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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国殇》

    天地苍茫,仿若混沌初辟;乌云阴沉,压向人间;道道铁壁将四方笼罩,不见一点风声。太阳挣扎的在云层上投下阴霾,像黑夜一样漆黑的天空,看不见星点光明。

    大地赤红,像血一样鲜艳。在肉眼所看不到的天空尽头,自苍天流下的鲜血,将人间山川湖泊浸染出触目惊心的鲜红。

    神俊的神鹰从战场的一端飞向另一端,横穿整个战场。它俯视这片战场,如同神明的代言人;那矗立在天地间的战争机器,嘶哑了钢铁的怒吼;飞掠过大地,陡然拔起,直冲云霄。

    天幕低垂,黑压压沉向人间;风云从天地的空隙挤过,抽干最后一丝空气。

    战车旁,老兵摘下头盔,大口呼吸;空气并不新鲜,充斥着尸体腐败和火药燃烧的气味。钢铁包裹的手指敲击一下身边甲士的头盔,说:“把这玩意摘下来吧!你这样,迟早被憋坏。”

    甲士闻言,摘下头盔。他看着老兵瘦削老迈的脸颊,问道:“阿叔,你觉得咱能活下去吗?”

    “不知道。”老兵摸出水壶,狠狠往自己喉咙里灌,然后拼命咽下,像是生怕有人抢走一样。又把水壶递给甲士,说:“趁现在,喝点?”

    甲士接过水壶,也学老兵的样子狠灌一口。

    “咳咳”佳酿入口,便如一把钢刀直插咽喉,比钢刀还要刚烈的烈酒喷洒在赤红的大地上。“大爷的,你装的是酒啊!”甲士剧烈的咳嗽,破口道。

    战车上眺望远方的弓手抢过甲士手里的酒壶,咂摸两口,扔给老兵:“够烈。”

    老兵嬉笑道:“别浪费啊!这种好东西,在这可不多见。”

    “我不喝酒。”

    “那你可就失去了人生一大幸事。”老兵颇为遗憾。

    “我娘说,喝醉了就跟我爹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说话间,甲士擦拭着长戟。精钢锻打的长戟摸起来些许冰凉,锋锐的戟检被赤红的铁锈包围,久经战阵之后有些迟钝,却依旧散发着嗜血且冰冷的光。

    老兵抿一口酒,看着昏黑的天空,木讷的问道:“你哪人啊!”

    “南境沅州,去年跟着天王悲伤的。你呢?”甲士和老兵是刚才临时组队的,老兵的战车坏了,甲士的战马死了,而弓手是战友都死了。老兵准备跑路的,被甲士拦住,不忍心看着他一个人死,便跟着把战车修好,牵回战马,然后倚靠在战车旁修整。中途他们拉来了弓手,现在也是一个完整的战车队了。

    “西境绥州,当年跟天王一起拼杀出来的。”天王这两个字似乎有某种魔力,平添人三分胆气,便如老兵这般,酒入喉肠,登时化作一腔豪气,喷涌出来。

    “跟天王厮杀吧!”弓手的声音传来,沉闷如战场。

    缇骑飞奔而来,看见他们的战车,命令道:“你们现在是战车第八队,立刻归入编制”。不曾停歇,飞奔离去。

    沉睡在赤红大地上的钢铁巨兽在飞奔而来又飞奔而去的缇骑身后苏醒,勇士们披挂好战甲,沉默着离开厢车,汇入钢铁的洪流之中。刀枪如海,铸就的波涛汹涌。

    死气沉沉的天幕下,钢铁火药的怒吼响彻战场。火炮怒吼的声音未曾停歇,掩盖不住战马的嘶鸣;车轮碾过猩红的大地,跨越沟壑奔赴战争的前线。它的身前是无垠的战场,像这场战争一样看不到头;它的身后是如雨的箭矢,如流星般炫目的炮弹。

    甲士站在车上,看见了战场的彼岸。

    黑压压的军队和黑压压的天空一样肃立,血肉铸造的庞然巨兽喷吐着恐怖的气息;妖魔化作人形,披挂甲胄,甲胄鲜明,折射出令人胆寒的血气。一望无垠的妖魔大军像山一样磅礴,滚滚向前的军阵碾碎一切敢于阻挡之事物,无论是否愿意。行伍之间,间或有凶兽咆哮,响遏云霄。磅礴的杀意从大地上喷涌而出,郁结成云,连接天上的云海,碾压一切敌人。

    云层更低了,压弯了枯焦的野草。一声鹰啼从星空深处传来,贯彻天地,即便是钢铁的咆哮和战马的嘶鸣也不能抵挡它的到来。铁一样笼罩人间的云幕被鹰啼撕开一条裂缝,便有一轮残阳升起,其色如血,其时已落。

    血红色的阳光从裂缝中涌入,将天空洗练出阴沉的血色;在苍天的尽头,染红大地的鲜血奔涌向天空。钢铁洪流从大地的尽头涌向大地的另一头,然后和凶兽的洪流迎面撞上;像波涛一样汹涌,像浪花一样崩碎。

    老兵架着战车,像喝醉酒的疯子一样狂奔;战马奔驰在战场上,战车碾碎一切阻挡之物。弓手架着神机弩和机关连弩,致命的箭矢遮蔽天空,爆裂开来的符箭另大地开花,让敌人悲鸣。

    数米长的矛戈横在战车上,甲士拼尽全力的挥舞。长矛刺破敌人的身体,撕碎钢铁和钢铁包裹的血肉。被击倒的敌人并未死去,惨叫的化成妖魔继续冲向前方。他们彼此为敌,却未曾为彼此停留。

    甲士回头,看见被自己杀翻的敌人化成妖魔本体,咆哮着撕碎一辆战车,然后被实心的炮弹轰碎,尸骨无存。

    形如鬣狗的野兽扑上战马,被老兵一刀砍死,跌落下去,碾为肉泥。

    老兵怒骂:“你丫的发什么神经呢?”

    战马哀鸣,数米长的弩枪贯穿它的身体。弓手挥刀便砍,斩断了缰绳。

    脱离掌控的马匹跃起逃离战场,鲜血喷涌,染红了天空,无力的倒下。

    甲士回头,下意识的挥矛刺下。

    长矛贯穿另一只妖魔的身体,然后抽出。

    形如猛虎的妖魔临死前,喃喃的看着天空。

    甲士看不清妖魔的面孔,他在乱军之中,挥舞着矛戈,不知疲倦。

    矛戈砍中一只妖魔,妖魔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如甘霖般洒在他的脸上。

    天空是血红的,被血浸染的血红。云层沉重,像山一样压在战场上。

    凶兽咆哮着杀来,它的身躯像小山一样庞大,它的力量如此凶悍,轻易的撕碎了步兵的阵线。它咆哮着冲向战场,将战场视作最后的归途。它身上已经有七八支矛,五六十箭矢,以及一具士兵的尸体。

    士兵被挂在凶兽的身体上,在他死的时候,手中的矛依旧插在凶兽的身体上。

    凶兽的皮毛如此坚韧,以至于大部分箭矢都无奈的折断。它猩红的眼中是对杀戮的渴望,在这片战场上,它的本性从未像今天这样被完整的释放。

    现在,他选好了新的目标。那辆只剩下三匹马的战车,以及战车上疯狂向自己倾泻火力的弓手。这只虫子,可真令人讨厌啊!

    凶兽咆哮,老兵也在咆哮;野兽蛮横的冲向敌人,战车则更为蛮横的向敌人。

    轰隆一声,凶兽仰面倒下。

    画面变得黑白起来,闪烁的像是被抽掉了时间。就像定格动画一样,甲士看着自己飞出,在空中一点点挪移,然后摔入战场。

    战车撞在凶兽身上,凶兽仰面倒下,战车撞得粉碎。老马悲鸣,挣脱开缰绳逃离战场;野兽咆哮,无力的在大地上挣扎。最深的那支矛刺破它的心脏,它眼中的猩红逐渐褪去,灵台一片清明。

    轰!轰!轰!

    在这苍茫的如同混沌初辟的战场上,雄浑的鼓声在天地间升隆,定住了风云变幻。

    俄顷天怒!

    层层叠叠的云海翻涌起海浪,神龙在云海之中翻滚,掀起万里波涛。怒风在高空哀嚎,卷起云海波涛,自九天垂落,犹如银河之水,飞流直下,汹涌澎湃的拍向大地。

    鼓声阵阵,云海涛涛。钢铁和火药铸造的火炮如同巨龙一样对着敌人怒吼,敌人同样以火药和钢铁的怒吼还击;弓弩手张弓搭箭,箭矢如陨石雨般轰炸战场;旌旗蔽空,硬生生在云海和大地间撑出厮杀的空间。

    凶兽咆哮,如同雷鸣一样的声音回响战场;战马嘶鸣,马背上的骑手挥舞着大刀冲锋,如同奔赴死亡一样一往无前。

    火红的战马高大的不可思议,奔跑在战场上,如果一头太古凶兽一样凶悍。

    波涛汹涌的云海被神明所拘束,化作有形的刀气,奔涌向战场。刀气磅礴,从云海中萌发,自地上生根,转瞬间长成参天的山岳,雄峙天地之间,系于一人之手。拖刀的骑手登临战场,有若神明;神威煌煌,席卷风云盖压当世而来,压得众生位同累卵。

    霎时间,云气漫天,一刀斩落,乾坤寂静,天地皲裂。

    一对铁锤砸断了云气,爆鸣无声,激起的气浪掀翻了赤红的土壤。

    骑手驻马,长刀寥落;匹马单骑,屹立于战场之上。

    在他的面前,妖魔军的将领傲然立于阵前,凶兽咆哮吐出白气。

    一线天光劈开云层,照耀人间。

    硝烟弥漫在战场上,风吹过,尸体腐烂和火药燃烧的气味依旧难闻。撕咬的妖兽和奋战的军士停止了搏斗,被这一世间奇景所震撼,忘却了战斗的激烈。

    白骨皑皑的战场,硝烟弥漫之中,竟有片刻的宁静,徜徉其中。

    甲士从泥土中醒来,扔掉头盔,大口呼吸着战场的空气。空气并不新鲜,火药燃烧和尸体腐败的气味充斥着战场,铁锈生发的血腥气和泥土掀起的芬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也让人成瘾。

    虽然不好闻,却时时刻刻提醒,他还活着。

    趁现在活着,就多呼吸两口吧!他心想。

    他记得战车笔直的撞向巨兽,车镰像斧钺一样插入巨兽的身躯。弓手被巨兽一口吞下,老兵的刀插入巨兽的身体,而他笔直的飞出去,像稻草人一样。

    战车被撞得粉碎,战马奔逃在战场上,恐怕已经成为妖兽的食物。

    躺在地上,他想加装自己已经死了。大口呼吸着空气,从死尸的紧握的手中夺下长枪,还有盾牌,他重新披挂,找寻新的战友。

    走了没两步,便让一具尸首绊倒。

    他倒在那具尸体上,血液尚且温热,只是它的主人再也感受不到了。

    呼!

    他不想动了。仰面躺下,看着天空。

    天上的云可真低了,就像要把城池压垮一样。

    他看着云海翻滚,他猜想一定有一条神龙在云中翱翔,俯视着人间的战火。

    他看着那惊世的一刀,从云间垂落,自地上生根,萌发在天地间,骤然劈开了云层。

    天光垂落,是神祇对世人的怜悯。冰冷的铁甲刺痛甲士的眼睛,眯着眼,看着天边的残阳。残阳固然如血,温暖的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他扳过绊倒自己的尸体的脑袋,让它和他一起看向天空。

    他看清了那具尸体的样子,豹首人身,四肢修长。他惨笑着用道割下透露,然后将豹妖的脑袋对准天空。

    他喃喃说:“真好看,不是吗?”

    他看着天光云影,忽的有些想家了。

    他看见了那只神鹰,神鹰长啸,贯彻整片天地。云气凝聚成巨人,挥刀往青面獠牙的巨人劈头就砍;宛若山岳的重骑兵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如山一样压倒对岸的众生;炮弹划过天空,盛开了流星一样的轨迹;箭矢遮天蔽日,大雨磅礴血洗满是烟尘的战场;旌旗飘摇在战场上,张扬怒放又很快凋零。

    战鼓阵阵,凡人的厮杀声显得如此渺小;凶兽咆哮,又掩盖住轰鸣在天地间的战鼓声;火炮怒吼,和着厮杀声、战鼓声、咆哮声一起,如同大河汇聚成大海,淹没整片战场。

    云层如此的厚,即便劈开了一条裂缝,也没有人能从缝隙看到自己的故乡。

    行人匆匆穿过人群,从茶楼外来到这间小屋。

    来人点亮一盏油灯,灰黄的灯光撑开昏暗的一角。

    小桌的另一头作者一个好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这是他这次拜访的对象。

    “先生安好。”来人作揖,行礼甚是恭谨。

    “来了。”老人示意他坐下,又看向窗外。

    窗外,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茶楼中心有一处戏台,台上端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一副云板,云板旁是一块醒木和一张长琴;台前是盈座的宾客,有独身前来的书生,有蹲在角落的力夫,有孩童在母亲怀中哭泣,有儿郎在场地里嬉闹。

    “先生。”来人沏茶。

    “陪老朽听一会市井之音,如何?”老者问他。

    “谨遵先生安排。”他将茶壶落下,跟随老者的目光看向窗外。

    掌声蒸腾而起,有人尖锐的打着呼哨,也有人早早就鼓起了掌;幕后之人登场,长衫磊落的说书先生悠然踱步,捧起长琴,洒然端坐在桌子后面,心神一定,便看向台前观众。这醒木一扣,压下了满堂喝彩;琴弦轻抚,按下了宾客喧哗。

    来人似是想到了什么,便要说话。

    “嘘!”“开始了。”老者按下他的话头。

    台上,先生运起丹田之气,便唱道:“离乡去国八千里,归来日新白发旧。几多青史留名者,从来老病北氓丘。”

    满堂寂静,连细小的嬉笑声都压了下去。爆竹声传来,烟花在楼外绽放。一轮明月高悬,满城灯火化作天上街市。人间其乐融融,悲欢离合付诸东流。

    和着爆竹声,先生清一清嗓子,开头便是:“话说这年四月,太祖领兵北上。时值盛夏,酷暑难当;行军所过,草木青葱,郁郁生机;万物竞发,生机勃勃。确见那天门关下,浮尸千里,血染河山,如入修罗之境,真乃人间炼狱。”

    “便是久历沙场的将士,也为之动容;太祖何等英雄人物,登临关下却也潸然。那天门关,城高八百丈,占地八百里,城中有雄兵十万,猛将数十员,俱是以一敌百、万夫不当的勇将。可那天门关守将,却眼睁睁看着百姓受戮,不思援救。太祖下令全军缟素,以奠无辜丧生之百姓;却有一彪骑兵,自关外而来,言说……”

    “你来找我,可是为了太祖故事。”老人的眼神从说书人身上抽离,问道。

    “啊!是。”不知为何,来人听的竟有些入迷了,这时被老人唤醒,便觉得有些揶揄。

    老人浑浊的双眼看穿了他的揶揄,便说道:“太祖故事,大街小巷不都是吗?连卖糖人的都会说,这糖人别看普通,可是太祖潜龙的时候最喜欢吃的。”

    “先生教导的是。”来人定下心神,默念一圈,说道:“可市井之言,终究不如先生亲历来的准确一些”。

    老人指向窗外,问他:“你可知道,这书,是谁写的”?

    “学生不知”。

    老人颇为自满的说:“这城里最时兴的说太祖故事的书,都是我写的。”

    啊!来人心下微惊。

    窗外,先生说书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术,能变化出不同的声音。听得见刀光剑影,也听得见沙场潇肃;说起故事声音沙沙的,穿越历史的长河缓缓流淌;讲到人物则激昂婉转,说不尽道不明人心冷暖。来人被深深的吸引,仿若看见了天门关前阴沉的天空、赤红的土壤;那天空下翱翔的雄鹰,那大地上奔腾的战马。先生说黑云压顶,他看见城高欲摧;先生说甲光向日,他看见黄沙穿甲。当先生说到敌兵百万,接连天地,其势如泰山,大乾如危卵的时候;他眉目紧锁,不觉身寒。只听见长琴声停,便看见全军定住,大堂寂静,连吃食吞咽的声音都绝迹;楼外烟花炸开,平添十分冷寂。

    而后铮然一声,仿若石破天惊的一击,穿过江水涛涛而来,铺天盖地,有若雷鸣。

    冲锋。没来由的,来人这样想。

    “写的怎么样?”老人问他,似乎刻意打断他的思路。

    “甚好,如临其境。”来人说。

    “可惜不是真的。”老人说。

    “啊!?”来人愕然。

    “真的,远比书上说的更为雄壮、豪迈、悲烈,以及,残忍。”老人继续说。

    “你觉得他们死的值当吗?”老人问他。

    “天门关战死的将士吗?”

    “是!”

    “当然值。”

    “为何。”老人眼神中似乎有些不解。

    “国难当头,捐躯以赴。”来人语调激昂,这是他来到这里以来第一次这么激动。

    “可他们死了。”老人的眼神淡漠,仿佛根本没有被他所影响。

    “人生当死,死得其所。”来人平复胸前一口气,坐下说。

    “今天是什么日子?”老人忽问。

    “七月十五,中元节,祭奠亡灵的日子。”来人说。

    “他们可真开心啊!”老人怅然,眼神寂寥,窗外说书先生博得满堂喝彩,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是他的本事。

    “先生当年亲历战争,纵马搏杀,学生仰慕已久,今日特来拜会。临行前,家母为先生准备了些礼物,烦请先生笑纳。”来人说

    “人老了,活不了多久了。带的要是财物金帛,便收回去吧!用不着了。”老人说。

    一个糖人出现在灰黄的灯火下,用紫檀木的食盒盛放,五彩的流光熠熠生辉。糖人不甚精致,塑成持戟甲士的模样,甲士面容模糊,看不清面目。糖人甲士是持戟严阵以待的状态,本应肃穆悲凉的脸被捏的歪歪曲曲,让人觉得有些好笑。不贵,楼外城里五文钱一个,再多了就要怀疑是不是被骗了。

    “学生知道先生不喜金银,来到城里,看见有货郎叫卖,便自作主张买了一支。”来人说。

    老人眼眶有些湿润,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了。他想放声呼吸,告诉死去的战友这件事情。他抬头,看向来人。取出糖人,放在窗口细细把玩。

    “只见敌阵中闪出一彪人马,为首的大将身高九尺,腰围九尺,虎背熊腰,面目凶悍。那大将径直挥舞双锤而来,架住了大刀。两人正相逢,各自尽战意;从来未识深浅,今日方知轻重;双锤赫赫若群山压倒,神锋烈烈如怒海拍岸;播土扬尘天地暗,飞沙走石鬼深藏。却说两员大将争斗五十合,不知胜负。使刀的武将抖擞神威,摇身一变,身高万丈,两只手,举着青龙偃月神锋,青面獠牙,朱红赤发,恶狠狠的,劈头一刀。那大将也使神通,变得一般模样,使双锤,力压泰山而来。”

    老人舒展的躺在摇椅上,也不在看窗外的说书人。

    “学生求教。”

    老人看着手上的糖人,颇为感慨的说:“也不知道那些人看见自己现在这模样,是悲还是喜啊!”

    “是喜!”来人斩钉截铁的说。

    “临行前,学生特意去京城英烈祠祭奠。英烈祠中,前来祭拜者络绎不绝,香火鼎盛。想来昔年跟随先生出征的将士看到今日盛景,定然十分欢喜。”

    老人尝了一口糖人。

    真甜啊!

    “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再过几年,说不准又忘了许多事情。”老人说。

    “对了,昔年我跟随太祖出征之时,不过是如你般大小的毛头小子。是我跟随他们出征,可不是他们跟随我出征。让他们听到这话,说不准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老人将紫檀食盒推回去,留下了糖人。

    又舔了一口。

    还是很甜。

    来人欣喜,确见窗外的书,也接近了尾声。

    “却道是天门关血战,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可究竟双雄争强谁为先,能力压豪杰,制霸天下。欲知后事如何,还请下回分解。”

    台上的先生把手里的云板一扣,清声满堂。先生整理长琴,神思片刻,凝神静气,起一曲西江月,聊作感怀。

    “千古伤心旧事,故纸堆里文章。残编断简记英雄,总是南柯一梦。个个轰轰烈烈,人人纷纷扰扰。荣华富贵转头空,一场谈笑春风。”

    一曲既罢,金戈铁马之声犹在;幽咽泉流,余音袅袅到底散去。四下掌声雷动,先生施然行礼,又是欢呼之声升腾。先生掀开帘子,回到后台。台前千秋故事,终是一场空空。

    茶楼之外,天上街市绽放人间烟火。水月镜花,独看青山如旧色,峰峦不变。游人如织,间有妖鬼杂其中,共享人间盛景。

    老人躺在摇椅上,思绪飘回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仿若未曾老去,记忆依旧如此鲜活。

    他敲打着节拍,浅吟着:“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