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能动了...
或许是疼痛在随着时间消退,或许是神经正在逐渐适应,就结果而言,希律终于可以迈出回归现实后的第一个步伐。
“12点钟方向...”他艰难地挪动腿部,心里则被混乱的情绪填满。
那个治安官...是他把自己推进了这个火坑。但另一方面,他在自己体内植入的芯片又确确实实救了自己一命。
我因为这块芯片的熔断而误以为接近了死亡...真是丑态尽出。
现在我想方设法去阻止那个处于边缘中的集合体,恐怕也是正中他的下怀吧...
可事实上,我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那个东西的攻击,按照我在审讯室里的经验来看,有很大可能以对它的认知为媒介,所以我不论逃到哪里都是躲不开的;另外,它所谓的复仇,恐怕是以都域里的全体市民作为对象的,显然,我的家人...他们也在此列。
而继续上升的话,那个东西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在破坏联邦现有的秩序,而维护秩序却是每一个联邦公民的基本义务...
这会是我的偿还么...
不管这些...行动,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从一开始艰难的踱步,到正常的行走,最终希律开始了飞奔,他回到核心区外围,沿着露天回廊奔跑,像个不知疲倦的逆时针。指针的终点,便是零点,也是十二点,即是开始,也是结束。
很快,映入希律眼帘的是两个倒地的人,他们的身体被屏障掩盖,正好处于由内向外的视野盲区。其中一个有着紫色的头发,身上挂着不知所谓的金属片,另一个稍显正常,但是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长条状的金属块。
他们应该就是自己之前遇到的两个人。
希律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蹲了下来。他伸出手,依次探到了两人鼻尖下方。气息的流动让希律的心情出现了短暂的放松。
还有鼻息,是昏迷么?应该是那个女孩起到作用了...以后有机会真的要感谢一下她。希律回忆了一下在边缘里和她的交涉,自己似乎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没来由的信任套取信息,可即便如此,就结果来看她还是帮到了自己,至少是让自己犯错的代价没有那么严重。
“希望他们能没事...”
希律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个长条的金属块上,很显然这就是那个自称是李的人所提到的枪。
“枪...”希律使了点力,把枪从莱恩的怀抱中抽了出来。
这是一种动能武器,他在历史课上学过,金属里包裹着化学粉末,只要一点小小的火花,粉末中的能量就会成为致命的动能。这东西是旧时代的遗产,在人类踏向星空之前曾被大批量的制造,在形制上和之前缇尔所持类似,毫无疑问是荧所属的物品。
这是黄金为他们提供的吗...不知道那些去执行仪式的人所携带的枪械是否会留下,如果成真那倒是不用担心弹药量的问题了。
希律想了一下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决定先放下昏迷的两人不管,继续往核心区前进。前路情况未知,而枪现在只有一把,没有必要增加炮灰的人数。
把枪抱在腰间,他越过核心区的边界,终于目视了闭上眼睛的自己不曾看到的一切。
晨曦洒落在一株白炽色彩的树木周围,来自高天之上的光芒在此处都黯然失色。
雪花飘零在空中,却没有被那炽烈的色彩融化,同样发色的魔女行走在其上,身后的恶魔持着猩红的斩斧,一如她的瞳色。
嘈杂的人声冲破了黎明的寂静,摇曳的枝干抽打出清脆的破响。那是愤怒,是宣泄,是那棵树木发出的咆哮。一颗颗树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生,那是一张张人脸,是来自卫星区的人们在这个晚上最后的痕迹。
湿滑的触感抵达了旁观者的足下,这是从树木扎根的土地里渗出的汁水。浓烈的气味钻进了他的肺部,仿佛是祭牲的亡魂在扯着他的领口来质问。
没有回答,或者说他腰间的枪械就是唯一的回应。
“它在增幅自己的空间,帮下我!”埃利安娜扬声喊道,从她的罩袍里飞出的纸片始终无法接近树,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紧缚,随后被弹开,循环往复,未有寸进。
慢于她的治安官持着热能斧猛地加速下坠,穿过那道无形的屏障,斧刃斩击在舞动的枝条之上,像是热刀切入了黄油,磅礴的蒸汽从断口中喷涌而出,在动力装甲上凝结成一颗颗晶莹的滴露。
“不行,那些地方消弱不了它的活性。”埃利安娜维持着自己的法术,她的思维在不停地被消耗,可是纸片始终无法继续接近,看起来是陷入了僵局。
“难道说关键的部位是这些瘤子么?”治安官见状调整了自己的目标,将热能斧换由单手握持,空出的手上装甲组合变化,露出了炮管状的结构,径直对准了树木躯干上浮现出来的一张面庞。
呓语声中伴随着嘶吼,它的枝条毫不令人意外的再生了,而那张面庞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迅速地潜没回躯干的深处,治安官射出的光束凿出了一个空洞,却没能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那两个人在尝试让它的活动停止...我能做些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忙?
希律的心跳在进一步的加快,并非出于兴奋,也不是因为恐惧,只是思考需要更多的血氧,所以心脏在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
那些鼓动的树瘤...距离有点远,是荧那帮人的脸吗?这就是在边缘中的那棵巨树现实中的对应之物...靠这东西可以破坏它吗?
瞄准树瘤射击,这是他自然而然能想到的一点。
把枪托抵在胸口,偏头通过准心看到了有过数面之缘的脸庞,希律回忆起的却是在银钥接受过的那些培训,对于这种古董的使用方式重上心头。
扣动扳机,来自第三人的子弹穿过纸片和树木角力的阵线,补在治安官的手炮之后,没入了一颗尚未来得及转移的树瘤。那颗树瘤上长着一张脸,它所代表的身份希律记得很清楚。
莫。
荧的领袖。
这次事件的策划者。
人脸们发出痛苦的哭喊声,希律脚下尸体堆砌而成的土地中飞出白炽的根须,牵住了他的脚踝往中心拖曳。希律手中的枪支倒悬,犁过这片鲜血浸染的地基,最终离开了它临时的主人,躺倒在半途。
希律眼中的边界再次模糊,短暂的清醒到此为止。
雪白的纸片纷纷落下,他却已经看不到这些了。
...
并没有什么死者的记忆冲刷而来,然后观者感叹原来其中竟有这等苦衷云云之类的事情发生。希律只是呆在一片安静的地方,抬头看着高耸的树木逐渐枯萎,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有灰烬在飘舞,还有细碎的雪花。
这...应该代表了结束吧?
希律突然发现自己无所事事,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而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又止不住开始思考。
自己的枪击应该是命中了的,看起来也确实影响巨大,这个集合体在现实中遭到破坏,于是在边缘中的行动也遭到了遏制。现在重新被拉进了边缘...会是它的反击吗?可是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直观的危险...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希律的思考。黑发的身影似乎和希律一样,是这场终幕的观礼者。
“你怎么又回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希律眼中的艾丽丝形象与他之前所见略有不同,她头上血色的巨瘤似乎是脓液流尽,瘪缩成了头饰盖在脑后,像是两块白色的贝壳。
“我...他们好像不会攻击我,所以我把其他人送走以后就留在这里了...”她说话时带着喜悦的情绪,似乎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能力确实起效,另一方面又是因为有人可以见到自己的成功。
“这样啊...谢谢你保护到了他们。”希律简单表达了一下情绪,随后又解释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原来是这样...”艾丽丝的声音有些低落。
希律这时候注意到她双手捧胸,有晶芒在其中闪烁。
似乎是读到希律的想法,少女像是献宝一样把手中的事物举到胸前。
“这个东西是我在这里收集的!虽然他们想做的事情我不能认同,但是我也不想让他们就这样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
那是一个雪花球模样的事物,晶莹的球身里封存着一只孱弱的飞虫——并非之前希律见到的那种扭曲成一团的红线,而是在常识范围内的,有着头胸腹三节,三对足,复眼,触角等等的正常生物——它蜷缩在稻草编织的巢穴内,从腹部散发出奄奄一息的光芒,点亮着自己的栖息之地。
这是萤火虫吗?或许是莫所描述过的,他们那个组织名称的寓意...
希律有些愣神,但最终还是将视线移回少女身上,“这个东西...你所收集的是某种情绪吗?还是说是思维,还是别的什么?”
“啊?我不知道...我只是从这里飘落的灰烬里随手收集了一些,然后这些东西就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有,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抱歉,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随便想到了一些东西,不必在意...”希律看到少女的反应,怀疑是不是触发了她的什么机关,从第一次接触起到现在,总是让她患得患失,竟是自己也变得有些无措。
“没...没问题吗...”少女放松了下来,只是双手还是悬在半空中。
“...”
“你能摸一下它吗?”她打破了沉默,把雪花球往前递了一下。
“啊?为什么?”希律很意外,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提出要求。
“我应该没有办法带走它...不知道回去以后还能记得多少这里的事情,所以!所以我想你帮下我...哪怕只是一些残存的片段也好,至少要有知道这件事情曾经发生过的人...”
希律打量着这个被捧在少女手心的雪花球,刚才她的动作带动了里面的“雪花”扬起,此时又重新落了回去,让飞虫的巢穴蒙上了一层细灰。
这...又是超出我认知范围内的东西。但是她想让我做的事...会有危险吗?应该不会...今天我所看到的她的各种行为,都是在保护人的性命。她到现在为止都对我有一种信任感,那我应该也相信她一次?
他稍想片刻,就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可以。”
只是刚刚产生同意想法的瞬间,那个雪花球就出现,或者说是粘在了自己线条模糊的手上,某些纷杂的色彩奔流而过,像是糅合在一起的油彩,却又倏地分离清晰,似乎是形成了一个片段。
橙黄色,背景是一种温暖的色调,可是声音却是激烈的争吵。三个人影像是围在火炉边,在周围能看到一整面墙都被整齐码放的书籍所填满。他们分成了二比一的两派,人数为一的一方承受着另外两人的攻势,最终有所行动,离开了这个场景。
进一步的变化发生,色调逐渐从温暖变得生冷,杂音也变得越来越多,原本清晰的画面再次变成了一团浆糊,希律只能大概猜测这个单独行动的人影进入到了某种恶劣的环境。
片段到此为止。
希律用了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再看向自己的手,却发现那个雪花球已经无影无踪。
“还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吗?”
希律想不太明白这个片段具体所指,只觉得少女的所作所为可能只是徒劳,这些不清不楚的信息就算被人所记住也很难有所用处,只能说是满足了她的某种仪式感。
只是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天上的灰烬不知道要飘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现实里的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清醒,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陪她再做几件类似的事情也无妨,毕竟自己从她那里了解到了相当多的信息,理应用一些实际行动做出回报。
“没有了...我们在这里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事情了...”少女的声音小了下去,像是因为一场旅途将要结束那样有些失落,“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因为我总是会忘记在这里的事情...”
“这样啊...”希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也不太清楚该如何安慰女性。
不过两人之间并没有再一次陷入尴尬的沉默,因为这个空间的核心,那棵带来危险的巨木像是彻底被封存了起来,为银装所素裹。以它为中心,清晰的界限开始扩散,那是让人熟悉的,现实的感觉。
结束了,至少跟虚境有所关联的那部分已经结束了。
...
湿滑的触感贴满了希律的后背,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手指触碰的事物冰凉又柔软,那是死者的躯体,耳洞被倒灌进了血水,听到的声音也是朦朦胧胧。
漆黑的巨人弯下了腰,把自己拎了起来,带起哗啦的水声。
“以新人的标准来看,你的表现出乎了我的意料。”
希律肯定不会记错,这是那个治安官的声音。
“那么我能回归正常的生活了么?”希律被拎着脖子,眼睛必须朝下才能看见治安官被漆黑的面甲完全覆盖的头颅,身体悬在空中无处接力。虽然不报指望,但希律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呵呵,那当然是...现在是不行的。不过你在这次事件中的功劳我会登记在案,该有的酬劳你不用担心。”他把希律放回到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你身体里的芯片应该是烧毁了,这么个异物留在身体里对健康不太好...”
他突然抓住了希律的左臂,将动力甲硕大的手铠对准了臂弯,一阵机括运动的声音响起,像是手术工具一样的事物从手铠伸进了那处钉痕,又迅速地退出,留下一个血洞。
“没有麻醉,不好意思。事出仓促,做的准备不是很够。”治安官半笑不笑地说道,把烧毁的芯片收了起来。
“呼...”希律站稳了脚跟,喘着气尝试舒缓这突如其来的手术带来的疼痛,“所以,你接下来想让我做什么?”
“说这些为时尚早,别心急。我想你现在需要先休息一下,换身干净的衣服,喝点水。要是你的身体出了问题就很难向你的家人们交代了,不是么。”
“你...”希律说不出话来,陷入了沉默。
“我这边也结束了,你那边呢?”一个对他来说陌生的女人声音从治安官身后响起。
埃利安娜左手拄着一根被纸片包裹住的树苗,右手搂着熟睡中的艾丽丝,她之前身上的装备都被解除了下来,身着白色的衣裙,未有沾染半分的血污。
“结束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们的回收组出场了。”治安官回过身应道,希律透过动力甲的间隙看到了一个白发红瞳的女人,她向自己微微点头以作示意。
“那就走吧,这里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
...
“天呐...这里全是尸体,还有血...这群该死的暴徒!”身着防化服,雀比瓮声瓮气地发表着自己的感想。
“别抱怨啦,至少死的不是我们。能捡来一条命你就偷着乐吧!”就在他身边,另一个被裹在防化服里的人搭腔道。
“唉...你这么一说,确实。呼,还好艾丽丝小姐也没事,真是万幸...”雀比费劲地把地上的尸体搬起,投进了身后的垃圾车里。
“艾丽丝小姐...哎,我们这次的任务应该是失败了,实验装置怎么就突然过载了呢?真是想不明白...克莱因先生也死的不明不白...”
原先布置试验场地的小队成员留在了现场,只是工作内容变成了整理这里的一片狼藉。
“我们现在的工作应该就是主教大人的惩戒了,这第一次的任务搞成这样,真的是...唉...”雀比看着剩下茫茫多的工作内容,哀声哉道。
“干活吧干活吧,这些东西光凭我们这些人肯定清理不完。回收组迟早要来,要是让他们发现我们偷懒再去打小报告的话,我们这个小队可能要就地解散了。”他的搭档也把一具尸体搬进了垃圾车,巨大的容积刚刚被填满一半。
“喂,你们两个,过来。”声音的来源身着一袭黑衣,两人透过面罩看去,一下就认出了属于回收组的循环箭头标志。
“啊...到!有什么新任务吗?”雀比第一个有所反应。
“我们在外面发现两个活人,其中一个坚持说认识你,必须要和你见面。所以需要你过来一趟认下人。”黑衣青年语速很快,但是吐字清晰。
“好,好,我这就来!”
雀比终于可以暂时性地摆脱这里的体力活,马上小跑过去。
“呃...为什么我也要去啊?”他的搭档却还呆在原地。
“因为是两个人,所以要两个,明白?你可以当成是凑数,总之马上过来!”黑衣青年语气有些不耐,但还是站在原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