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三个大字,看的何苦的后背一阵发麻。
首先毋庸置疑的是,何苦绝对是被发现了,而且来人还识破了何苦机关的用意,且还明白何苦一定会回来库房看见墙上的三个大字。
再就是晚上见三个字是昨夜写的,那其意思便是今晚见,写字者猜定了何苦晨间不敢出来,只敢在晚上才敢行动,这或许也能表明写字者早就发现了何苦昼伏夜出,不过昨晚才开始跟踪而已,虽然猜想不太绝对但何苦可不敢赌。
原本定的是正月十二三的日子才出发去往酉鸡山,但眼下这情况绝对是不能再等了,最迟今晚就得出发离开凉番镇。
将煤儿再藏好在柜子里后,何苦贴靠着库门的墙壁看了看库房外边的情况,斟酌了一会过后何苦直接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将近前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搜了个干净,而后又将家院和医馆边上也都探了个清楚,除了那来人的脚印外没有发现其他的线索。
脚印约有八寸近九寸这么大,这肯定是一个男人的脚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身高至少在九尺左右,要知道那天军领的身高也才八尺左右,且不说如今六尺不足的何苦更是没得比了。
胡人天生高大粗壮,听说个高者甚至能长到十尺有余也不知是真是假。
确定了家院和医馆暂时是安全的后,何苦回返到库房中将煤儿抱了出来,草草的一起吃过早饭后,何苦已然有些困意了,毕竟彻夜没睡还得时刻警觉着身边着实是消耗精力。
何苦明白虽然如今藏身地虽已不安全了,但该睡还是得睡,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逞强,养足精神去应对好今晚才是最重要的。
和煤儿说了一些注意后,何苦便浅眯着眼皮睡下了,睡下时是辰时再次醒来时已然是未时了,何苦不敢多睡毕竟还得空留出时间整备行囊。
吃过午饭后,何苦边收拾边思考着今晚该如何离开凉番镇,时间路线还有遭遇不测后如何应对都得提前计划好。
回到家院收拾行囊时,何苦又忍不住看了眼父亲的屋子,空凝望了一会后何苦走到了屋前的石阶前,跪下后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再不留望。
等整备好行囊再回到库房时,天色已然近黄昏,何苦思索了一会后带上煤儿去到了医馆的后门,那里可以直接蹭着山脚下的小路直接去到酉鸡山的入口处。
看着逐渐暗下晖影的夜天,何苦抱起煤儿便开始朝着前边慢步摸进,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和近巷缝边有无动静。
路程行有七八时,已经能在郊黑的视野中看到那熟悉的山口了,何苦见状急忙加快了脚步朝着山口处一阵小跑,呼吸也不受控制的开始急促起来了。
眼看就要到达山口了,何苦跑的急忙没注意到脚下还有一浅坑,直接被绊了一下抱着煤儿朝前摔了下去。
撑起身子爬起来后,何苦只感觉脑袋被摔得一阵迷糊,恍惚的看了看怀中紧紧抱着的煤儿,何苦急忙大力揪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腿传来的疼痛让何苦清醒了几分。
环顾了一圈周围后,何苦慢慢调整好急促的呼吸,摸了摸煤儿的脑袋安抚了一下情绪后,何苦又紧抱起煤儿开始朝山口走去。
此时天色已然黑透了,何苦来到山口处的近前朝山林内看了看,月光透下的山林中依稀可见一条窄小的山道通入山林深处。
眼见山道就在眼前何苦不敢再多想,踏上山道便朝着山中急步走去,听闻镇上老人讲这酉鸡山上繁多野兽鸟虫,入夏时更有胆大的精狐山猪跑到镇上的家户中偷食粮面。
何苦此时脑中没敢想别的,拼命的回忆着当年爷爷带着自己去那尼姑庵看病时的路线。
在一股脑看着脚下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后,何苦这才有些踏实的抬起头看了眼四周,要知道那时和爷爷去尼姑庵看病已然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何苦就算还能记得清路线,这么多年的时间也足定是有些变化了。
走着走着,何苦突然发现前边居然出现了一条岔路。
“诶有岔路这回事吗...我记得是一路走到底的呀。”
走近到岔路的交叉口,何苦看到路的中间立有一块木牌子,凑上前去看了看发现木牌上边的字迹早已经被岁月蚀化的看不清模样了。
“嗖~!”
何苦只突然感觉到耳边擦过一阵凉风,便即见一只箭矢直直射在了眼前的木牌子上边。
何苦闻风急忙回头一看,就见远处月光下一身着红裙的光头壮汉,正持握着一张大弓紧盯着何苦的位置,其手部还保留着刚射完箭矢的姿势。
见此情形何苦心突然凉了大半截,浑身发怵着不敢再动。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过后,何苦见那光头壮汉似乎并无追来之意,于是立马转身便朝着左边的岔路拼了命的往前跑去!
此时何苦的脑子里只有跑!不管那人是否有恶意,总之跑的越远越好!
朝前跑了足足有近一里地后,何苦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毕竟背着行囊还抱着煤儿在怀中,无奈只好减缓速度歇息歇息好恢复恢复体力。
然而就在何苦刚一减缓速度时,就只感觉脚边一阵凉意袭来,低头一看竟是一只箭矢准确无误的射在了何苦脚边不足一寸的位置。
何苦急忙再回头看去,发现那红裙光头壮汉还是和先前一样,站在不远处持握着大弓眼神紧盯着何苦的位置。
何苦看到那红裙光头壮汉后,又是一股子劲拼了命的再往前跑去。
这次还未到一里,何苦便已经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了,心器剧烈跳动的起伏时刻在告诉着何苦他该停下来歇息了一会了,又在强撑了一会过后,何苦只感觉口干舌燥风灌入喉如吞沙一般,无奈又只能放缓下脚步来。
而事情竟还是和方才一样,何苦刚一放缓脚步,脚边便又是一箭擦边射来!
何苦这时才明白,身后那红裙光头壮汉根本就不是射不中他或者追不上他!这是摆明了在戏弄何苦以此为乐趣取乐啊!
想到这里,何苦虽是心中有气但也只能强忍着,为了能够活命也只能在如此状态下任由其戏弄了。
当第三箭再度射向何苦的脚边时,何苦只感觉自己再也跑不动了,踉踉跄跄的靠在近前的一颗树干上,大口着喘息了起来。
怒视着远处的红裙光头壮汉,何苦这次没再选择逃跑,而是眼神坚毅的看着远处那正缓缓拉起大弓的身影。
“射啊!来啊!天杀的胡人有本事就杀了我!!!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一向性和儒雅的何苦此时再也忍不住的破口大骂了起来,何苦现在只想早点死掉好不用再受这屈辱的折磨。
细碎的树荫月照下,只见那红裙光头壮汉松开了那紧捏着箭尾的右手。
只感觉面门前一阵凉风突袭来,何苦便感觉自己右手的手臂处传来一阵撕裂的炽痛感。
“嗯啊!!!!!”
只看见小臂正中靠后的地方,被一只细小的箭矢直接射穿!箭矢射进了足有七八分之多,尚未贯穿的部分还停留在何苦的骨肉之间,看起来极为的渗人。
何苦此时除了苦苦硬撑着再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怀中的煤儿突然哭了起来。
“哥哥我们不逃命了呜呜呜...煤儿害怕哥哥受伤呜呜呜”
何苦听后如释重负的苦笑了一声,而后用左手摸了摸煤生的头安慰道。
“那哥哥就和你一起去找奶奶好不好?”
说罢,何苦便反过左手来慌乱的自怀中摸寻着,最后从怀中捏出了那两粒毒丸。
刚一抬起捏着毒丸的手,何苦便感觉紧捏着毒丸的指肉之间擦过一阵炽热,紧接着便感觉到刺痛感传来。
何苦低头一看竟发现指尖原本紧捏着的毒丸,竟被那人新射来的箭矢丝毫不差的射碎了。
“欺人太甚!!!!!”
何苦只觉气血怒上心头,拼尽了全身力气喊出了这句话后,便感觉全身好似突然被抽空了一般,眼皮一闭径直朝着一旁直接倒了下去,再无意识...
悄近清晨,渐露天光的山林中自山高处传来声声清亮悦耳的敲钟声响彻林间。
此时躺靠在树下的何苦,也应钟声之唤慢慢苏醒了过来。
半睁开眼睛,何苦先是看了眼周围,发现自己仍是在昨夜被射中时的那颗树旁,右手传来的疼痛和怀中略起鼾声的小家伙都在告诉着何苦,他还活着!
看着身上披着的已经凝满露水的的虎皮大衣,何苦明白这是煤儿从行囊里翻出来盖上的,抬头看了看林隙外渐亮的蓝灰色的天,何苦估测着此时已经是卯时了。
远边传来的敲钟声也证实了何苦的猜想,毕竟没有谁会在深夜敲钟,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何苦思索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敲钟声?好像是尼姑庵!”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苦虽不知昨夜那红裙光头壮汉为何不杀了何苦二人,但何苦清楚他可绝对不会是因为良心发现。
坐起身拍了拍怀中睡得正香的煤儿,何苦抱着煤儿慢慢站了起来,嘴上也同时轻唤着煤儿的名字。
看煤儿困倦的揉了揉惺忪的眼角,略微红肿的眼圈可以看出煤儿之前肯定哭了很久,见此何苦也不免有些自责。
“哥哥...?哥哥你没事呜呜呜...”
见何苦还活着,刚醒来的煤儿立马再扑进何苦的怀中,放声的哭了起来。
待煤儿哭声渐弱,何苦柔声安慰了一番,而后把虎皮大衣上的露水掸了掸,披在了煤儿的身上。
整备好地上散落的行囊后,何苦将衣布卷成了一团塞进了嘴中,看了眼右手射入的箭矢喘了口粗气。
只听见何苦一声歇斯底里的沉吼声,一条被折断的箭头便被丢在一旁。
此箭已完全贯穿了骨肉,别说整根拔出来了,单是轻轻触碰一下,骨隙血肉之间传来的撕骨挠心的痛感就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何苦明白此箭如今根本不可能取出来,即便可以何苦也不愿再去试了,单是折断贯穿而出的箭头处,就已经让何苦痛感撕裂的手歇力发抖到浑身发麻了。
眼见箭头被折断,何苦急忙拐起手臂让煤儿用衣布卷了起来而后挂在脖子上,只要不用上力右手就不会那么疼了。
折腾完此事后,何苦便借着钟声传来的方向,在山林内不断的深入,最后终于在裸露的山腰间,看到了不远处朦胧的山雾中,隐约露现着一山门。
等何苦爬攀山路到达那山门远前时,山上的晨雾也散去的差不多了,只见一青砖灰墙观感极为素庄的庵院就坐落于前。
庵院正中的大门上挂着一块木制的牌匾,上边刻写着庵院的名字。
“沿清庵”
此时沿清庵的大门还紧闭着,但庵院内传来的敲钟声不问可知是里边有人。
何苦走上前用左手握拳敲了敲门,而后耐心的在外边等了一会。
只听见数声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紧闭着的大门缓缓打开,就见数位身着灰色素袍内衬白衣的尼姑们,目光和善的看着门外的何苦二人。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晨时敲门可为何事?”
其中一位手上拿着扫帚的尼姑说道。
何苦见状急忙将煤儿推到了自己的身前,而后左手立掌鞠了一躬,原本是要双手合十鞠躬的,但右手受了伤所以才不得不这样。
“阿弥陀佛,我是山脚下凉番镇逃难而来的,能否恳请庵内收留几日?”
何苦直白的问道。
“此乃清修之地,敢问施主可是不知?”
只听见众尼姑的身后,传来一声严厉无情的声音,语气中满是训斥之意。
听着声音渐近,围在门口的众尼姑纷纷自觉的让出了中间的位置。
只见一位面容秀丽,身挑颇为高瘦的尼姑正推着一位坐在木轮椅上眉睫已然苍白的老尼姑,缓缓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贫尼释步哀,这位施主看着好生面善。”
那坐在轮椅上的老尼姑看着何苦说道。
何苦看了看那坐在轮椅上的释步哀,脑海中不经泛起一些儿时的画面,眼前这眉睫苍白的老尼姑正是儿时被爷爷医治的那位尼姑,一晃七年时间过去了,但何苦还是从记忆中的轮廓认了出来。
“何善施可是你爷爷?”
那释步哀突然有些激动的问道。
何苦听后急忙点了点头。
见何苦点头,那释步哀作势仿佛要站起来一般,按耐不住的右手也朝着何苦招了招手示意何苦靠近。
一走近前,释步哀便抓起了何苦的手掌放到自己的手心中,像是奶奶抚拍晚辈的样子一般,轻轻的拍了拍何苦的手掌。
“你爷爷当年可救我一命啊...先别在外边呆着了进院里说话。”
“主持,这...不妥当啊。”那推着释步哀的尼姑插口说道。
“哪有什么不妥,当年若不是何善医医治我的肺病,现在恐怕就没你口中的主持了,清凝清云快去准备早饭。”
“还有清月,赶紧带恩人去禅房歇息会,待会再一同去斋堂吃饭。”
言罢,何苦便被名为清月的尼姑领着去了禅房,歇息了一会过后又被带到了斋堂内。
看着眼前冒腾着热气的杂豆粥和菜瓜咸菜,何苦和煤儿也没有客气,拿起筷子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饭饱之后,释步哀又带着何苦二人去到了庵院内的大雄宝殿外上了三柱清香,而后去到了院中露天的堂内,沏上壶热茶后就地和何苦聊了起来。
一通熟络的交谈过后,释步哀也明白了何苦的来意,叫来煤儿去到身边打量了起来。
“听何苦说你还没有名字?”释步哀看向煤儿问道。
煤儿有些认生没有回话,只是腼腆的点了点头。
“你可愿皈依佛门入庵院内清修?”
“我...我想要跟着哥哥。”煤儿坚定的说道。
何苦见状,赶忙想劝说道却被释步哀举手制止了。
“在家人亦可皈依我佛,可只取法名不取法号。”
“念你无名,贫尼俗家姓杨,可愿随我俗姓?”
煤儿听后,只是一脸不解的看向何苦,眼神中好似在向何苦征询意见,何苦见状只是暗暗点了点头。
“我愿意。”煤儿低着头有些心虚的回道。
“世事苦难十之七八皆并于你,既如此那师父便愿你于下的二三满是如意吧。”
“俗姓杨名字二三,日后你的法名便叫杨二三。”
话毕,释步哀便领着杨二三去了大雄宝殿,这时其余的尼姑也走上前来,拱手示意何苦请先回避。
去到了堂外,便只听见院内传来煤儿的哭声和众尼姑们念唱经文的唱诵声。
何苦不知道庵内里边在干什么,但杨二三的哭声却是听的何苦一阵揪心,此来送杨二三入沿清庵,何苦的心中也不知是对是错,但至少杨二三日后不必再为吃食衣住发愁了,生逢乱世能够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待唱诵声结束后,何苦又在堂外等了一会,直到有尼姑出来传达了一声后,何苦才重新回到了堂内。
一走进堂内,便见满地的发丝被凉风吹的满堂都是,只见杨二三的头发都被剃了光净,此刻已然满脸委屈的哭红了眼睛,紧揪着衣肚的小手也在看到何苦后松了开来,急忙想要朝何苦奔去。
奈何杨二三刚一踏步便被释步哀抓住了衣背哪也去不了。
“清修戒律不可染异亲肤,二三你可要记住。”
“清修一年为期,期日到时便可还俗。”
站在一旁的何苦知道,此话是说给他听的,随即左手立掌朝着释步哀鞠了一躬。
“哥哥...~!你是不是不要煤儿了~!”
何苦听到杨二三的呼喊不敢应答,只是默默走去了禅房,何苦知道此刻不能心软,心软只会害了杨二三。
拿上放在禅房的行囊后,何苦看了眼原本准备给煤儿的药糖丸,何苦清楚释步哀能够破例收煤儿为徒,并且留在沿清庵已经是看在爷爷救她一命的恩情上了,自己万不可再过分要求其他,眼下默默的离开沿清庵就是最好的选择。
一路走到了沿清庵的大门前,何苦也没再见到杨二三,叹了叹略显失落的心气,何苦走出了沿清庵。
“哥哥~!!!”
何苦闻声回头一看,发现杨二三竟自己跑了出来,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杨二三便直接扑到了何苦的怀中。
而这时,沿清庵的大门内一坐在木轮椅上的身影,也在一同看着二人但却没有开口说话。
何苦看了看大门内的释步哀,明白了这是她此次愿默许的破戒后,急忙蹲下身抱了抱杨二三。
“哥哥,煤儿会乖乖待在这里的,哥哥不要不理煤儿。”杨二三略带着哭腔说道。
何苦见状心头不免又是一紧,抱着煤儿说道:“哥哥一年后再来接你,你得乖乖的哥哥一定会回来的,哥哥答应你好不好?”
“嗯!”
说着,何苦想起了方才翻出来的药糖丸,急忙拿出来倒在了手心中,然后一颗一颗的数了起来。
“煤儿,这有十二颗糖丸,你每个月初一便吃掉一颗,等你哪天糖丸吃完了,哥哥就来接你。”
说完,何苦便将十二颗糖丸包了起来而后放进了杨二三的怀中,头也不回的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