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沧州边境处的森林。
苍月半隐于星云,柔和的月光自云边落下,映照着寂静幽暗的森林,风声渐起,叶蝉低鸣。
忽见一道黑影从林间穿过,行过之处枝折叶落,蝉鸣渐隐,留下淡淡的血腥味。
“呼···呼···”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黑影在山野丛林间死命狂奔,身后不远处隐约传来野兽的低吼声。
随着时间推移,弥漫在黑影周身的血腥气越发浓重,森白的月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下,一切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位身着黑色官服的少年,约莫十八岁左右的样子,身体消瘦到近乎病态,颧骨十分明显,脸上毫无血色,让本应还算俊朗的容貌显得有些渗人。
一身尽显英气的劲装早已破烂不堪,全身上下布满伤痕,特别是胸前五道深可见骨的抓痕尤为骇人,起伏间不断有鲜血渗出,挂在腰间的木牌也被染红,依稀只见得一个李字纹路。
强烈的运动使得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雪上加霜,肌肉不停地发出颤抖,长此以往宛如剥皮削骨,刺痛着少年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
少年的双眼中充满着惊恐、不甘、疲惫与疑惑,伴随着身后不断逼近的野性低吼,一场隐秘于皎月下的猩红杀戮还远没有结束。
“呼···都死了,呼···为什么全都死了!”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催命符,少年的情绪愈发癫狂。
一路上少年的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它们到底是怎么······”
突然只觉脚下一软,身体顺势跌倒,失血过多所造成的强烈晕眩感瞬间侵蚀大脑,整个人险些晕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紧咬牙关,猛然将手指生生插入胸前的伤口,强烈的剧痛宛如洪水决堤传遍全身,晕眩感瞬间消失,随后整个人瘫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同时口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月光映照在少年惨白消瘦的脸颊上,此时他双目微垂,身后的追击声逐渐停止,仅剩下宛如地狱鸣锣般的低吼。
几息过后,少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神色惋惜的看向左手手腕,那是妹妹清洛瞒着他省吃俭用从寺庙求来的平安珠,此刻早已被血痂包裹,没了半分往日的色彩。
不远处的阴影里,三对散发着幽冥绿光的妖瞳正盯着倒在地上的少年,没有贸然发动进攻。
少年咬牙撑起身子,竭尽所能平息体内不断翻涌的气血,看着映照在佛珠上的月光,不忍的自语道:“清洛,难道真的是我自作聪明了吗?。”
说完,少年猛然抬头,怒目圆睁,血灌瞳仁,取下腰间仅剩的刀鞘攥在手里,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在月光的映照下,飞身杀向七步之外早已蓄势待发的狼妖。
“啊啊啊!今天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活劈了你们这些畜生!”
······
一个时辰前
沧州边境处的官道上,一支所属大玄国的押运队正在有条不紊地行进,六十驾马车两两并排,每辆马车的外侧皆立有一丈多高的旗杆,旗面是黄底红字,绣着大大的玄字,布料则是在夜光石粉中浸泡过,月夜下散发出淡淡的亮光。
车身两侧悬挂着数枚亮着白光的奇石,仔细观瞧,每颗奇石上都刻有浅浅的纹路,外观好生奇妙,白光使得车队周围如同白昼。
整支车队自远处眺望,宛如落星汇聚而成的长蛇,壮观威武。
此次参与押运的押运官共有七人,除了为首的陈铜舟是二境武者外,其余的皆为一境武者。
七人身骑黑鬃骏马,均匀的分布在车队四周,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陈铜舟年岁已过四旬,身高八尺,相貌平平无奇,眉眼间透着股常年执行任务所养成的谨慎,腰间挂着一柄精铁所铸的官刀,刀柄与刀鞘皆为乌木所制,身着干练的黑色劲装,胸口处同样绣着大大的玄字。
车队一路自西边盐州而来,已经夜以继日行进了八天,现在已快出沧州边境,估摸再有两日便可抵达大玄国都,完成此次任务。
“我就不明白了,为啥押个官盐还必须要日夜兼程,盐州那帮老家伙到底是咋想的,早知道就该留在京都,这趟回去一定要好好歇几天再说。”周淡泊懒散的躺在马背上打着哈欠,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摆烂之心溢于言表。
这八天以来由于要日夜兼程,车队的所有人就没在驿馆落过脚,就连吃饭都是打包到车上吃的,着实是辛苦了些。
看着一旁的年轻人浑身散漫的状态,队伍里最年长的石老头笑骂道:“小周子,你划水非要划得这么明显吗?万一陈队向你爹打小报告,你怕是又免不了一顿胖揍吧。”
闻言,周淡泊无奈的直起身子,装作力不从心的摊手吐槽起来,“唉,我爹也真是的,非要把我送来玄京府,家里有翰墨在不就行了嘛,非要瞎搞,就不能让我安心当个闲散子弟吗?您老看看他们给我取的名字,分明就是让我淡泊名利,可曾想。”
此番言论一出,引得周围人不住嬉笑,长途跋涉所带来的疲惫感也此时缓解了不少。
众人中唯有一少年未同嬉笑,少年面容清秀,五官生的还算俊俏,眉眼之间有股淡淡的书生气,眼眸深处潜藏着一抹历经生活的坚韧,如果不看身上的官服,感觉应该是位手不释卷的读书人。
此时他目光微沉,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少年身旁是位面容清秀的少女,名叫冯安如,她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开口询问道:“李慎之,你又怎么了?”
李慎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身后的车队,思虑片刻后说道:“我心里总觉有些不安,就像周淡泊说的,单单是押送官盐为何要日夜兼程呢?”
从车队自盐州启程开始,李慎之就一直觉得此次的押送任务和往常不一样,只是周围的人对此并不在意。
冯安如看着少年疑神疑鬼的样子,抿嘴笑道:“之前在盐州陆大人不是已经说了嘛,因为户部发来的飞鸽传书,要求务必在十日之内将官盐送到大玄城,所以才······”
不等对方说完,李慎之就连连摇头,“不对,在我看来那封‘飞鸽传书’,才是此次押送任务中最正常的。”
这下冯安如有些听不明白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慎之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押运队里配置的武者数量与货物的多少和押送的时间有关,打比方说,这次任务原本的常规安排应该是武者三人,押运时间二十天,可实际上却安排了七人,押运时间十天,如果没有那封‘飞鸽传书’的话,此次任务的人员安排明显过剩,感觉像是提前安排好的。”
听完此番分析,冯安如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与少年相识多年,深知对方从小便对周围的人或事过分谨慎,导致有时在断案时会过度解读疑犯留下的证据,有种自己跟自己斗的感觉。
冯安如右手遮住丹口,假装惊讶的说道:“难道这一切都是户部有意而为之,打算借助这批官盐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慎之继续认真思索着说:“原因我暂时还没想到,但肯定······”
见对方还打算继续胡思乱想,冯安如随手抄起碎石弹向少年的脑袋。
‘啪’的一声响。
“哎呀!你拿石头丢我干嘛?”李慎之捂着头说道。
冯安如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吐槽道:“你这脑子成天都在想些什么,还没完没了了,难道过去就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再有两天就到大玄城了,我拜托你消停消停吧。”
李慎之有些委屈的揉了揉脑袋,低头自语道:“还没过门就这么暴躁。”
吐槽声虽小,但还是被冯安如听得一清二楚,旋即李慎之就感觉到有股淡淡的杀气锁定了自己。
“慎之哥哥,你觉得安如刚才说的话对吗?”
此话一出,坐在马上的李慎之瞬间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了过去,只见少女正柔媚娇俏地看着自己,额间顿时冒出冷汗,刚忙说道:“没···没错,就是我想太多了,想太多了。”
冯安如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李慎之此时的囧态正巧被不远处周淡泊瞧了个正着,随即坏笑着起哄架秧子道:“哎呦,这光天化日之下,小两口竟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真是羡煞旁人噢!”
此番话语一出,李慎之激动地看向身后,瞧瞧冲着对方竖起了拇指,心中感叹:兄弟,锅接的好啊!
李慎之、周淡泊、冯安如三人的家里算是世交,从小便在一起玩耍,关系十分要好。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的冯安如直接转身冲着周淡泊厉声威胁道:“好啊小周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你爹老跟我说你的刀法止步不前,看来这次回去有必要帮你补补课了!”
看着对方想把自己生吞活剥的眼神,周淡泊顿觉胯下一凉,连忙哀求道:“冯姐你看你,生的哪门子气呀,我这不是跟你们开个玩笑嘛,不至于,不至于。”
这下更是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就连走在队伍最前方原本神色严肃的陈铜舟,此刻也无奈的苦笑连连,捂着脸暗自嘲讽道:“现在的队伍真是越来越不好带了啊。”
欢声笑语下,李慎之低头看向左手手腕处刻着祈福纹路平安珠,心中默念着:希望一切真是我的无端猜测吧。
突然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划过脑海,李慎之猛然抬头看向悬挂在车头处的涉灵妖灯,一股不好的预感自脑内升腾而起,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石老头,问道:“石老头,你可曾见过涉灵妖灯亮过?”
闻言,石老头先是一愣,随即打趣道:“小李子,你看你又开始了。”
“别打岔,到底有没有见过?”李慎之严肃地问道。
见少年这般不依不饶,石老头只得轻咳一声,回忆道:“十几年前倒是见过一次,不过那是从中州押送尘海秘银,跟现在完全是两码事,当时我只负责驾驶马车,押运官都是枢密院的人,一路上灯倒是亮了不下十次,起初还吓的浑身发抖,但见到妖兽每次都被枢密院快速清场后,也就再没啥感觉了。”
听完这些,周淡泊饶有兴趣地夸赞道:“可以啊石老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啊!”
李慎之倒没在意这些,心中暗又自盘算起来:这么说的话,会遭遇妖兽的押运队往往都有枢密院参与,看来这次押运确实没有内幕,而这涉灵妖灯纯粹只是用来安抚人心的。
陈铜舟此刻也开口讲道:“放心吧慎之,我入行十几年来就没听过有妖兽会袭击盐道的,不要再多想啦。”
一旁的冯安如也跟着说道:“就是,队长都这么说了,你再别胡思乱想了。”
至此李慎之彻底抛开所有猜想,观赏起挂在车头处外观别致的涉灵妖灯,此灯由汉白玉石镂空雕铸而成,整体成圆球形,灯身遍布四十九个小孔,内侧刻满符咒,神奇的是灯的周围中日如深秋般凉爽,在寻常百姓眼中算是件鬼斧神工的宝贝。
灯芯据说是孤山深处某种奇花的种子,每当有妖兽靠近其三十丈就会亮起蓝光,至于孤山在何处,李慎之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在街巷杂谈中听说未在大玄境内。
长舒一口气,李慎之转头看向身旁面带笑容的少女,刚想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顿觉脸颊传来温热,视线瞬间被鲜红掩盖,强烈的血腥味猛然钻入鼻腔。
李慎之心中大惊,飞速擦拭双眼,猩红的液体瞬间染红双手,视线清晰后,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他终身难忘。
幽蓝的亮光映照在冯安如的身上,少女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皙白的鹅颈上赫然出现一道极细的血痕,剎时间鲜血宛如不愿停歇的泉眼,伴随着生命的流逝,绽放出绚丽夺目的鲜红花朵。
“慎之,我好像···听见风声了······”
看着少女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强烈的恐惧与悲愤瞬间冲上心头,顺着蓝光看去,源头正是平日里看了无数次,白天甚至还有几分圣洁之感的涉灵妖灯。
此刻的妖灯宛如幽冥鬼灯,淡淡的白雾自小孔中不断向外涌现,阴森的蓝光不住地四散而出,仿佛连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
看着此番诡异的景象,李慎之立马撕心裂肺地放声嘶吼。
“妖···妖兽袭击,快,妖兽袭击啊!!!”