个位置的。”道人一本正经的回答:“贫道李忘生,刚冠巾没多久,称不得爷。这样吧!我就坐这好了,您忙您的。”
真是个古怪的人。张火心想。
张火走到穿透,神情肃穆,呐喊道:“开船嘞!”
其他船夫停下各自手中的伙计,跟着和道:“开船嘞!”
声音古朴,嘹亮,李忘生不由得站起。那船解下缆绳,收回船锚。船只离岸边愈发的源,船夫的歌声愈发嘹亮,响彻在江面之上。
“哎嘿嘿!”
“大家团结一呀齐嘞!”
“一呀齐!”
“遇龙江水宽又阔嘞!”
“宽又阔!”
“江水滔滔波浪翻嘞!”
“波浪翻!”
“哎嘿嘿!”
“自幼学会把船扳,敢压猛龙过江来嘞!”
“哎来哎嗨哟,哎来哎嗨哟!”
船只航行在广阔的江面上,离忙碌的岸边愈来愈远。江面广阔,水天一色,江水粼粼,波澜不惊;春二月,大雪山的冰雪还没有大范围融化,上游也没有大范围降雨;江面解冻固然滔滔,可到底欠缺一些磅礴。
晴空万里,春和景明;广阔的江面上,碧波千顷接天;有船在江上行驶,有鱼在江面戏水。白云之间有个小黑点,近了再看,是一只鸬鹚,急速掠过江面,然后刚刚昂起。
李忘生正看着江面,时不时取点干粮投到江心,让游鱼争强。眼看鸬鹚飞速的掠过江面,他暗道不好,那鸟便驱散了云群。
李忘生抬手,那鸟便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乖巧的落到他手上:“你这夯货。”对着已经将鱼咽下去的傻鸟,李忘生轻声呵斥道。也不气,只是看着那鸟。那鸟似乎听懂了李忘生的话,四下张望,对船上往来的人也不惊慌,只是埋头梳理着羽毛。
李忘生轻声道:“走也走也。”扬首,那鸟便离开,很快飞到天空上,化作云间的小黑点消失不见。
“我常听人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既然捕获了那夯货,为何不救下它口中的鱼呢?”张火走到他身边,歇息了下来,问他。
“张哥说笑了,小道哪里敢捕获飞鸟,不过是请过来交谈一番而已。再者说鸬鹚捕鱼本就是自然中的天性,我若是强加干涉,不是与道相违,有损修行的。”道士说话间,让开了一个位置,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
张火坐了下来,这会船只航行在比较平稳的水域,他也难得偷闲。
李忘生怕他不解,解释道:“事件很多事情,都是自然天性。比如说母鸡下蛋,桃树开花,人要吃粮食,狗要吃肉。太上祖师曾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个中最常见的解,便是不去干涉这些本就是自然天性的事情,要因势利导。”
这道理张火也懂,他只是好奇自己之前遇见的道士和尚都是三句话不离慈悲为怀,动不动就收走黄雀,放任螳螂捕蝉。
这天气不错,看起来是个适合航行的日子。这趟跑完,估摸着也攒够钱了。回到乡里就带着臭小子找媒人看看,赶紧把他的事情给办了。张火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听说最近一片水域不安宁,原来是有成精鼍龙兴风作浪,被朝廷水师和遇龙江江神联手斩杀之后,消停了一段时间;最近听说有聚集了一波水妖,专门洗劫附近的船只,天灵灵地灵灵,千万别来呀!
可有时候喝了凉水会塞牙,人在倒霉的时候,总是会倒霉的如此恰当。比如说现在的张火,刚祈求老天保佑千万不要碰到水妖劫道,这就碰上了。
客船上有人惊呼,然后有几个钩子钩住了客船。四只水妖从江面浮出,其中一只红色鲤鱼妖跃出水面,直接将刀架到了李忘生脖子上。鲤鱼妖打心眼里觉得,这个道士威胁最大。结果旁边的凡夫俗子找了个船桨就往他头上磕,鱼没事,脑袋嗡嗡的。
鲤鱼妖有生愤懑,觉得自己还没做啥呢就被人偷袭了,偷袭的人很不礼貌。他用刀背把几个用朴刀一类的粗陋武器近身砍他的人打倒,那个刚才用船桨砸自己脑壳凡人,不知何时又找了把朴刀,一下子砍到他身上。
疼死了,这些人有完没完。我是来抢钱的,又不是杀人的。鲤鱼妖从凡人手里把朴刀夺走,然后撂倒,一屁股坐到他身上;其他人也被自己打得在甲板上倒地不起,船舱里的人更是惨叫出声,瑟瑟发抖。
欸!抖就对了,看来这次打劫任务圆满完成。鲤鱼妖很是得意。
不好,刚才太得意忘记报水门了。鲤鱼妖心下一惊,然后厉声喝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是蛟魔王手底下的有道之士,向来只要钱,不要命的。”
蛟魔王这三字一处,张火知道一切都完了。这帮子水妖打的是蛟魔王名号,而蛟魔王,是真武王朝境内有明的积年大妖,朝廷好几次组织好手去缉捕他,都被跑了。据说前几年被人在东海外捉到了,也有人说这两年从天牢里跑出来了。可不管咋样!水上讨生活的人都知道,遇到其他水妖水匪还好说话,最多丢点钱和女人;但凡遇到打着蛟魔王旗号的,对面根本没有留活口的想法。
他试着反抗过,然后就被这个鱼首人身的妖怪踩在脚下。他的朴刀砍在妖怪的身子上,冒出呲溜的火花,连个白印子都没有留下。其他兄弟也是。唉!那道士不知道是不是真货,能救了自己多好,这趟船不收他钱了。
这时候其他三个妖怪才吭哧吭哧爬上船,鲶鱼精、水蛇精还有一只螃蟹精。
螃蟹精看到了端坐的李忘生,虽然有些畏惧李忘生的道袍,依旧横着走了过去;把自己的钳子架在李忘生脖子上,闷声说:“听见没有?我们老大让你把东西交出来。”
李忘生嗫喏的问:“你要我拿什么?”
“只有是值钱的,都拿出来。我们只劫财,不杀人的。”
“贫道身无长物,实在没有值钱的了。”
螃蟹精不信,便问道:“当真没钱了?”
李忘生想低头,发现低不下去,说:“我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欸!你小子,是不是讨打啊!”螃蟹精有些不服气。
这时候,其他水妖已经张开口袋走到船舱里了。
李忘生忽的听到船舱里的哭声,他看见水妖的刀光在船舱里闪动,为夕阳染上一抹肃杀。船舱里,男人在发抖,女人在流泪,身上的钱财逐一被搜刮走,抖的愈发厉害,泪也就越多。
李忘生有些不忍,他想出手。
他低着头,看见四双八只脚准备踹他。
“行了行了,他可能真的没钱。”鲶鱼精走过来,把螃蟹精拉走说:“这道士估计真没什么油水,赶紧完事扯呼了。”
螃蟹精踢了一脚纸伞,暗自想:待会要是他真的没钱,就把这把伞拿走,看着挺好看的。
从刚才开始一只控制其他船夫的鲤鱼妖走过来,他把打晕的船夫拉过来,然后做到上面,问他:“你刚才说,鸬鹚吃鱼是天性,所以你不管。”
“是。”李忘生垂下头。
“那你说,人吃肉,算不上天性,你管不管。”
“是天性,我不能管。”李忘生看着自己的双脚。
“所以我们现在抢劫,在你看来也是天性,你也不管?对吗。”鲤鱼妖觉得这道士有点意思,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让他觉得出奇的好玩。
“这不是天性,可我不能管。”李忘生还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那人吃肉是天性,妖吃人自然也是天性了。”
“这是不是天性,而是选择的不同,所以我能管。”李忘生忽的扬起头,说道。
“那我现在杀个人,你是要管的。”
“那是自然。”李忘生答,眼中的怯懦短暂的丢失,可看着这条鲤鱼,他忽的想起了在山上捉弄自己的鲤鱼。
“老四,给他杀个人,让他管管。”鲤鱼妖对船舱里说。
利刃劈过,刺破胸膛,热血喷涌。水蛇精一刀刺进一个人的左胸,轻巧一转,剜出心脏,热腾腾的直冒热气,鲜血滴淋在船舱里,吓得船舱里其他人连发抖和哭泣都停止了。
“好了老大,你看这是乘热吃了还是拿到江水里洗洗。”水蛇精问鲤鱼妖。
鲤鱼精颇为得意的看着道士,他觉得在道士面前干这种事情,能极大满足他的内心。更何况,他从来没准备饶过这船人。遇龙江尚,谁不知道蛟魔王所出,鸡犬不留,虽然蛟魔王不一定知道这事,但还是很好的被他执行了下去。
他看见道士眼里的怒火。很好,就应该这样。道士的血,自己还没尝过;这道士已经冠巾了,应该是有所修行的,血液一样更鲜香浓郁。
夕阳西下,江水一流涛涛东去;波光粼粼,闪烁在船舱的刀光让鲤鱼妖有一瞬的精神恍惚。
“老四,再给他杀个人,让他管管。”鲤鱼妖对船舱里说。奇怪,自己怎么说了又呢!
李忘生消失,一把撑花打开。
等再次有感觉的时候,鲤鱼妖惊奇的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和其他兄弟捆到一起了。
那个小道士已经拿着那柄伞站到他面前,很是诚恳的向自己道歉:“这位施主。妖吃人本来应该是天性,就像人吃肉一样。可人因果缠身,业力颇重,于修行无益,反而容易堕入魔道。再者小道毕竟是人,不忍看你们杀人,故此送各位一程了。”
他的语气悲痛,态度诚恳,最苛刻的人也挑不出一点毛病;只是这道歉的内容,就令人,啊不是令鱼糟心了。
小道士笑嘻嘻的救主麻绳的一端,然后直接扔了出去。
也不知道飞行了多久,跨过星河大海,才重重的摔倒水面上。万幸,不是陆地。
“对了,张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手搭凉棚看着四只妖怪被自己扔的远远的,然后溅起水花。小道士高兴的想要拍手,却不好表现的太高兴,他回头问已经醒来的张火。
张火看的目瞪口呆的,眼见四个自己一伙人怎么也没法子的妖怪就这样被这个小道士扔石头一样的扔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真人,怎么能把妖怪放走呢?放走了他们作恶怎么办?”张火突然醒悟了过来,这确实是个问题。
“啊!原来妖怪是不能直接放走的啊!”李忘生恍然大悟。
“算了,放走就放走吧!您是有道之士,他们再作恶您也一样有办法的。”见其他船夫逐渐醒来,便打了圆场。
“行!我下回注意。”李忘生想了想,觉得自己这样直接把妖怪当球扔出去不好。
船舱里的乘客这时才发觉妖怪不见了,他们先开始不可置信,然后胆大的摸索着船舱,发现者的没有妖怪看管他们了。有几个靠近甲板的乘客,最后只四只妖怪被扔飞,告知了众人。众人听了,怔了许久,然后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抱在一起痛哭,庆幸这劫后余生。
很快,就到了蒲城,他坐到船头,看着人往人去,乘客们下船。等到船上没有其他人了,其他乘客都念叨着刚才传奇的神奇的经历和忽的出现的小神仙各自抵达了目的地,而船夫们在领完赏钱之后也进城喝酒去了;这时候张火坐到他的身边,没了一开始的不甚待见和刚看到李忘生把妖怪扔掉的感激。
“刚下山吧!”张火问他。
“是。”
“我一看你这样就知道刚下山,也只有你这样刚下山的才会有这种妖怪吃人能不能管的奇怪念头。”张火说。
“这年头很奇怪吗?”李忘生问。
“当然,妖怎么能吃人呢?”张火也不气,毕竟人救过自己一命,虽然整艘船上只有自己看见了全程。
“我知道妖怪不能吃人。”李忘生说:“只是我不知道妖怪为什么不能吃人。三十年前师尊说我修道修得没人味了,让我找时间下山历练,我就下山了。”
“原来你已经五六十岁了。”张火颇为惊讶,李忘生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不过传说中玄门仙人有很多驻颜之术,长生妙法,想来维持十七八岁的样子也没什么。
“是!”李忘生说。
“我见其他像你这样的有道之士,不借助船只,就可以横渡江河。你说你有这本事,为什么不直接飞过来呢?一定要乘船。”张火问,从上船开始,他就觉得这道士奇奇怪怪的;刚才他施展神通转瞬间便消灭了那么劫道的妖魔,看起来是一个有大神通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坐船而不是直接飞过去呢?
“确实有这样的法门,只是师门教诲,人间行走不可妄动神通法术,故此只能借您的船了。”李忘生说:“还有,我听人说贵船渡一个人是二十五文,我只给了二十文。无奈囊中羞涩,下山匆忙也没带金银,请张哥稍候几日,我立马还您。”
“五文钱而已,不打紧的。你救了我一命,这点钱不算什么。”张火说。
“贫道谢过施主了,那这五文钱,就当我救先生一命的费用吧!”李忘生听见张火不要他钱了,立马感谢到。他不敢推辞,毕竟自己是真的没钱了。
“那李真人,你下一步准备去哪?”张火问,虽然这事跟自己没啥关系,明天自己就去为儿子找媒婆了,他去哪跟自己都没关系了,但必要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贫道准备从蒲口渡乘船沿着大理河北上。听说北方有个庙宇正准备开庙会,方圆千里算是热闹的地方,贫道想去看看。”
“李真人,你说的是五龙庙吧!”张火说。
“可能是吧!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一个逍遥自在,去哪都行。”李忘生颇为随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话,张火看天属实有些黑了,便不再耽搁,起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